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川上羽
聂昭:“……”
暮雪尘跟着补刀:“碧虚湖大阵,是岁星殿所设。若硬闯,会打草惊蛇。”
叶挽风紧随其后:“这不是寻常湖泊,其中饲养着各种凶兽,还有隔绝灵气之能,仙官入水与凡人无异。道友,可想好了?”
聂昭:“……抱歉,容我再想想。”
离谱。太离谱了。
上一次是林中跑酷,这一次又要游泳,她究竟是来做神仙的,还是来参加铁人三项的?
……
一刻钟后——
“哎呀!你怎么打人呢!”
聂昭一边惊声尖叫,一边以一种自由体操般的浮夸姿势飞起,空中转体两周半,重重跌落在杨眉面前。
杨眉吃了一惊,连忙俯身将她扶起:“师妹,你没事吧?”
她猛然抬头,对推倒聂昭的男弟子怒目而视:“你做什么!倚强凌弱,胡作非为,这样也算是修道之人吗?”
那弟子不是别人,正是片刻前被拒之门外的小少爷。
他不过随手一推,完全没想到聂昭会跌倒,半张着嘴愣在原地:“我、我没用力啊!是她自己飞出去的!”
杨眉柳眉倒竖:“你还狡辩!她都摔成这样了,难道还是自己摔的不成?”
“师姐,我没有大碍……”
另一边,“摔倒在地”的聂昭颤巍巍抬起头来,额角处一片鲜血淋漓,殷红的血水沿着眉骨滴滴答答往下淌,一眼望去触目惊心,黑白分明的眼睛都映出了血色。
暮雪尘见状也是一惊,下意识地开口:“师——”
黎幽:“冷静些。她这是假伤,涂的是狗血,凡间铺子里三文钱一大桶。你这小仙官,没见过街头骗术吗?”
街头骗术,又称碰瓷。
暮雪尘:“……”
见过是见过,但防不住条件反射。
在他看来,聂昭就是跑去小少爷面前瞎晃悠,说了几句不着边际的酸话,激得对方恼羞成怒,甩出一巴掌落在她肩头。
然后……她就双脚离地飞了出去,再抬起头时已是这副惨状,而杨眉恰好路过,恰好站定在她面前。
这其中的弯弯道道,暮雪尘看不明白,他只想问一句“这是在干什么”。
黎幽心里明白,但他不说。
在先一步结识聂昭的暮雪尘面前,他很喜欢保持这种幼稚的优越感。
“师姐……”
聂昭抹开一脸狗血,深呼吸酝酿了一下感情,接着吊起嗓子,抽着鼻子,以一种比狗血更狗血的凄楚腔调开口道:
“如我这般出身寒微之人,就没有半点成仙的希望吗?我别无所求,只想登上湖心岛一开眼界,当真是痴心妄想吗?”
暮雪尘:“…………”
好的,现在他也明白了。
但杨眉不明白,她只觉得心疼,胸中朴素的正义感熊熊燃烧:“这是哪里的话?师妹别怕,我们杨家人最讲公道,从来不以出生论英雄。”
“呜呜,师姐……”
就这样,聂昭怀着一分欺骗纯真少女的愧疚,以及十二万分的不要脸,在众人五味杂陈的注目礼之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向杨眉讲述了一个“悲情少女冒死求仙”的故事,内容包括且不限于父母双亡、情人负心、恶霸欺凌、贪官迫害等等,一口气综了十七八部苦情剧。
“呜呜,师妹……”
聂昭的伤口、故事和眼泪都是假的,但杨眉的感动是真的,“你放心,我一定为你做主。往后修炼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便是。”
她撩起袖子揩了一把眼睛,压低嗓音道:“对了,你想登岛是吧?我有法子,你随我来!”
暮雪尘:“……”
叶挽风:“……”
——这特么也行???
黎幽:“嗯哼。”
——没错,他看对眼的姑娘,那必须非常行。
虽然有点不要脸,不过问题不大。像他。
聂昭这点旁门左道,说来也很简单。
叶挽风所说的“内门弟子持令牌才能上岛”,的确是碧虚湖的规矩,但不是一成不变、颠扑不破的规矩。
至少,听方才那位师姐的说法,这规矩已在不知不觉间敞开了一条缝,让外门的小鱼小虾有了可乘之机。
杨家兄妹得天工长老赏识,虽然不是内门弟子,没有本命令牌,却一样可以登岛听课。只要借用他们的身份,就能蒙混过关。
聂昭不是没想过和盘托出,但此行吉凶难测,多一个人知晓内情,就多一分危险。
与其将凡人卷入其中,倒不如做个感情骗子来得妥当。
杨眉也没让她失望,果断让出了第一日的听课名额,让小师妹上岛“开开眼界”。
“师妹,别担心。”
她甚至反过来宽慰聂昭,“多亏钟师姐斡旋,如今我们外门弟子也能上岛,互换身份、轮流听课都是常有的事。内门弟子要么和师姐一样照顾我们,要么眼睛长在头顶上,根本认不出我们谁是谁,你小心些就是了。”
杨眉离开以后,暮雪尘忍不住发问:“你早就知道?”
