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兰竹
听着听着,他的眼睛越睁越大,因老迈和生病而在五月中也有些冰凉的身体,居然冒出了许多汗。
他很想让皇帝别再说了,但他嘴唇翕动,最终还是咬牙继续听了下去。
杜立德直觉,他能不能改变满清统治下汉人的遭遇,或许关键点就系在太子身上。
康熙很信任杜立德。杜立德知道的机密多得是,不在乎太子这一个。
之前他不告诉杜立德,是尊敬爱护这个老师。老师既然不想进入夺嫡这个漩涡,他也不想老师快要致仕的时候,还要为弟子的家事殚精竭虑。
但杜立德心软,自己跳进来了,那就不怪康熙“残忍”了。
康熙说了个酣畅淋漓。
这些事压在他心头,他谁也不敢说。
太皇太后已经老了,眼界也不够;即使福全和常宁知道了些许事,但他们是宗室,康熙留了个心眼,何况这两人其实也没多少大用。
只有杜立德。
他是汉人,对满清皇室更替没有威胁,且他已经快死了,很快就会把所有秘密都带进坟墓里。康熙不需要担心他泄密。
而他又非常聪明,可以为康熙解惑。
康熙倒是酣畅淋漓,如释重负。杜立德听得快晕了,全靠意志力撑过来。
康熙不想吓死杜立德,忙问需不需要御医。
杜立德挥了挥手,喝了几口热茶,揉了揉胸口,缓过气来。
康熙看着杜立德居然这么快就恢复了冷静,神情十分遗憾。
杜立德瞥了康熙一眼,哪里不知道康熙想看他笑话?
皇帝也是从小皮孩子长大。康熙现在也是年轻人,比以前稳重了许多,但在亲近的人面前,还是隐藏不住内心的恶趣味。
“臣建议在宫外给太子建东宫。”杜立德道。
康熙立刻道:“不行!他还这么小!”
杜立德叹气:“他长大了,皇上您就放心太子独自在外居住了吗?”
康熙沉默不语。
杜立德道:“太子体弱,又有许多秘密,未成婚之前若独自一人时晕倒,确实会有危险。”
康熙道:“那杜太傅为何让朕在宫外准备东宫?”
杜立德说出残忍的话:“太子的确完美,但以太子的身体,他继承皇位真的好吗?”
康熙神色慌张,面对杜立德却说不出斥责的话。
杜立德道:“先帝也提醒过皇上,皇上心里也明白。太子承担诅咒时,此事便已经无可更改了。不建东宫就建个行宫吧,有温泉、有林子、有大片大片的田地,以后给太子养病。”
康熙听出了杜立德言下之意。
杜立德的言下之意,也是顺治提醒过他的事。
若太子身体羸弱不能继承皇位,或者继承皇位之后需要快速把皇位让给皇太孙,养老养病的地点最好由康熙先确定好,否则就算是太子的孩子,也可能因为忌惮太上皇,而对太子不是很尽心。
康熙闷声道:“太傅为何和汗阿玛一样,老想着这么最坏的事。太子的身体一定会好起来。他也就是背书的时候会睡着,其他时候都精力充沛。”
杜立德眼皮子抽了抽。
背书的时候会睡着,这孩子不是故意装的吗?
应该不是,熟睡是装不出来的。
杜立德沉思了一会儿,道:“太子只要集中精力动脑子,就会飞速消耗体能?”
康熙点头:“他若肯认真起来,现在便能独当一面了。朕许多时候都拿他当顾问。”
杜立德倒吸一口气:“皇上!太子身体一直好不了,你是不是应该反省一下!”
说漏嘴的康熙低头。
嗯,朕反省,早就在反省了。
杜立德揉了揉胸口,接过赵昌递来的茶又喝了一口,再揉了揉胸口。
他怎么听着,自己这快到而立之年的弟子,还没有小太子来得成熟靠谱?!
“万事都该先做好最坏的准备。太子纯孝善良,为太子解决后顾之忧,才是皇上应该最先考虑的事。”杜立德严肃道,“先帝都提醒皇上了,皇上为何现在还未做?”
康熙:“……”
康熙低头,反省。
他能说思考这些事太痛苦,他暂时逃避了吗?
这么说多没面子。
虽然胤礽上上辈子的康熙让胤礽不尊师长,但两个时代的康熙本人年轻的时候都很尊敬师长,挨训的时候也挺老实。
杜立德神色稍缓,道:“臣明白皇上的心情。太子还这么小,又是你一手养大,思考太子会遭遇到任何痛苦,你都会非常难受,难免会有逃避的心思。”
康熙道:“朕立刻在京郊选一处地方修行宫给太子住,待太子成婚时就赐给太子。”
杜立德点头:“皇上要护着太子,不舍得太子离开皇宫,就在宫中再择一处作为太子东宫,然后让其他皇子一同居住便好。对外可称让太子教导幼弟,增进兄弟感情。”
也就是说名义上的东宫,实际上的皇子所吗?
康熙本就和杜立德讨论过,为了隔离母族对皇子的影响,皇子可以读书时,便应该搬出后妃宫中集中居住,这样也能增进皇子间的感情。
将东宫和皇子住处集中在一起,确实很方便每日都要去看弟弟的太子。
康熙酸了。
杜立德看着康熙的表情,很是无语:“太子和兄弟关系好,难不成皇上还吃味不成?”
