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公子永安
那影子那么的孱弱、纤细。
他起先爬着,衣衫摩擦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自他身后,蜿蜒一路血迹。
然后他手骨撑着地面,缓缓站了起来。
他踉踉跄跄,摇摇晃晃,一副支离破碎、颓靡软弱的样子,元青色的衣衫早被诛仙台下的雷罡割裂成一缕一缕,他手、脚、胸膛、腰身,俱是深可见骨的伤痕,他的玉骨跟别人不一样,奇异又嶙峋,写满了古老又深幽的符文。
老龟只看一眼,就头皮发麻。
不会错的,那白骨刻着的,就是恭行天罚里的文字!
——昼从诛仙台下的罡风觉醒了。
所有的一切,走马观花般掠过他的神识,如同解开了那禁忌一般的封条,记忆轮转后,层层复苏。
他记得他是青要国的上将军,在她的操纵之下,做了那万人唾骂的小倌,她假模假样把他救出来,看似供奉在她手上,实则只为下一次狠狠打碎他。
男主[帝昼]虐心值95.6%。
他记得他是迦陵频伽宗的少宗主,被她劫掠到灵蛇祭坛,被祭司收养,被她驯服,蒙蔽了他的出生,做她最忠心的鹰犬。可结果呢?他眼睁睁看着双生子弟弟代替他,而自己成了容貌俱毁的哑奴,被万蛇啃咬至死。
男主[帝昼]虐心值96.4%。
他记得他是婆娑妖族的帝王蝶,一朝化茧为蝶帝,又为心爱的圣女赴死,可真相总是那么残忍,她骗了他,她只是想让他心甘情愿祭了万妖蛊!
男主[帝昼]虐心值97.6%。
他是被爱人欺骗、被众宗围攻、最后消融在阳炎之下的鬼王鬼昼,他是家道中落进宫做了太监、亲手把爱人送上龙床又被她告知玩弄真相的提督砚雪昼,他是违背伦常自以为爱上同性备受折磨反被女子蒙骗半生的大行台蓝危昼。
他是卑微的小镇帝,握着平安符,死前也没等来她一眼。
他是昆山公主的面首,与她相伴长大,与她亲密无间,却被她当成了竹马的挡箭牌。
他是纵横江湖的侠客,拈花飞叶,皆可为剑,可有一天,侠客胸中生了一簇招摇的红莲,他满怀柔情放下了剑,却被他爱的女子屠了满门。
九生九世,无论是人、鬼、妖、魔,俱不得善终。
九生九世,无论是对手、同伴、主仆、君臣,俱不得所爱。
昼抽丝剥茧地想着,自虐般地想着。
不,不能再想。
直到记忆回拨到第十世,昼的眼尾泛起了一笔最狰狞的猩红。
第十世,是诸天生灵共同参与,为他打造了一个最精致的牢笼,帝绯红把她曾经受过的,一一还给了他!
十生十世的痛感层层堆叠,昼的指尖发颤,绷紧了每一根骨头。
“恭喜——”
远处是女子的笑,很轻,很魅。
“夫君历劫归来。”
昼何其熟悉这一道声音,从第一世,到第十世,将近十万年,她把她的容貌、声音、体态、香气都刻入了他的骨血里。他只要一听见这声音,就想起了她十生十世里是如何与他纠缠,她怎么笑,怎么哭,怎么喘,他都一一清楚。
但他更清楚,她用这把菩萨般慈悲的嗓音,把他折堕到最深的淤泥里。
“夫君是在怪我吗?”
绯红捏着一柄水月观音蝉翼扇,观音醒着,端坐着,冷眼看着红尘众生。
“你是该怪的。怪我没有履行妻子职责,去把你从狱山寻回来。怪我,把丹琉带回仙庭,取代了你在琴族的存在。更怪我,明明有能力阻止这一切,为什么不去救你,护你,疼惜你,为什么要让你遭遇这不平的一切。”
绯红走近他,古香缎披帛流动着光影。
“那是人间妻子该做的平常小事,但你我不是普通夫妻。我是仙帝,掌诸天之道,是阴。你是仙后,执众仙轮回,为阳。昼,你我同修万年,我阴已极盛,而你的阳却衰落损耗。”她口吻严厉,痛心不已,“你心血不在道上,都在别处,你懈怠太多了。”
昼躯体一僵。
“噗哈哈哈!”
女人笑得猖狂放浪,嗓音甚至掺杂一种病态的兴奋。
“昼,我的好夫君,这段话,你是不是很熟悉?当初你说的,我可是一字不漏地背了下来呢!”
观音扇遮住了绯红的半边唇,透过蝉纱,众人只看见一个晃动的红影,而她的双眼暴露在外,毫不掩饰那森冷的杀机。
“所以,我的昼,你为什么还要回来呢?你就该像我当初一样,折堕在诛仙台下!渡过了是劫,渡不过,是你的命,不是吗?”
