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布丁琉璃
到了黄昏时分,总算迎回苏府的花轿,虞焕臣与新妇各抓着红绸的一端,比肩跨过长长的红毯,前往主宅拜堂。
拜过堂后,便送回西府虞焕臣的宅邸。
酉末,华灯初上,府中亮堂得如同白昼。饮过换妆茶,虞府上下亲眷便要接受新妇的见礼。
取了遮面的却扇,虞灵犀这才瞧见了嫂子的模样。
是个很清秀美丽的女子,眉若柳叶,眸若琉璃,身量约莫只到兄长的肩膀,被英气高大的虞焕臣衬得别有一番娇柔可爱……
单看样貌,虞灵犀怎么也无法将她和前世那个宁愿绞去头发,也不愿改嫁的刚烈女子联系在一起。
苏莞依次给公婆和虞辛夷见了礼,这才莲步移至虞灵犀面前。
两人视线对上,苏莞的眸中明显闪过一丝惊艳,多看了虞灵犀一眼,方柔柔一福道:“妹妹。”
“嫂嫂。”虞灵犀亦回礼。
因前世记忆,虞灵犀天生就对她带有好感,不由与她相视一笑。
见了礼后,才是真正的洞房花烛夜。
爹娘已经回去招呼婚宴的宾客,虞灵犀吩咐胡桃道:“苏家小姐折腾了一日,定是饿了,你去准备些粥食糕点送来,照顾好少夫人。”
胡桃伶俐应允,领着两个小婢下去安排了。
今日夜色正好,灯海蜿蜒映着红绸喜字,格外漂亮。
从西府回主宅会经过一片山池花苑,虞灵犀心情大好,屏退提灯的小婢道:“你不必跟着了,我独自走走。”
她踏着融融月色,穿过紫薇花的藤架,然后在两府相隔的月门下,瞧见了长身挺立的宁殷。
他好像在此处等了许久,又好像只是随意出来走走。
虞灵犀有些意外,小跑着唤了声:“卫七!”
宁殷站在原地没动,等她过来。
“你怎在这?”虞灵犀绯色的轻纱襦裙飞动,抬首望他时,眼里落着灯笼摇曳的暖光。
宁殷没说自己趁着虞府婚宴,出府杀了几个碍事的家伙,顺便……
他垂眸,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动:“等鸟儿归巢。”
“又胡说了。”虞灵犀轻笑一声。
宁殷只替她养了那只猫,何时养鸟了?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月门,迈入曲折的抄手游廊。
今日府中喜事,游廊每五步便挂着一对灯笼,虞灵犀与宁殷沐浴在光河之中,踏着灯火铺就的路前行。
宁殷落后她一步,能看到她发顶落着毛茸茸的光,绯色的裙裾摆动,整个人美丽而又轻快。
“小姐心情不错。”他道。
“当然。”虞灵犀的语气亦是轻快的,弯着眼睛道,“今日兄长大婚,自是值得高兴。”
虞灵犀上辈子虽跟了宁殷,却是被当做礼物按在轿上献进府邸的,没有婚服,亦无婚宴。
方才见嫂嫂穿着青质大袖连裳婚服,花钗云鬓,姝丽无比,十里红妆嫁入府中,倒是勾起了她沉寂已久的少女心思。
她叹了声,带着点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小缺憾:“结发为夫妻,能与一人生同衾、死同穴,同心不离,乃世间至美之事。”
“死同穴?”
宁殷负手而行,嗤道:“死了埋起来,尸体腐化成枯骨,有何美好的?”
虞灵犀一滞,顿时什么感怀都没了。
她无奈一笑,耐着性子解释:“这只不过是个譬喻,说明夫妻鹣鲽情深,死了也要继续在一起……”
见宁殷没有搭话,虞灵犀方反应过来,宁殷大概不屑于理解这些东西。
自顾自说这些,着实太扫兴了。
“对了。”
她从腰间解下一只糖袋,不着痕迹转移话题,“吃喜糖么?”
小绸袋里装得满满的,有她最爱的椒盐梅子,还有从婚宴上拿来的各色干果酥糖。
宁殷垂眸,视线落在她捧着糖袋的嫩白指尖上,伸手挑了颗椒盐梅子。
虞灵犀记得他不能吃辣,忙不迭阻止:“这个是辣……”
然而已经晚了,宁殷将梅子含入嘴中,轻轻一咬。
虞灵犀眼睁睁看着他的眼尾迅速漫上一缕薄红,像是被人欺负过似的,平添脆弱的艳色。
她先是惊愕,继而蹙眉道:“哎,我都说了这是辣的,你怎还吃进去啊?”
