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黎
谪仙来去,非凡俗中人。
王侍令推门进来:“先生走了?”
尹小姐点点头,王侍令走过来,轻手轻脚稳稳抱过孩子,另只手又去揽尹小姐的肩膀。
尹小姐不好意思,轻推他:“还在外面呢。”
“又没有外人。”
王侍令有点委屈地说:“而且刚才你说你那时满心都是那小子,我听得真真的,我不高兴了,你得补偿我,你得对我好点。”
“…”尹小姐无言,看他催促地瞅自己,到底微微红着脸,依偎进他怀里。
王侍令立刻揽住她肩膀,搂着媳妇,美得像一只得意甩着尾巴护食的大狼狗。
尹小姐靠在丈夫的怀里,听着他心口一下一下沉稳的心跳,忽然有些恍惚。
这些年,她其实偶尔会想,如果没有人拦她,如果她执意跟着元少侠走了,会是什么样?
她会再见不到父母、见不到弟弟,没有尹家贵女的避风港,她也不会嫁给她的夫君,不会有她可爱的小婵娟。也再没有人这样温柔地爱她、呵护她。
她是能如愿跟着元少侠,但她会很累,她永远不懂元少侠在想什么,在雪山那边那个陌生的、可怕的新世界,她也许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不断遇到更好的女子,他们会有新的交集,而她只会不断地落后、落后,直到有一日她累极了,拼尽了所有努力,也只能跌倒在追逐的那条路,绝望地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大步远去,去到更优秀的姑娘身侧、去到她不可见的远方。
她也会想,如果那天她虽然没有跟元少侠走,但元少侠也不曾抱她、不曾与她说那些推心置腹的话,她没有释然,她的所有记忆只停留在求而不得的那一刻,又会是什么样?
她一定会很不甘、很委屈,她会想,他为什么不愿意带她?她哪里不好她还可以改啊,只要他喜欢,她愿意为了他付出一切!
越得不到就越渴望,她会想这辈子再也遇不到那样灼目的骄阳了,她会绝望,会自我厌弃,她满脑子都会是自己无望的爱情,不想吃饭、不想治病、对什么事都再无意趣,父母的担忧弟弟的关心也再触动不了她,她身体受了寒,她会很快虚弱下去,也许虚弱地嫁到王家,当她的夫君满面笑容挑开她大红的喜帕,面对的只能是她漠然的脸,她无心与他经营这个家庭,她也不会为他生下小婵娟,他们夫妻彼此陌路,她也许会在某一天自请住进佛堂,然后缠绵病榻,孤零零地绝望地死去…
尹小姐突然打了个寒颤。
“怎么了,冷了?”
王侍令立刻察觉到,就要脱下外氅给她披上,尹小姐摇了摇头,环住他的腰,深深依在他怀里。
她想起那时昏睡中,隐约感觉自己被抱进个泛着竹香的温柔怀抱,半梦半醒中,听见女声轻轻对元少侠说:“最后一段路你来抱她吧,跟她说清楚,别让她一辈子有遗憾。”
尹小姐突然红了眼眶。
“没事。”她笑着说:“我只是觉得,我真的好幸福啊。”
王侍令却听见她话中的哭腔,还以为是自己刚才说的话让她伤心了,顿时无措,小声说:“你别哭,我没有生气,咱们不从一开始就说开了,我逗你的,我心里感激他救了你,要不然哪儿来我的好媳妇…不哭不哭啊。”他一下一下抚着她后背,毛头小子般哄她,旁边襁褓中的小婵娟像是感觉到母亲哭了,小嘴一扁竟然跟着哇哇哭起来。
“婉儿婉儿她又哭啦!我哄不好你快帮帮忙,哎你个小坏蛋这时候还闹你娘…”
尹小姐眼泪流得更凶,在丈夫宠爱的絮叨声中抱过小婵娟,轻轻地摇着哄着,看着她水洗似天真剔透的大眼睛,破涕为笑。
林姑娘,你看见了吗,我过得很好很好啊。
我有了世上最好的夫君,我用爱养育我的孩子,我可以陪父母尽孝、看着弟弟长大,我也成了这一方的主母、守护这座城池的百姓,学会肩负起责任、也受人敬重、爱戴…
…林姑娘,我知道,是你改变了我的一辈子。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
元景烁很久脑子都是木的。
呼吸得仿佛不再是空气,而是钢针,一根根扎进他心里,扎得鲜血淋漓,从喉咙涌上什么粘稠的东西,他嘴里漫起血腥味。
她站在他面前,雪白长发飘扬,看来的眸子明透又清冽。
元景烁张了张嘴,乍一下竟然没出得来声,眼眶却先红了。
“阿然。”
他哑着嗓子:“别这么对我。”
你可以拒绝我,可以对我生气,但你怎么能说是你耽误我?
我把我对你的心意视作宝贝,满心欢喜地小心翼翼想捧给你,你怎么能看都不看就扔在脚下,指着断然说:就是这个东西阻碍了你的路,我对不起你,你快丢弃了它。
这是在剜他的心,他的心在流血,你看一看,它在流血啊。
林然看着他眼底翻涌的黑气,心里却越来越难过。
她以为她陪着他,是可以护一护他,是偶尔用自己的经验指点他,是可以努力让他少走些弯路,是对他好。
但其实不是这样的是吗。
是她让他过于依赖她、对她产生执念?害得他险些堕魔?