男主[帝昼]虐心值98.1%。
帝昼生来便是万古之体,他淡薄而无欲,没尝过情爱,亦没经过惨痛,所以他一贯处在众生之后,冷眼旁观,偶尔秩序失衡,才会难得出一次手扶回正道。帝绯红用十生十世,在他无所知觉的心间埋下了一把刀,当它被惊醒,他也被刺得鲜血淋漓,那是深入骨髓的切肤之痛。
十生十世的虐恋之后,他再不复之前的从容与冷静。
被欺辱,被蒙骗,被玩弄,他的爱意同时催生了无尽的杀意。
从未有人,敢设下诸天苍生之劫,破他的苍生道。
帝绯红做到了。
在漫长的岁月洪流里,她是第一个敢骑在他身上撒野的生灵。
昼记得,在这十世里,她问过他一句,为什么他总是喜欢问为什么。
现在他不问了。
他什么都明白,什么都清晰,也知道自己跟她是不同道的人。
“帝绯红。”
年轻男人的嗓子还含混着血块,他说,“你煽动苍生,来愚弄我,欺瞒我,我纵然曾经对你情深,也宽解不了这段仇恨。”他远远望着她,眸中是寂静冽然的虚无,他们在猩红的天幕下,如同一对走向末路的交颈鸳鸯。
“我会亲手——将你挫骨扬灰。”
让他动心的,又让他仇恨的,就该消亡在他怀里。
像是一捧散在月光里的烈酒,他会记得她灌入喉咙的烈与痛。
绯红也笑,满脸的罪字将她衬得更为妖邪,“将我挫骨扬灰之后,又让苍生为我殉葬吗?”她一字一顿地咬字,“您可真狠啊,天、道、大、人。”
伴随着她这一称呼落地,万物俱静籁。
昼的眼波依然平静,仿佛不曾为她掀起任何波澜。
他既不承认,也不反驳。
绯红笑吟吟地说,“什么阴阳失衡,你无非是想让我渡了劫,让仙界一家独大,又吞并其余三界。等到仙界盛到了极致,道争只能从仙界展开,仙界便开始辉煌壮烈地腐朽,到那时,仙宫崩塌,秩序不再,所有的一切,都归于混沌。”
“而你,天道,是最后的赢家,毕竟诸天都是你的养分,不是吗?”
老龟身体剧烈颤抖。
原来,原来如此。
为什么诸天会有无穷无尽的道争,只要一方落败,气运便被分毫不差地收走,壮大了胜者。等到诸天决出唯一的胜者,他们再无外敌,就开始内患了,从内部一点一滴地分崩离析,到最后,什么都消散了。
天道又开始日月轮回、星辰流转。
诸天从起始,到生长,到壮阔,再到灭亡,历经轮回,生机却永远不灭。
这便是天道的手笔,残忍无情却留有一线生机的天道的手笔。
“那又如何?”
天道吐字,不再是玉落珠盘的清脆,而是带着一种古老的、宏伟的晦涩。
他从前说苍生为棋,是真的苍生为棋,这一草一木,都是他麾下的生灵,他能披泽千里,亦能覆灭万丈,他为何不能玩弄自己的东西?唯有一点,天道没料想到,他的仙族化身也跳了诛仙台,导致他封闭了所有与天道有关的记忆。
天道爱上了他的蝼蚁,很荒谬,但却是真的。
他钟情了蝼蚁。
可也到此为止了。
他造下这诸天苍生,予他们生,予他们道,予他们飞升,但苍生却叛了他!叛了他们的天道!
既然如此,不如同他一起,归于虚无。
昼没有多余的动作,他只是吐了四个字,“苍生愚弄天道,有罪,当诛。”
原本遥不可及的天廓骤然压了下来,三世佛流出血泪之后,金身也被寸寸湮灭,化为漫天金粉。
“第一,当诛帝绯红!”
他的字音如利剑,万剑齐出,如同流光,眨眼到了绯红的跟前。
“噗嗤!”
一道红影闪过,扑在了绯红的身前。
是丹琉。
这是绯红让首座用阿修罗子召出的香阴怨灵,后被她投放到狱山,又带回三十三重天,用来刺激男主。
可谓是十足的反派工具人了。
然而这个反派工具人,绯红向来不放在眼底的工具人,他用绯红教他的法术,运起了千张符箓,妄图挡下天劫,在天道面前保住他。
何其壮烈。
但生灵怎么可能是天道的对手?
那剑芒轻易刺碎了符箓,连带着丹琉腰间的鹤骨笛,也被一并弄碎,温热的血溅在绯红的脸上,模糊了罪字。
“师尊,你、你没事吧?”
狐狸少年回头,却见她唇边凝着一抹诡谲的笑。
怨灵于是便知了,她的心肠比怨灵还冷,是怎么也捂不热的。狐狸少年咳出一口血,他软软倒在了绯红的胸前,气若游丝,“师尊……”
它好疼。
它是不是快要死了?
它真笨,身为怨灵,竟还对着仇人动情,甚至还为仇人挡剑。方才在清都紫微,众生各相,它何其聪慧,寻到了一丝蛛丝马迹。它知道自己的重生是有人故意设计的,知道这一切都带着欺骗,但它还是出来了。
它费劲仰起脖子,想再看清师尊的脸。
然而五指落下,女人轻易拨开了它染血的头颅,“你的血很脏,别弄脏我的眼,也别挡着我的道。”
狐狸怨灵骤然呼吸停滞。
[反派(丹琉)虐心值为68.9%……89.4%……]
等绯红从它变成狐狸的身体跨过,反派丹琉的虐心值同时也到了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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