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兰竹
转眼间,来到了七月二十二。
纯亲王隆禧薨逝的头七已过,虽府中仍旧摆着灵堂,对于京中和朝堂的影响已经几近于无。
现在朝中商议的大事,是康熙的“祖先托梦”和钦天监的占卜。
八月之前京城有地龙翻身。
这件事骇人听闻。许多人都不信。
康熙并未直接下令应对地震,只让人在京城寻找老农老猎户老矿工,巡查周围异动。
顷刻间,什么干枯的井中冒出水有水的井变得干枯,什么昆虫们纷纷来到地面跟有暴风雨似的搬家,什么这里山石塌陷哪里沟壑响动……一两日内,竟有上百件异象来报。
这些异象大多是假的,或者是正常事件,和地震无关,地震异象不会提前这么久出现。
康熙心知肚明。
他只把这些异象之事传出去,然后到处说这是假的,大家不要慌张。
朝廷说不慌张,民众都慌了。
这地震范围大家也不知道,民间户籍管理又严格,他们也舍不得房子田地和牲畜,不敢走。
传闻说八月前地震,离八月不到十天。只麻烦这几日,所有人都撑得住。
于是不需要康熙做什么,京城众人便自发开始转移财产,并在空地里搭棚子居住。
农历七月流火,虽是天气转凉的时候,但现在碰巧遇到秋老虎,天气复炎热,百姓们在户外地面睡觉并不冷。
普通老百姓宁可信其有。原本不在意的城中富户和官宦心里终于有些慌了。
紧接着,康熙以“备三藩平乱后勤”为理由,清点国库和地方剩余粮草,分运各地小库,并派京中驻兵把手。
他们心里就更慌了。
康熙越不说这些事是为地震准备,他们心里就越相信朝廷绝对已经确信会有地震。
朝廷不说,一定是为了避免恐慌!
他们悄悄打探宫中的消息,听闻宫中已经在搭建帐篷,他们赶紧也跟着做准备。
有的人在院子或花园的空地上搭建帐篷,有的人干脆去郊外庄子暂住。
郊外庄子平地田地多,比城中安全。
大臣们也悄悄把家眷转移到城外,自己只留着少数精壮仆人住在院子中,以防地震来临。
有些位置不怎么重要的官吏,和比较嚣张跋扈的勋贵宗室,请假的请假,旷工的旷工,先躲过七月最后几天再说。
在这个时候,噶布喇家的做派就显得特别奇怪。
他们一家都没出城就罢了,原本只领着领侍卫内大臣官职在家侍疾的常泰接管了京中防卫,在一两日内加紧重编整顿军伍,加强京城巡逻,并紧急培训地震急救知识。
连噶布喇家才十几岁的小儿子都当了侍卫,去守宫门去了。
硕大的国公府,居然只剩下一个重病的噶布喇。
有人嘲讽常泰和常海不孝。赫舍里家一反在朝中声势浩大的常泰,居然低调不语,并不与人争论。
有些人传言,噶布喇和索额图可能关系出现裂缝,噶布喇不满索额图在赫舍里家坐大,要夺索额图的权。所以索额图在朝中的势力才不帮常海、常泰说话。
“大哥!他们都在放屁!为什么不让我辩解!”索额图在噶布喇病床头气得跳脚。
噶布喇等索额图跳完脚之后,让人给索额图递茶。
“京城地震即将到来,皇上心里正烦着。这时候谁为地震之外的事闹腾,谁就上了皇上记着的小本本上,以后定会被收拾。”噶布喇一边咳嗽一边慢吞吞道,“常泰和常海的事你不用担心。等地震的事一完,他们就会辞掉身上临时领的职位,继续回家侍疾。到时候流言不攻自破。”
索额图灌了一杯茶,把茶叶都气得咀嚼着吃了,才勉强冷静下来。
索额图气呼呼道:“两个侄子这么厉害,大哥为什么把他们俩关在家里?难道大哥真的忌惮我!”
噶布喇和索额图剩下的三个弟弟,柯尔坤、心裕、法保都缩着脑袋躲在一旁,连头都不敢抬。
三哥你说什么浑话!你想把大哥气死吗!
噶布喇并未生气。
他幽幽道:“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我的话你从来记不住吗?我曾经说过,外戚不宜嚣张,让你谨言慎行,你总不肯听。你既然要在朝中施展拳脚,我只能让常泰韬光养晦,免得赫舍里家太招眼。”
索额图:“……大哥说过?好吧,大哥说过。”
索额图一屁股坐床边:“我委屈!赫舍里家委屈!”
“你委屈什么,太子才委屈。”噶布喇道,“你知道他为赫舍里家殚精竭虑做了多少事吗?”
索额图不解:“太子还那么小,他能做什么事?”
噶布喇没说太子生而知之的事:“太子早慧,又被皇上亲自教养,你不懂的他都懂!他故意疏远你,亲近我这个将死之人,并悄悄教导常泰与皇帝相处之道。你要逞一时意气,图一时痛快不肯退,太子就在宫中举步维艰。”
噶布喇越说越气:“自古太子只有继位的,没有篡位的!太子和太子的外戚只能越恭顺,才越得皇上喜欢,你史书都读到狗脑子里去了!”