宁殷细细品尝着虞灵犀的癖好,带着近乎自虐的愉悦,虞灵犀便知这小疯子是故意抢食。
她无奈,瞪了他一眼,便走开了。
宁殷不疾不徐地跟在她身后,半晌低低道:“小姐的说法,我并不苟同。”
“什么?”虞灵犀停住脚步,一时未能反应过来。
宁殷漫不经心道:“喜欢的东西,就该永远保存起来,怎舍得她埋在黑暗的地底,腐化生蛆?”
虞灵犀惊异与他的歪理,又想起前世自己的下场,半晌无言。
“若是不能和她一起死,便该将她的身体冻起来,藏在深处。”
宁殷轻轻啧了声,像是在构建一个极美的设想,“即便死了也要让她留在身边,日日相见……岂不更美?”
风穿廊而来,吹开记忆的尘埃。
虞灵犀宛若过电,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第46章 说媒
虞灵犀想起了上辈子的冰床。
她怔怔地望着宁殷,唇瓣微启,问出了长久以来的疑惑:“人死灯灭,入土为安。难道不是憎恶一个人,才会将其尸身封禁么?”
宁殷面露轻蔑,那是俗人庸人的做法。
“真正所厌之人,要活着折腾才好玩。若是来不及折腾便死了,就直接枭首戮尸,再丢出去喂狗。”
宁殷用最轻柔的语气说着最狠情的话语,嗤地反问,“封在身边添堵,不蠢么?”
仔细回想,前世的确如此。
虞灵犀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些:“所以若你将一个死人冰封在密室,其实是……舍不得?”
宁殷细细咽下辛辣的梅子肉,殷唇瓣和眼角浮现一层绮丽。
那眼神分明是在问她:用得称心的东西,不就应该锁起来吗?
恣睢偏执,但的确是宁殷的风格。
虞灵犀心中浮出一个荒谬的想法,又觉得不太可能。
她死后的身体的确被封存于密室之中,可宁殷也就那日饮醉来了一趟,之后便将密室封锁起来,不许任何人提及。
并没有他方才所说的,日日相见。
她唯一能确定的,是宁殷并不恨她。哪怕,她是刺杀他的带毒器皿。
虞灵犀尚未想清楚,这其中的矛盾之处从何而来。
“怕了?”宁殷俯身,轻笑自耳畔传来。
他垂眸扫着虞灵犀复杂的神色,抬手朝她的发顶摸去。
阴影遮下,虞灵犀眼睫一抖,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宁殷却只是捻走她鬟发上沾染的一片紫薇花瓣,指腹摩挲着柔滑的花瓣,轻淡道:“怕什么,我这人最怕麻烦。能让我费这般心思的,眼下还未出现。”
低沉缓慢的语调,颇为意味深长。
虞灵犀睁眼,望着宁殷浴在光中的漆黑眼眸,轻而坚定道:“我不是在害怕,宁殷。”
她说的是宁殷。
这个名字从她嘴里说出,总有种跨越时空、横亘生死的温柔坚定。
宁殷看了她许久,嘴角一动,再抬手。
这一次,修长有力的手掌轻轻覆在了她的发顶,像是在抚一只猫。
回到厢房,虞灵犀坐在铺着玉簟的床榻上,望向笔架上那支笔锋墨黑的剔红梅花笔。
许久,轻轻摸了摸跳动的心口处。那里热热的,有些许酸胀。
月上中天,罩房没有点灯。
宁殷穿着松散的中衣倚在榻头,杏白的飘带绕在他修长的指间,在缱绻的月影下白得发光。
榻旁矮柜的暗格大开,里头安静躺着一只断翅修复的纸鸢,以及过了时令的五色长命缕。
……
虞夫人担心新儿媳初嫁过来,会不适应,便嘱咐虞灵犀得空常去和她解闷儿。
即便阿娘不说,虞灵犀也会如此。
毕竟由于前世的缘故,虞灵犀对新嫂子的印象极佳,何况兄姊皆有公务在身,她在府中难得觅得一个聊得来的同龄人。
“如何?”
苏莞绾着新妇的小髻,猫儿似的大眼睛扑闪扑闪,颇为期许地等待小姑子的反应。
虞灵犀捻着苏莞亲手做的红豆花糕,细细咬了一口。
清甜漫上舌尖,足以扫荡所有的心事。
虞灵犀颔首,由衷赞叹:“好吃的!”
苏莞便心满意足地笑了,又给虞灵犀夹了一块花糕,方将剩下的搁在食盒中保存,准备等会送给虞焕臣品尝。
见到虞灵犀杯盏里的椒盐梅子,苏莞满心好奇,小声问:“妹妹嗜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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