怎么能这样啊。
林然想,他可是元景烁啊。
是最风流情义的侠客,是有着善良又正直内心的少年郎,无牵无挂、意气风发,有光辉的前途,有灿烂的未来…他怎么可以放弃这一切、放弃自己最本我的坚持,为了她,道心破碎、堕落成魔呢?
她不能允许。
元景烁急促说:“我只是想保护你。”
“我明白,也很感动。”
林然毫不犹豫:“但如果保护我需要你堕魔、需要你冲动死去,那我不需要。”
元景烁紧抿着唇,执拗说:“我愿意。”
林然:“可是我不愿意。”
元景烁颤了颤。
“你是在拒绝我,是不是?”
他眼眶越来越红,却仍然倔强说:“我只是想保护你,你得留下来,就算…”
他咬着牙:“就算不为了我留下,你不还要回你的宗门吗?你不想想你的师兄弟们?你的师父?你这样走了,你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们?就算不为了我,为了他们你也要搏一搏!”
林然沉默了一下。
“比起亲眼见到,我一直觉得,能知道大家都平平安安地走在各自的路上,也很好。”
林然平静看着他:“我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自己选择的,都是我觉得最能让我开心的,就比如现在,我不觉得去妖域很会痛苦,但如果你为我牺牲掉自己的前途,我才是真的难过。”
“你会为我难过。”
元景烁鼻尖酸得厉害,他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知道你关心我,我知道你为我好,但我——”
“那不一样。”
林然轻声说:“你其实都明白,你是我很重要的朋友,是我的弟弟,但仅此而已,其他的,我给不了,我真的没办法给…如果我有哪里让你误会,我向你道歉,好不好,真的对不起。”
元景烁脸上一点点失去了血色。
她有什么可道歉的?她怎么能向他道歉!
“…别这么决绝行吗。”
他声音嘶哑,他都看不起这样的自己,可是他仍然控制不住地求她:“我可以等,多久都没关系,我都想好了我可以——”
“景烁。”
林然忽然叹了一声:“你这个样子,让我心里难受。”
元景烁声音戛然而止。
……
皑皑雪原在脚下铺开,江无涯落下来,鞋底虚踩着厚重的雪层,慢慢走着
走了一会儿,江无涯突然站定,从怀中取出一个小东西:一颗被灵气包裹着的徐徐燃烧的火星。
这是林然长明灯的一部分。
剑阁亲传弟子的长明灯供奉在祁山大殿上,阙道子怕江无涯不放心,特意取出这一小块给他随身带着。
小小的火星燃烧,江无涯忽然有点累了,他索性就地盘坐下来,在漫天风雪中,看着它在掌心微弱却柔韧地摇曳。
来这一次凡间,让江无涯回忆起许多事。
江无涯忽然想起二十年前,想起那次剑阁新弟子入门大典,他第一次见到林然。
阙道子后来无数次笑说没想到他会收徒,他也笑,不说自己其实一开始也没想过收徒。
直到他看见阿然。
江无涯还记得,那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他坐在不打眼的侧角,看着那群孩子排着队乖巧走上大殿,一张张天真稚嫩的小脸怯生生抬起来,忐忑又期待地望着他们。
阙道子看中了为首的那对小男孩女孩儿,其他长老也各自挑选合眼缘、属性相符的弟子。
他一眼就看中了她。
小姑娘站在队伍不起眼的角落,身上衣服灰扑扑的,饿得面黄肌瘦,也不像其他孩子那样眼巴巴四处看希望被选中,她就低头慢吞吞盯着脚前面那一小块位置,也不是害羞,不是胆子小,就是呆,呆呆得近乎木讷。
很多人猜测他选这个弟子,是看出她的剑道天赋?还是最早就看出她体质特殊?
江无涯想,其实都不是。
是因为他当时望着她,望着她头顶小小的发旋,宿醉的脑中就莫名只有一个念头:这小姑娘,怎么这样可爱啊。
然后他要来名册,翻了翻,点出她的名字。
她呆了好半响,抬起头。
他那才对上了她的眼睛。
江无涯闭了闭眼。
他想起尹小姐最后问出的那句话。
他知道尹小姐是什么意思,是怕他有什么特殊规矩,是怕这些年林然和那少年在一起若有了心意而被他硬生拆散。
其实他不会,他不是棒打鸳鸯的长辈,也不会因为那少年出身凡人界而有任何偏见,只要她喜欢,他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但江无涯并不觉得林然会与那少年有什么情思,从一开始就不觉得。
为什么呢?
“我认识的是意气风发的元景烁,他会对我说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他说他会见到很多的风景、却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滞缓前进的步子,他说谁也不配让他低头、谁也不能折辱他的骄傲。”
林然一字一句:“景烁,如果是我耽误了你,那我宁愿我从一开始就没出现在你身边。”
元景烁脑子嗡地一声。
像是有重锤击中脑后,乍一下之后,是阵阵绵长的钝痛,让他好半响甚至失去了反应的能力。
他木然望着她,像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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