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黎
林然笑了:“那我之意是在谁?”
喜弥勒被生生噎住。
“你别妄想了!”喜弥勒活像一个被盲流子觊觎自家金尊玉贵大小姐的老母嬷嬷,指天骂地怒不可遏跳脚:“我们陛下还没醒,你搞什么花招都没用!都没用!!”
“没关系,他没醒,我可以等他醒。”
有新栽种的花木被风摇曳,花瓣落在她肩头,林然放下玉笛,另只手随意拂去花瓣,轻笑:“…至于搞这些花招,有用没用,不也得由当事人说了算,不是吗?”
喜弥勒表情像是要当场窒息。
他当然是打不过她的,也不敢骂她,憋着满腔无能狂怒被气跑了,但也没跑远,贼眉贼眼盯着宫都,时不时要跑过来阴阳怪气冷嘲热讽她一番,要她这个歹毒疯女人趁早放弃引诱他家冰清玉洁的陛下。
林然视若无睹,每天自顾自在宫殿里住着,随着来王都的妖越来越多,街上越来越热闹,有时候她还会去街上逛一逛,吃几家新开的小摊,吃饱喝足便溜溜达达悠闲回去睡觉,竟是一副长住不走的模样了。
喜弥勒缩在王都边边角角暗中窥视,越看心越凉——这疯女人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啊!
这可怎么办?
她要真是打定主意,她要这么执着,那他家陛下岂不是肯定——
林然又在屋檐吹笛子。
落日傍晚的余辉落在她身上,她刚刚在街上吃了一碗新开的汤面,满足的坐在屋檐,双腿自然地垂落,轻巧地悠然地晃。
细长的笛口贴在唇边,她的指尖压在笛身,起起落落,像雀儿灵动地啄食飞动。
轻快的笛声飘出来,萦绕在她身边,又丝丝缕缕地飞出去,飞过交叠错落的屋檐,飞过窗扉的琉璃纸与精致的廊柱,飞过白玉的石阶,飞向长长缓缓漫过殿前的血河
河水泛起点点涟漪
那涟漪一圈圈旋开,变大,变成旋涡,变成内浪,带动得整条河道、整片河海,都开始涌动
漫地的血中浮现一点冰冷的白。
雪白的发丝,在风中慢慢拂起,鲜红血珠从飘扬的发尾溅落,落在他细长而薄的唇角,像一颗艳冷的血痣。
血水柔顺覆上他身体,融作修长瘦高的黑袍,袍尾自然垂落,露出半张赤着的脚掌,赤红柔软的尾不紧不慢伸展,一条又一条,像孔雀屏展的尾羽,慵怠而漫不经心。
那笛声萦绕着他,像鸣唱不休的鸟儿,轻巧落在他肩头,落在他冰冷垂落的手掌
他微微动了动。
整座王都那一刻屏住了呼吸。
他慢慢睁开眼,狭长的血眸抬起来,望了她一眼。
笛声渐渐停下
林然握着笛子的手慢慢放下,望着他,半响,忽而笑起来
她终是等到了。
第233章
晏凌来的时候,林然正在拆快递。
雍州城破,金甲军的大旗高高插在雍州主城的都府,紧接着一路铁骑精兵高举仪仗,千里迢迢赶来妖域,恭敬道奉宗主之命将这个匣子呈到她手上。
林然坐在凉亭里,拆开金黄色的布帛,露出深红色花纹繁复的木盒,盖子压得很严实,她叩开四面的暗扣,打开盖子,露出里面一颗绸缎簇裹着的人头。
林然顿了一下。
啊这……
水榭台阶下传来慢慢的步声。
每个人的脚步声是不一样的,侯曼娥雷厉风行,楚如瑶轻声疾步,元景烁有逼人的压迫,但这个步声默而缓,有着水落沉石般的淡漠与沉静。
林然侧过头,看见静静站在廊下的青年。
他穿着深蓝的衣襟,站在热闹花草丛的簇拥中,通身却只有与世隔绝的清冷,像岩岩深林中一颗孤松,像密丛中一口寒潭,像一柄在雾里寒光收鞘的沉默的剑。
龙渊剑已经不在他腰间,他领口垂着一个小小的黑戟,是碧血镇魂戟,午后灿烂的阳光打在它身上,也如陷入黑洞被缓缓吞吸了所有光华,只余下漫长而幽深的漆黑。
林然却像是什么也没发现,只打量着他,慢慢笑起来:“我还是喜欢见你穿蓝衣啊,师兄。”
晏凌眼眸轻轻波动,抬起头,沉默的目光望向她。
“我还记得,许久以前,我们还在剑阁,去万剑林选剑之前,你怕我修为不行,你特意来寻我,在山下不知等了我多久,只为把自己大比获胜得来的丹药送给我。”林然笑着说:“那时你也穿的蓝衣,头发只束支木簪,腰间挂一柄木剑,身无常饰,年轻青涩,不是隐君客,不是黑渊主,可我却觉得,那是我心目中最好的大师兄了。”
晏凌望着她,久久不言。
他慢慢走上台阶,走到石桌前,正看见打开的红木匣子,里面一颗面目鲜活的人头。
“……是玄天宗送来的,崇宗明的人头。”林然表示不是自己癖好特殊,强调:“是战利品。”
林然不知道元景烁在想什么,踏破雍州就踏破雍州,杀了崇宗明就杀了,一封信把情况说明白就可以,再好些把崇宗明的权玺送过来,可他偏偏都不,非要千里迢迢护送一颗人头亲眼给她看看——她想起以前养过的野猫,大晚上叼着新鲜的死老鼠送给她。
