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布丁琉璃
视线一片黑暗,虞灵犀的眼睫在他掌心不安地抖动,片刻,还真的涌上一股困倦来。
她极慢地合上眼,没多久,呼吸逐渐绵长,陷入了黑甜的梦乡。
待她熟睡,宁殷缓缓松开手掌,替她扯了扯被角。
而后起身,推门出去。
从暖光中走出的一刻,宁殷眼里的浅光也跟着寂灭,晕开凌寒的幽沉。
黛蓝的雾气晕散,星月无光,悄寂的浓夜中,折戟已经领着下属跪候阶前。
……
卯时,东宫。
快到了进宫早朝问安的时辰,宁檀皮衣散发下榻,骂骂咧咧地摔着东西。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他气得脸色酱紫,“弄个女人给我弄错,杀个人也杀不成,这都第几次了?孤养着这群废物有什么用!”
宫婢和内侍跪了一地,唯独不见豢养的影卫郎。
“影奴呢?”
宁檀大声叫着影卫的名字,“崔暗,你去把他给我叫过来!虞家这个祸根和老七沆瀣一气,绝不能留!”
崔暗躬身,领命退下。
崔暗是不屑于给宁檀跑腿的,只是此番实在觉着奇怪。
影卫伴随暗夜而生,替东宫做尽了见不得光的勾当,这是第一次,天都快亮了还未见影奴回来复命。
难道是任务失手,跑了?
不可能。
崔暗很快否定了这个说法,那群影卫是宁檀花重金私养着的死士,养了十年,还算忠诚。
宁檀在东宫坐了这么多年,也只拥有这么一支完全听命于他的队伍,器重得很。
一次失误,不至于潜逃。
影卫所就隐藏在毗邻东宫的光宅门,一刻钟便到了。
崔暗下轿,慢吞吞走到影卫所门前,便觉出不对劲。
影卫所大门紧闭,无一人值守,却传出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这么浓的血腥味,上一次闻见,还是在五六年前。
崔暗目光一阴,示意身后下属戒备,随即抬手搁在门扉上,用力一推。
门扉吱呀一声打开,粘稠的猩红自横梁上滴落。
展目望去,晨光熹微。
影卫所八十余具尸首齐整整、血淋淋地挂在廊下,风一吹,俱是打着旋轻轻晃荡。
东宫养了十年的心血,一夜之间,被屠得干干净净。
第50章 吹吹
虞灵犀是被细微的水流声吵醒的。
约莫是昨晚的汤药有镇痛安神之效,睁眼时非但不难受,反而神清气爽。
窗外天已大亮,盥洗架旁,宁殷正赤着上身,在拧一条纯白的棉巾。
清澈的凉水自他冷白修长的指骨间挤出,带起淅沥的声响。仿佛受手上沾染了什么秽物似的,他转动手掌,仔仔细细擦洗了许久。
用力时,他手背的筋络和肩臂的肌肉也适当鼓起,宛若最上等的冷玉雕成,墨发披散,带着些许雾气的潮湿。
虞灵犀恍然间发现,这大半年过去,宁殷的身形已不再瘦削青涩,而是有了直逼前世的矫健强悍,每一块肌肉都充斥着蓄势待发的力量。
他这是,刚从外边回来?
正想着,宁殷已拭净了手,抓起木架上的衣裳披上。
虽然仍是雪色的袍子,但与昨晚那件有细微的不同。
“卫七。”
虞灵犀坐起身,嗓音带着睡后的沙哑,轻轻软软的,“你一夜未睡么?去哪儿了?”
宁殷不紧不慢地系上腰带,重新拧了一条干净的帕子,用泡得发白的手指捻着,走到榻边的座椅上坐下,交叠双腿道:“去点灯笼。”
虞灵犀不解:“点灯笼?”
