作者:哀蓝
嬷嬷连忙抱起小女娃,小女娃挣扎不已,大眼睛里全是泪水,可怜巴巴地看着床上的母亲,却又很乖的不哭出声,怕吵了母亲休息。
谢隐见她可爱天真,便从怀中取出一枚蝴蝶发夹,这是他给妹妹无垢做的新发夹,忘记给她了。
振翅欲飞的蝴蝶发夹非常漂亮,上面镶嵌着多彩宝石,小女娃立刻睁大了眼睛,嬷嬷见状,将她放下,柔声道:“女郎乖,公主正是休息,不要吵闹好不好?”
小女娃乖乖点头,谢隐把发夹送到她手上,小女娃伸手来接,谢隐便看见她指甲缝里有些许碎屑,轻轻捏住那小手手。
一个婢女见状想要阻止,却被嬷嬷拦住,虽说男女有别,可有埃先生的品行她信得过。
小女娃被捏住小手手也不着急,谢隐便问:“小女郎是否每日都会来看公主?”
婢女回答道:“正是,女郎孝顺,得知公主生病,十分担忧,每日都要过来的,还会把奴婢等人赶出去,跟公主说悄悄话呢!”
谢隐看着小女娃天真无邪的眼眸,无比怜惜,取出自己的手帕,将她小手手擦干净,又问她:“小女郎,你每日来看娘亲,是不是给娘亲喂药啦?”
嬷嬷一惊!
她正想说怎么可能,却见小女娃点点头:“是的哦,阿阮有给娘亲喂药,可是娘亲一直都不见好。”
谢隐问:“今天的药,你给娘亲吃了吗?”
小女娃失落地摇摇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用油纸包着的糕点来,嬷嬷一看便惊了,是公主常吃的甜枣糕,小女郎也爱吃,但因为她岁数小,公主怕她生虫牙,向来不许她多吃。
随后便问得很清楚了,小女娃不懂事,她听身边的婢女说娘亲生病了,需要吃药,就把自己最爱吃的甜枣糕省下来,每日来看娘亲时,偷偷给娘亲吃。
而福安公主醒来看见女儿,自然不忍拒绝女儿的爱,这甜枣糕,小女郎舍不得吃省给母亲,公主感动不忍拒绝,谁知正是甜枣糕有问题!
嬷嬷愤怒到手都在发抖,她勉强和颜悦色地问小女郎是谁这么跟她说的,得知是小女郎身边一个叫作彩霞的婢女,当下便气得哆嗦不止,“那彩霞,本是驸马家的家生子,因着被驸马妹妹毒打,公主见她可怜,便将人要了过来,已跟了公主好几年了,因她沉稳聪慧,才让她伺候小女郎――公主向来怜惜女子,她、她怎敢如此恩将仇报!”
当下命人去拿彩霞,彩霞被抓过来后,自知罪孽深重,却也无可奈何,叩首流泪,说自己虽是公主的人,可爹娘兄长还在驸马府做事,驸马以家人性命相要挟,她也是迫不得已。
谢隐却道:“你可以告诉公主,公主待你宽厚,决不会置之不理,可你却这般作态,想必还得了其他好处。”
嬷嬷大怒,令人严加审问,这彩霞在公主府过着好日子,哪里受过苦,当下便全招了。
原来驸马承诺,待公主死后便纳了她,并将小女郎交给她抚养,又答应事成后还了她爹娘的卖身契,还给她兄长一栋宅子。
谢隐摇头:“她说谎。”
“奴婢没有!”
“当初被人欺凌叫公主撞见,应当是从那时,你便已是驸马的人了。”
没有人能在谢隐面前说谎,他能够看清楚他们身上的因果之线。
嬷嬷登时处置了这婢女,随后又是期待又是害怕地看着谢隐,谢隐点头:“能救。”
是中毒问题就不大。
小女郎的甜枣糕每天都是彩霞给的,毒药还在彩霞床底的小盒子里藏着,知道是什么毒后,只要注射相应的解毒剂即可。
眼看谢隐从药箱子里取出针筒,看到那细细尖尖的针,嬷嬷不由得后退一步,有点吓人。
“这是能抑制毒性的解毒剂,此外还要配合药物坚持服用。”
嬷嬷连连点头:“是是是,先生只管说要什么药,我这就派人去煎。”
“不必了。”谢隐看她一眼,“中药那样苦,直接吞胶囊……药丸就行。”
嬷嬷听不懂,但嬷嬷大受震撼,她现在感觉这位少年就像神一样无所不能,眼神都带了几分敬畏。
彩霞给小女郎甜枣糕,引诱她去见公主,偷偷喂给公主,小女郎怕被人知道自己藏糕糕,真就忍着不说,谢隐要是不问,她可能还继续瞒,但她是个很乖的小女孩,被大人抓包了就乖乖承认错误,可爱得很。
因为谢隐给她蝴蝶发夹,她特别喜欢,连带着爱屋及乌,喜欢上了会做发夹的谢隐,一口一个哥哥的叫,谢隐对小孩子总是有着格外的柔情,也愿意陪她玩。
注射了解毒剂,又服用了解毒丸后,公主终于清醒。
从前她对外宣称病了,如今却是真的病了,瞒了两三个月,人瘦了一大圈,憔悴许多,惟独一双凤眼燃烧着火,她见了谢隐,声音沙哑地感谢了他的救命之恩,随后问谢隐,像是那样的毒,他手里有没有。
驸马敢这样对她,她自然不会对他客气,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才是她做人的准则。
谢隐点头:“有,且比驸马的更好用。”
公主憔悴的面容上露出个笑来:“再好不过。”
两人明明是头一回见面,对彼此却格外熟悉,小阿阮看看公主再看看谢隐,突然冒出一句:“好像!娘亲和哥哥,好像!”