她就给他下了那么一次下马威,就在祁山那么一次,他记仇记到现在,硬是变着花样给她报复回来。
林然很无奈。
晏凌垂眸看着那颗人头,被清洗得完全干净,眼皮被合起来,死前狰狞的面孔也被特意修成安详的模样,被柔软华贵的锦缎裹住,放进精美珍贵的匣子一路铁骑金甲送过来。
这是残酷的战利品,一份猖狂又冷漠的宣言,又怎么不是一件暗藏精心的礼物
——你要他杀谁,他便杀来送给你。
晏凌抬起手,把一封信纸放上桌面。
信封边沿被拆开,信纸内折半掩在封壳中,看不清里面写了什么。
这就是林然写的那封信,楚如瑶交给他,不忘冷冷说她没拆开看过。
其实拆不拆开都一样,里面没有什么秘密,只是很简单的一句话:
【愿再见你蓝衣,师兄。】
晏凌没有办法拒绝这样一句话。
他没有办法拒绝她。
他知道元景烁真正在想什么,就像他自己也会为了她那一句话再走来她面前。
林然看着那信,笑起来:“看来还是有用的,我还以为你不会愿意见我。”
“…何必说这样的话。”晏凌哑声:“你知道我不会拒绝你。”
林然看向他,晏凌也正定定望着她。
她的神色清淡,眉眼像永远带着一点柔和的笑意,但那种温柔曾经与情爱无关,现在也只会更淡泊。
她也许明白他真正的心意,也许不明白,但那对她已经毫无意义,她的目光只望向天空,望向苍生,她孤注一掷,为了最后的胜利,她坦然做任何事,利用任何一个人、甚至任何情谊。
像他,像法宗的掌门,像玄天的人皇
也像他脚踩的这片地方,这偌大妖域的主人。
她有最柔软的心肠,也是最无情的铁腕——可谁又能拒绝她?
她抬起头,含着笑意的脸庞,眼眸清亮亮地望来,纵使知道她的操纵利用与分衡压制、知道她把他们尽数当作棋子,谁又能拒绝她。
至少他做不到。
林然摆弄一下木匣子,匣子里崇宗明的头颅被清洗后用特殊的琥珀处理过,说是人头,其实真看见并不惊悚,乍一看甚至像个特殊的艺术品。
林然边摆弄,边问他:“你见到如瑶了吗?”
晏凌颔首。
林然:“你们说啥了?”
晏凌淡淡说:“没说什么。”
林然不强求:“那你见到元景烁了吗?”
她语气平淡,仿佛话到嘴边就随口说了出来,好像说的不是个触目惊心的大雷,而是今天吃饭了没
晏凌看她一眼,淡淡说:“见过。”
林然见好就收,没有继续问他俩到底说了什么
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话,她完全不指望什么化干戈为玉帛,他俩能不同归于尽,保持老死不相往来互不干涉的状态她就谢天谢地了。
短暂的寒暄结束,是时候说正事了,林然拨弄了一下木匣子,忽然对着他笑:“我新做了这个剑主,元景烁送我这一份贺礼,那你的贺礼呢?”
“你不打算送我什么吗?”
晏凌沉静注视着她:“你想要什么?”
林然指尖轻轻点在桌面,笑道:“我想要什么,你不知道吗,师兄。”
“……”
晏凌凝视着她。
他的眼中有什么在搅动
他突然动了,一步步走向她,眼眸化作冰冷的重瞳,可怖的黑涡从他脚下铺开,干净整肃的蓝衣被无处不在的魂魄染黑,像有什么从压抑沉寂的深海破出,展露出峥嵘的一角
当他走到桌前、走到她面前时,已经完全变成了另一幅模样
年轻而威重的黑渊主君慢慢垂下眼帘,不可触摸的目光沉沉落在她身上。
“我知道。”他说:“你想要我的承诺,想要我镇守黑渊,永世臣服,永世为沧澜驻守轮回路。”
林然抬起一下头,直视着他,坦然而轻声:“是。”
她的目光微微垂落,落在他颈间,镇魂戟在轻轻地摇晃。
晏凌感受到她的目光。
“你想要它。”
他抬起手,修长的手指虚虚笼住脖绳系着的小戟。
“你想要雍州的权玺,可元景烁送来你手中的,却是雍州州主的头颅。”晏凌缓缓说:“你有神鬼的本事,也无法控制一个人,控制事事如你所愿。”
林然有点无奈地笑一笑:“你们不是我的傀儡,各个都有天大的本事,论谁都不放在眼里,我哪来的本事控制你们。”
她其实是想与他们说明白的,楚如瑶,侯曼娥,元景烁,晏凌……但他们都还没合道,东海那些另一个时空的记忆还想不起来,他们只隐约感触到未来的一角,却还不能真切意识到未来会发生什么,而她已经没有时间精力与他们一一周全解释清楚,也只能先这样,亲自压着他们去各自的位置、去做各自该做的事。
至于他们的不解、困惑、惊疑甚至愤怒,她已经无暇顾及,只能先就此罢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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