索额图:“……我最近已经很低调了。”
“我知道,所以我才再与你说一次。否则我只能为赫舍里家、为我两个孩子找退路,顾不上你了。”噶布喇黯然,“可我两个孩子是太子亲舅舅,若赫舍里家出事,他们第一个被杀鸡儆猴,你还要排在后面!常泰必定被牺牲掉,只有常海靠着故意出卖常泰,或许能逃过一劫。”
索额图脊背发寒:“大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噶布喇冷漠道:“我知道,常泰也知道,常海还不知道。真到了那一步,能救下一个是一个。不做好这种准备,你在朝堂当什么官?伴君如伴虎,今日你是索中堂,明日你可能就变成了阶下囚。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君心无常,你当了这么久的官,真不明白?”
索额图哑然。
其他三个弟弟缩在阴影里瑟瑟发抖。
病弱的大哥居然把最嚣张的三哥骂得抬不起头,好惊悚好可怕!
他们虽然听不懂,但最近被索额图、大阿哥的侍卫轮番揍的淤青已经隐隐作疼。
索额图被太子不喜之后,也在反省。
现在听闻太子不是不喜他,而是保护他,就算被大哥骂了他都很开心,揍弟弟和儿子揍得更用力了,这是后话。
在京中焦躁恐慌情绪日益挤压,所有人都快喘不过气的时候,康熙十八年七月二十八日巳时,山崩地裂。
胤礽被康熙紧紧抱在怀里,听着地鸣轰隆,轻轻叹息。
地震了,该让顺治退场了。
第42章 (霸王票加更)
巳时,即上午九点至中午十一点。
清朝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个时间大部分人都已经离开家中劳作,再加上前段时间神经一直紧绷着,地动一开始,人们便反应过来,往空地上跑。
京中防备地震时,宫里人也做好了应对。
他们在屋外空地搭好了帐篷,夜晚睡在帐篷里,白日嫔妃们也多在屋外活动。
日子一久,他们心中难免有怨言。
还好有一个“七月内”的时间限制,让他们不至于因为怨言而松懈。
越临近月底,他们神经越紧绷,越草木皆兵。
胤礽知道地震几日来。虽不记得大致时间,但应该是早晨到中午的时间。
他那日一起床先飞速填饱了肚子,然后就抱着康熙的大腿不松手,说黑气翻涌好可怕。
康熙当即抱起胤礽,组织人员往屋外转移,让大臣们各自守在岗位中,以防突变。
嫔妃们以面纱遮面,侍卫们佩刀进入宫中,严阵以待。
康熙拿出传教士进贡的西洋表,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秒针滴答滴答的声音,就像是和尚的撞钟一样撞在他心间。
“阿玛,我害怕。”胤礽把脑袋使劲往康熙怀里钻,“有点疼。”
龙椅已经被搬到了乾清宫前的大广场上。康熙坐在龙椅上,一手抱孩子一手拿着表,神色紧绷。
“哪里疼?”康熙立刻叫来御医。
“哪里……都疼?”胤礽茫然抬起头,“说不清。”
事情碰巧,当胤礽开始喊疼的时候,突然传来轰隆的声音。
这声音先从地面传来,然后仿佛四面八方都有,如千军万马,如大炮轰鸣,如激流奔腾。
巨响之后,人们方感受到地面颤动,难以站立。
康熙手一松,精致的怀表掉落在地上。
他双手死死抱住胤礽,将胤礽的脑袋按在自己怀里。
乾清宫腾起灰尘烟雾,随着地面摇晃晃动出了残影,琉璃瓦和屋檐装饰物噼里啪啦往下落,看上去就像是马上要被摇塌了一样。
有宫女和太监被晃得倒地不起。有的人尖叫,有的人嚎哭。情形顿时慌乱,连侍卫都慌张起来。
康熙紧紧抱着胤礽,端坐在龙椅上岿然不动,神色丝毫没有变化。
伺候在龙椅一旁的常泰横跨一步挡在康熙面前,背对着康熙举起仪仗长柄斧钺,往地上狠狠一插:“整队!”
仪仗用的斧钺下端是一根金属长棍,上面装饰着未开刃的斧钺。长棍下端插进了龟裂地砖中的泥土中,常泰靠着斧钺站稳了身体。
有常泰示范,侍卫们纷纷拔出武器,将武器插入翻转龟裂的地砖中,固定住身体后,依照常泰的指挥,执行已经演练许久的计划,朝着康熙靠拢,以康熙的龙椅为中心,背朝着康熙将康熙围起来。
康熙看着面前大舅子伟岸的身体,神色微动。
胤礽伸出双手搂住康熙的脖子,小声反复嘟囔:“不怕不怕,阿玛不怕,保成保护你。哎哟,好痛。”
康熙神色动得厉害。
他狠狠挼了一下怀里的儿子:“你阿玛不怕,倒是你怕得发抖。我们在很安全的地方,还有阿玛保护你,你怕什么?别怕。忍一忍,地震结束我就让御医给你看看。”
常泰听到康熙和胤礽的对话,心里慌张极了。
太子哪里疼?摔倒了?还是皇帝太紧张害怕把太子殿下捏疼了?御医呢?地震了就不能爬过来给太子看看吗?
废物!
地震还在继续。
宫中不断有宫墙和宫殿倒塌,地面出现了裂痕,有些地面裂缝中还冒出水汽烟雾。
灰尘不断上涌,在天空中形成了乌云和迷雾。
康熙仰头看向刚才还晴朗着的澄澈天空,现在已经被黑气袭扰。太阳从黑气缝隙中透出,在黑气边缘透出破碎的金光,仿佛有一条黑色巨龙和一条金色巨龙正在缠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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