聂昭:“我猜的。我看那位师姐是个好人,杨家兄妹也是好人,好人活在坏规矩底下,总会想出些钻空子的主意。今日我借用她们的主意,来日自会砸了规矩,还上这份恩情。”
“……”
暮雪尘一时无话,只是不错眼地怔怔盯着她瞧,而后伏下眼去,尾音扬起一个含着笑意的弧度。
“嗯。这规矩不好,该砸。”
“可不是嘛?走吧,咱们得准备动身了。”
聂昭很喜欢暮雪尘老实懂事的脾气,但对他的演技没有信心,转头找了个僻静所在,把他一块儿塞进黄金屋,揣在兜里带上了船。
这样一来,与她同行的就只剩下一只假猫了。
坐在她肩头的黎幽似乎很高兴,也不知是在高兴个什么玩意。
……
碧虚湖内部空间经过阵法扩展,比外观更为开阔,远望去只见烟波浩渺,水天一色,天与水一般近在咫尺,丝絮般的流云触手可及。
与其说是湖泊,倒不如说更像是一片高原内海。
舟行水上,人在画中,仿佛坠入了一个碧蓝色的梦境。
班船足可承载百余人,弟子们三五成群,有的在船舱里小憩,有的在甲板上谈笑风生,共赏这片仙境般的湖光山色。
聂昭也没闲着,充分活用杨眉开朗大方的人设,借着寒暄的机会在船上里里外外转了一圈,有意无意将同门摸了个遍,顺手给他们做了一套全身体检。
结果不出所料——这些深受内门青眼的“人上人”,除了零星几个之外,几乎都没有遭受附骨木侵蚀的痕迹。
与外门弟子的感染率相比,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聂昭试着与他们闲聊:“师兄师姐,我听说天工长老的‘碧玉神木牌’十分灵验,你们可曾用过?”
内门一向不爱搭理外门,她陪着笑脸打听了老半天,也没几个人愿意赏脸答话。
好在只是没几个,不是完全没有。
“神木牌?”
有位师兄一看就是个粗人,闻言一个倒仰,鼻孔正对着聂昭,喷出的豪气差点熏她一脸,“那是天工一脉最低档的灵器,我们用它做什么?”
“小师妹,新来的吧?你有所不知啊。”
还有个一脸精明的师兄压低嗓音,神秘兮兮地向她透露,“这木牌根本不是天工长老的作品,而是长老门下弟子炼制,做工粗糙,就胜在一个价格便宜。咱们但凡有点家底,自会去买更好的,不会拿这个当护身符。”
他也不藏私,一翻手掌亮出块鲜红的玉佩,递到聂昭面前:“你看,此物名为‘龙纹玛瑙’,乃是碧虚湖特产的一种矿石。用这个做护身法器,比木牌好用多了。”
聂昭定睛细看,只见这玉佩晶莹柔润,内蕴光华,其中隐有几道蜿蜒纹路,一看便不是凡品。
只是光鲜过了头,红得有几分刺眼,让人看着不大舒服。
她若有所思道:“所以说,所谓的‘碧玉神木牌’,只有家境普通的外门弟子才会用咯?”
那师兄点头道:“可以这么说。大家明面上不提,其实看到佩戴木牌的弟子,就知道他们出身不好,没必要攀附结交了。”
“……”
聂昭谢过他指点,找了个角落站定,不动声色地分析道:
“如此说来,附骨木的目标,从一开始就只是外门弟子。准确来说,是资质平庸、家世寻常,无法为宗门作出贡献的弟子。”
“那么,我和洛湘的木牌……”
叶挽风顿了一顿,波澜不惊地吐出口气来,“对了,我听人说过,天工长老有意扶持自家弟子竞争下一任掌门。给我们下个套,对他来说也是美事一桩。”
“……”
聂昭背靠栏杆而立,头颈后仰,任由湖上凉风吹起她颊边的碎发。
一望无际的碧空落在她眼中,因着心事重重,平添了一层浓重的阴翳。
她还记得,离洲探险那一夜,那些外门弟子是如何热情地围着她,争相将“神木牌”送给她防身。
他们发自内心相信,这就是自己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
对幕后策划者来说,他们——这些无足轻重的小人物,究竟算是什么呢?
会说话的血袋?
会走路的薪柴?
镰刀割不尽,春风吹又生的韭菜?
碧虚湖清气充盈,钟灵毓秀,是天下间一等一的好山水。
可惜山水不养人,许多人怀揣着一腔热忱而来,在这里一点一滴熬干了心血,离去时就像洛湘一样,胸中只剩烈火燃尽后的残灰,岌岌可危地支撑着一身枯骨。
聂昭正兀自出神,忽然只听见头顶一声清鸣,一只仙界常见的鸾鸟从空中掠过,背上隐约可见一道人影,越过他们直奔湖心岛而去。
聂昭一怔:“这湖上不能御剑,可以御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