嬷嬷听了也仔细打量,道:“小女郎说得对,公主跟先生都是一双凤眼,好看得紧,瞧着可不是有些相似么?”
还真是。
只不过公主的眼睛略圆一些,带着妩媚,而谢隐的眼睛更长一些,多了几分深沉。
公主做事雷厉风行,她只休养了几日,便查出了全部真相。
彩霞果然是从当年便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因她对同性总是格外宽容,所以竟没有深究,而福安公主下嫁驸马后,驸马一家原本还想对她使威风,没想到福安公主手段厉害,反倒制的他们不敢乱叫,时间一长,完全占不到便宜,公主还从驸马府搬回了公主府,驸马虽纳了几个妾,却又遇到了“真爱”。
为了给真爱腾位置,他决定害死公主,这样的话,公主的嫁妆便全成了他的。反正他早对公主怀恨在心,不让亲近也就算了,竟一点夫妻情分不顾,他上门去借银子,却被门房轰了出来!
只要没了公主,他头上就没了一座大山,想做什么都是自己的自由,再没人能阻止。
彩霞便被他花言巧语哄了去,她看着小女郎长大,对小女郎十分了解。
驸马有恃无恐,因为这毒是彩霞下的,又无人证物证,公主又能拿他怎么样?
安昌国驸马的日子可好得很,尚了公主都能三妻四妾,福安公主称病居住于公主府,也是因为不想伺候驸马那一大家子。
彩霞死后,驸马惶惶不可终日,但过了几日,他发觉公主没有动作,顿时就放了心,一夜夫妻百夜恩,公主又没事,再说了,也不一定查得到他头上啊!
直到他暴毙在了一个小妾的床上,才引起轩然大波!
驸马是独生子,膝下又只有阿阮一个孩子――公主很坦然地告诉谢隐,她早就把驸马弄得不能生育了,她还以为谢隐会觉得她是毒妇,没想到他却表示赞赏,实在是令公主大跌眼镜。
这,男人听到同性被弄得断子绝孙,一般都会跳脚吧?他怎地连怕都不怕?
公主也不是一开始就这样对待驸马的。
她在宫中的日子过得不好,原本嫁人时,也想过是否能拥有属于自己的一个家,夫妻恩爱儿女双全,可很快她意识到,皇后并不会真心为她挑驸马,只是看哪个差不多便赐婚,这人家究竟是什么样子根本不重要。
所以她嫁去了一个火坑。
看似光鲜亮丽,实则内里破落,还需要公主出嫁妆贴补,她一开始害怕被人靠近,驸马嘴上说得好好的不会勉强她,却强硬地侵犯了她,事后又得意洋洋跟她说,他们是夫妻,做这种事本就理所当然。
就那么一次,公主便有了阿阮。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从前在宫中,她觉得皇后苛待自己,便渴望父皇能为自己主持公道,后来她明白,那是不可能的。
嫁了人,又盼望丈夫能与自己心心相映,得遇两人,现在她明白,这也是不可能的。
父亲也好丈夫也好,通通不可靠,她只能靠自己。
有了阿阮,她更怕女儿重蹈覆辙,过自己那样的人生,因此格外拼命,不择手段,终于将驸马一家治的服服帖帖,自己也带着女儿搬进了公主府,谁知道驸马仍旧生出了异心。
她原本是想,手头多积攒些势力,以后女儿长大成人,便有了本钱,不必受气。
福安公主的盘算出乎谢隐预料,她居然是想选择一位兄弟合作,要求那位兄弟的儿子娶阿阮为妻――这世上男子若都不可靠,便要嫁最厉害的,成为最尊贵的女人。
为此,她会向对方提供助力。
说白了,一切都是为了阿阮。
福安公主平静地说完了这些,发现谢隐哑口无言地看着自己,她眨了眨眼:“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谢隐摇摇头,失笑:“是我误会了。”
福安公主一愣,误会什么了?