康熙立刻道:“太傅您说什么?朕怎么会这么想?朕只是担心那些小子影响太子休息。”
杜立德叹息:“让太子和其他皇子关系好一些,说句大逆不道的话……”
康熙摆手:“太傅不用说了,朕明白。”
杜立德豁了出去,康熙也投桃报李,阻止杜立德说更过分的话。
杜立德道:“太子得先帝神授,他教导其余皇子,可比我们这些大臣教导皇子有用多了。皇上要处理政务,无力一一教导皇子,交给太子不是刚好吗?”
康熙想起被儿子“教”过的大儿子,轻轻叹口气:“太子的确很会教人。”
杜立德道:“太子若是能顺利继承皇位,以太子对众位兄弟的宽厚,以及太子在众位兄弟心中的声望,必能兄弟同心。”
康熙神情黯然:“和前明太子朱标一样吗?”
杜立德听到“前明”二字,神色出现一瞬黯然:“是。”
康熙道:“朱标之事,断不能重演。杜太傅可有办法?”
杜立德道:“有,皇上可舍得?”
康熙愣了愣,再次沉默。
杜立德也没再说话,而是闭目养了一会儿神。
康熙喃喃道:“朕不知道。”
他和杜立德都明白办法是什么。
待太子大婚,嫡孙长大之后,康熙先传位给太子,一边护着太子,一边教导太孙;待太子精力不济时,太子再传位给太孙,康熙继续当太皇太上皇带太孙。
但康熙不知道能不能活这么长,也不知道自己年老之后会不会像史书中皇帝那样贪恋权力。
杜立德道:“以后的事,以后再想。现在做好了准备,也赶不上上天的变化。说不准,太子身体就好起来了呢?”
康熙使劲点头:“太子身体定会好起来!只要诅咒减弱,太子身体就会好起来!”
杜立德失笑:“那皇上得多学努力些了。听闻皇上要剑指全球,成就千古一帝?”
康熙:“……”怎么连太傅都知道这件事了。
康熙记得杜立德不喜兵灾,便道:“只是小儿妄言。”
杜立德淡淡道:“这没什么不好。若皇上做得到,无妨去做。”
康熙惊讶:“太傅居然同意?”
杜立德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蒙古大多归附大清,其他不过小打小闹,大清边疆无窥伺强敌,怕会耽于安乐。臣也了解了一些外界的情况,比如那台湾便被西方人占过。以他们野心,我们迟早会有一战。”
这并不是杜立德的真正心声。
杜立德为了在朝堂站稳脚跟,必须做一些投其所好的事。比如康熙和太子表现出对外国的兴趣,他就立刻让徒子徒孙去研究外国的历史,自己已经老得快致仕了,也仍旧在学习西方的事。
他越学越心惊,却又认为这是一个机会。
若康熙不满足于中原一地,满洲人那点人才根本不够,他必定会用上汉族的人才,哪怕是扩充汉军旗。
兵祸确实可怕,好大喜功给黎民带来的只会是灾难。但八旗本就是野蛮人,与其寄希望于他们封刀,不如让他们刀口向外。
满清朝廷不以道德立国,无论是以战养战,还是以战养国,只要战的是富裕的地方,蛮子们已经很熟练了。他们就是这么对大明的。
为了不让他们屠戮中原百姓,其他人的死活,杜立德管不了。
他不是圣人大儒。他不修道德不怕报应。他只是看过大清肆虐中原的惨状之后,愿成为这豺狼虎豹中的一员,稍稍左右豺狼虎豹的前进方向的凶狠小人,伪君子。
为了达成目的,杜立德可以比任何人都残忍,哪怕是汉人同僚在前,他也会毫不留情的碾过去。
杜立德眯起眼睛,收敛眼中的精光。
他虽已经老朽,一双眼睛却仍旧如年轻时一般明亮、一般野心勃勃。
他那一张克己复礼的大儒皮下,充满了肮脏血腥的算计。
“陛下要平衡满汉关系,但财富在汉人手中,满人若不贪不抢,怎么成为新的贵人?权贵权贵,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对大部分凡夫俗子而言,权也是为贵。”杜立德缓缓道,“满人若贪了抢了,皇上皇位的根基又不稳了。那就换个增长财富的来源就好。”
康熙做虚心听教状。
杜立德顿了顿,继续道:“且八旗原本就不是治民的制度,而是治军的制度。八旗也并非普通黔首,而是兵户。若皇上想废八旗,需要有比八旗更厉害的军队,强军只能从战争中得到;若皇上不想废八旗,就必须为八旗找磨刀的地方,否则八旗这只为兵不为民的模样,不磨定会废掉。”
“以战养战,以战养兵,以战养民,这绝对不能用在自己治下。外王内圣,大清以血腥立国,皇上要巩固统治,对于大清国内部的百姓必须是仁厚的圣人。”
杜立德深呼吸了几下,似乎情绪太过激动,让年迈的他有些难以承受。
康熙忙站起来,亲自为杜立德顺气奉茶。
杜立德年老之后精力不济,已经很久没有如此详细地教导他。
“太傅,您先休息,这些事以后再慢慢教我。”康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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