“点了八十多盏,美极。”
宁殷低低一笑,将湿帕子罩在虞灵犀惺忪慵懒的睡颜上。
视线被阻挡,虞灵犀想起前世那些“天灯”和“美人灯”,再回想起方才他一身煞气濯手擦拭的样子,大概猜出他昨夜去做什么了。
虞灵犀没过多追问,只揭下脸上湿凉的帕子,顺从地擦了擦脸颊。
见宁殷一直望着自己,她想了想,而后微微一笑:“若是喜欢灯,七夕那夜,我们可以去放祈愿灯。”
宁殷眼尾微挑。
他知道虞灵犀猜出来了,原以为会在她脸上看到厌恶或是失望,未料等来的却是这样不痛不痒的一句。
她不吝于以最大的善意化解戾气,宁殷便也顺梯而下,叩着椅子扶手的指节渐渐缓了下来。
虞灵犀只有一只手能用,擦脸的动作慢而细致,纯白的棉布一点一点拭过幼白如雪的脸颊,沿着下颌到漂亮的锁骨处,而后停住了。
宁殷点着座椅扶手的指尖慢了下来,目光也跟着停住。
“擦好了。”她将帕子仔细叠好,搁在了榻边。
宁殷看了她一会儿,倾身拿起案几上静置许久的小药罐,“小姐该换药了。”
虞灵犀伸手去接,宁殷却是收回手,将药罐握在手中慢慢转动。
虞灵犀见他半晌没有动作,又看了看自己上臂那处刁钻的伤口,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用了须臾片刻说服自己,轻声道:“那就劳烦你了。”
她挑开系带,顿了顿,继续将左侧的薄纱中衣褪至肘弯处,露出一截皓白如雪的肩臂,以及绣工齐整的杏粉色诃子。
因为肤白娇嫩,越发显得臂上的伤口令人心疼。
宁殷解开绷带的结,嗓音哑沉了些:“忍着点。”
血痂和绷带黏在一起,拆解时有些疼。
虞灵犀屈起双腿,将下颌抵在膝盖上,疼得蹙眉屏息。
宁殷清理完伤处,以手指挑了些许药膏,细细抹在她的伤处:“此药可祛疤生肌,不会令小姐留下伤痕。”
药膏刺痛,虞灵犀浑身绷紧,锁骨处凹下漂亮倔强的弧度,咬着唇没吭声。
宁殷瞥着她眼睫颤抖的可怜模样,凑过唇,轻轻吹了吹她红肿结痂的伤处。
温热的气流拂过,令虞灵犀猝然一颤。
宁殷抬眼,漆黑的墨发自耳后垂落,撩刮着虞灵犀撑在榻沿的手指。
“痛?”他问。
虞灵犀忍着敏感的战栗,摇了摇头轻哑道:“痒。”
宁殷像是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秘密,低低地闷笑了声。
呼出的气流撩过她的伤处,羽毛般抚平灼痛。
“不许笑。”
虞灵犀揪紧了被褥,总觉得他逗弄自己的神情像是在逗弄一只猫似的,不禁有气无力道,“难道你就没有个怕痒的时候么?”
而后才反应过来,宁殷的确不怕痒,甚至也不怕痛。
她正懊恼着,却听宁殷道:“也有怕痒之时。”
虞灵犀诧异,连疼痛也忘了,倏地扭过头看他。
“何处?”她狐疑。
明明两辈子,她都不知道宁殷有怕痒的软肋。
宁殷抬眸回望着她染了墨线似的眼睫,慢条斯理包扎好绷带,而后抬起带着药香的指节,轻轻点了点她的眼角。
一见她钩子似的眼神,便心痒得很。
虞灵犀闭目,感受着他的指腹一触即离,复又睁开。
怔然抬手,摸了摸被他触碰过的眼尾。
半晌迟疑:碰眼睛……是何意思?
……
光宅门,影卫所。
匆匆赶到的宁檀看着满地遮尸的白布,眼底的惊愕渐渐化作惊恐。
这种惊恐并非仅是来自死亡本身,而是一种眼睁睁看着别人的力量凌驾于自己头顶的恐慌。一个没有了自己心腹力量的储君,不过是个空壳木偶,一推就倒。
况且,他如今已经不再是大卫朝唯一的皇子了。
宁檀后退一步,踩在湿滑的血水里,踉跄着扯住崔暗的衣襟。
“谁干的?孤该怎么办?”
他赤红着双眼,无能而又颓败,“你不是最聪明了吗,崔暗?你去把凶手给我救出来,立刻!千刀万剐!”
崔暗任由他揪着衣领,岿然不动。
宁檀自顾自吼了一阵,而后在无尽的冷寂中明白:他的影卫死绝了,没人会真正效忠于他。
崔暗是母后的人,薛家效忠的是东宫正统,而非他宁檀。
宁檀怔怔然松开手,羽翼被人一点一点剪除,而他除了哀嚎,什么也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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