当然是误会她有称帝之心,没想到她只是想效仿馆陶公主刘嫖,嫁女与金屋。
他问公主:“既是如此,公主何不想想,自己也坐上那个位子试试呢?”
福安公主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兄弟可以,那么公主自然也可以,我不认为公主比他们差。”
谢隐说着,起身对公主一揖到地,“在下愿为公主效犬马之劳。”
两人在里头谈了很久很久,究竟谈了些什么不得而知,但门开时,是公主把谢隐送出来的,她完全被谢隐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嬷嬷瞧着都有几分怵得慌,公主的眼睛未免太亮了些,好看是好看,就,挺吓人的。
“多谢先生点醒。”福安公主满是尊敬地说,“能得先生,是我之幸。”
谢隐微微一笑:“臣亦然。”
小女郎阿阮左看右看,伸出手要抱抱,公主大病初愈,谢隐便弯腰将她抱起来,小女郎头一次离地面这么远,大眼睛滴溜溜地转,小嘴儿也张的开开的,头上的蝴蝶发夹展翅欲飞。
谢隐后来又给小女郎送了不少他亲手制作的小首饰,都非常灵动可爱,公主见了,便与他商议,在“弹簧”的基础上,用专门的匠人做出了许多新奇华丽的首饰放在名下铺子里卖。
公主在信上是这样跟谢隐说的,言简意赅总结一下是这么个意思:先生,我刚死了男人,阿阮死了爹,这是件大喜事,但驸马一家还在哭闹,我也要借此进宫向父皇大哭一回诉苦,顺便捞点好处,所以生意上的事情,烦请先生多多操心。
自打知道谢隐有能力,公主是毫不留情地压榨他。
发财登基死老公,乃人生三大至乐之事也。
第127章 第十枝红莲(九)
福安公主的驸马死了,她成了寡妇,安昌国的寡妇并不被支持再嫁,否则便是“失节”,但皇家公主,金枝玉叶,勉强不算在内,即便她们再嫁,也不会有人敢说什么,当然,这最终决定权还是在她们的父亲手上。
倘若皇帝慈爱,不忍心见女儿年纪轻轻便守一辈子的寡,为她赐婚,那么公主自然能够再嫁,但若皇帝也觉得寡妇应当守节,那么即便是公主,也只能当一辈子寡妇了。
而安昌国如今这位皇帝,他是什么都不想管的甩手掌柜,若他是位好父亲,未出嫁前的福安公主也不至于在宫中举步维艰。
当福安公主入宫面圣时,这位皇帝陛下似乎也动了那么几分恻隐之心,虽然他其实好几年都没有仔细看过这个女儿,但想到对方如今死了丈夫,不知道有多么悲伤,便也出声安慰了两句。
福安公主趁势抹眼泪,求皇帝允许她今后嫁娶自由,皇帝本来还在犹豫,她将活字印刷术一献,顿时皇帝大喜,瞬间答应了她。
福安公主面上十分感激,心里却觉得讽刺,明明是随口就能答应的事情,不痛不痒,她这位父皇可真是爱摆架子,非要别人给出好处才肯同意。
活字印刷术可比安昌国之前的雕版印刷要先进快捷许多,效率极高,对于国家来说绝对是不可多得的宝物,皇帝的欢喜是十成十的,并不是装出来的,因此给福安公主的赏赐也很爽快,她要嫁娶自由,那便给她嫁娶自由。
福安公主要这个赏赐其实是为了防皇后,她觉得她高贵的母后为了展现自己的慈母心肠,一定会拿她来做筏子,毕竟她自己那双儿女是极为心爱之人,那也就只有福安这个养女可以随意安排,还能在皇帝跟前捞个贤惠之名。
从皇后给她挑的第一任丈夫来看就知道,人家根本就没把福安公主的婚事放在心上,那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家都能随便尚公主,现在福安公主若是再嫁,保证比前头那个还不如。
毕竟不是亲生的,福安公主能理解皇后的敷衍与不想管,可她想借着自己展现慈母风范,那就没必要了。
有了阿阮后,福安公主变了很多,她太清楚一个女郎在这世道生存有多艰难,忍,每个人都说要忍,不忍怎么办呢?不忍就没有后路,不忍就没有前程,活得浑浑噩噩,只能按照他人安排的命运去生存,实在是可悲至极。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这是福安公主活到二十岁才终于彻底明白的事实。
活字印刷术由她转交,皇帝肯定知道这不是她的本事,或者说无论福安公主做什么他都不觉得这个女儿有本事,女人能有什么本事?
不过在听到薛无尘这个名字时,皇帝隐约还是有几分印象,经福安公主提醒,才想起是那个将失贞的母亲与妹妹带走,还与家族决裂的少年。
“倒是个少年英豪。”皇帝随口赞了一句,“不过福安是怎么认识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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