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川上羽
黎幽闻言,自己还没站起身来,先膝行两步上前,乖觉地将衣袖凑到她嘴边,侧过头觑着她神色:“要不,阿昭将就一下?”
……草。
聂昭半是感动半是肉麻,险些笑出声来,随即又一本正经地板起面孔:“别闹。”
“咳咳……”
紧接着,从一左一右两具棺材里,暮雪尘和叶挽风也先后坐起身来,同样面无人色,好像刚被人强灌了一锅(黎幽熬的)十全大补汤。
暮雪尘:“我——”
叶挽风:“*!”
聂昭:“……”
连剑仙都忍不住骂脏话,看来他也在幻境里看完了一整部狗血言情剧,起码一百集。
“喂喂喂,醒一醒。”
蕊珠张开五指,挨个儿在他们眼前摇晃,“怎么了,一个个呆头呆脑的,跟丢了魂儿一样?先说好,我的法术绝对没问题,你们可别把锅推到我头上!”
“没错。不是你的问题。”
聂昭难得没有拿蕊珠寻开心,一手扶着黎幽的胳膊从棺材里站起来,放眼向不远处的坟墓望去。
为了保护死者遗骸,他们在枯萎的草地上铺了一层绒毯,艾芳残缺破碎的骸骨静静躺在上面,被墓前那捧鲜花簇拥着,看上去有种诡异的安详。
又苍白,又明丽。
明丽如生前的少女,苍白如她这一生的结局。
没有姓名的“女主角的朋友”,男主角追妻路上的绊脚石,一个无关痛痒的小小虐点,甚至不值得多剪两分钟花絮。
炮灰的命也是命——如此简单的道理,重华上神偏偏不明白。
因为他打心眼里不在乎,所以他永远都不会明白。
现在,该轮到他接受报应了。
“……哎。”
聂昭轻轻叹了口气。不知是为艾家兄妹,还是为穿越太迟,无法从源头斩断悲剧的自己。
幸好,这不是他们真正的结局,也不是她旅程的终点。
幸好,无论仙界还是凡间,甚至妖魔界,都不乏热血未凉的有志之人。
一如太阴殿,一如叶挽风,一如黎幽和他的粉色军团。
至于姽婳……
大概是个真正的“狠人”吧。
“回去吧。”
聂昭转向众人,平心静气地开口道,“回仙界去,看看重华上神的结局。”
“为了将他绳之以法,我们已经走完了九十九步。这最后一步,大概不用我一个人走了。”
“有比我更合适的人,在等着给他送终。”
第53章 绝恋尽头
聂昭回到仙界那一天,风和日丽,万里无云。
……这么说也不准确。
其实,仙界每一天都是风和日丽,有没有云全看神仙心情。
具体来说,是看岁星殿天象司仙官,以及他们上司的心情。
如果哪天承光上神发表演讲,要让他伟岸的身姿映入每一位仙官眼帘,那必然是晴空万里,保证看不见一丝浮云,天幕比哈士奇舔过的饭盆还干净。
如果哪天重华上神追忆往昔,心情忧郁如同下不完的雨,那么天空也会配合地布满乌云,保证一缕阳光都落不了地,仿佛世间万物都陪他一同默哀。
“仿佛”这个词,就很灵性。
万物是不是真的想默哀,没人知道,也没人关心。
聂昭想,这大概也算是一种物理上的“借景抒情”。
只不过文人抒情,讲究的是用感情贴风景,看风就萧瑟,看雨就伤怀,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而这些仙人抒情,讲究的是用风景贴感情,萧瑟就刮风,伤怀就下雨,感时就摧花,恨别就打鸟,把天气预报玩成了背景特效。
对此,聂昭只有一句评价:
傻×,就你们屁事多。
从今日天象来看,重华上神应该心情不错——这也难怪,多年夙愿一朝得偿,爱妻苏醒指日可待,确实值得欢喜,合该好好庆祝一番。
至于被当作花肥的凡人欢不欢喜,关神仙什么事呢?
这喜讯传得如此之快,聂昭一行人前往岁星殿途中,甚至还被人抢了个先。
“聂昭!你还敢回来?!”
说来也巧,此人正是他们的老朋友,镇星殿首席司礼太……仙侍长朱墉。
因其表现突出,业绩卓著,深受众人爱戴,每天都被亲切地问候全家。
他今日不是一个人前来,身后还跟着长长一串队列,都是肩披彩帛、臂缠飘带的仙侍,手中托着装饰精美的金盘,盘中盛有各色法宝仙器、织锦绫罗、美玉明珠,远望去只见一片华光绚烂,几乎晃得人睁不开眼。
“……”
聂昭还在酝酿语言,朱墉见她沉默,只当她是小家子气没见过世面,得意洋洋地开口道:
“如何,这般声势排场,聂仙官可曾见过?没见过也不必自惭,毕竟太阴殿的‘勤俭朴素’,在仙界也是首屈一指啊。”
聂昭:“呃……”
不好意思,我每年国庆都看阅兵式。
眼前这场面除了背景玄幻一点,画风浮夸一点,放在现代,充其量也就是个《难忘今宵》的水平,远不足以让友邦惊诧。
要说挥霍公款、奢靡无度,那倒是挺刑,这日子一看就很有判头。
可惜她没法直言相告——告了朱公公也听不懂,只好皮笑肉不笑地吊着嘴角,看他声情并茂地表演独角戏。
“实话告诉你,这些宝物,都是承光上神为岁星殿新夫人准备的贺礼。”
好吧,还不是一般的独角戏,多了一点自曝家门在里面。
“承光上神说了,重华上神一度为妖女所惑,但他对亡妻一片痴心,其悲可悯,其情可宥。”
“如今他能放下这段孽缘,重新踏上正轨,乃是仙界一等一的大喜事。”
“新夫人?”
聂昭疑惑地歪了歪头。
不过下一秒,她便福至心灵地反应过来。
即使重华上神复活了姽姝,两人“仙魔不相容”的立场也没有改变。
承光上神对小辈再护短、再宽容,也不可能允许他光明正大娶魔族为妻。
对重华来说,这才是最大的难关。
要想与姽姝长相厮守,唯一的方法,就是为她捏造一个全新的身份,哄着她放下亲友、放下族人,一心一意陪在他身边。
不得不说,为了今后蜜里调油的新生活,他考虑得十分周到。
若不是姽婳提前布局,聂昭追根究底,他差一点就要成功了。
“朱公……咳,朱仙侍。”
聂昭神色复杂地望向朱墉,“这位‘新夫人’的身份,你心里有数吗?”
“什么?”
朱墉不料她突然问起这一节,不轻不重地噎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思考其中深意,便只听聂昭接下去道:
“罢了,料你也不知道。重华这人吧,心肝脾肺都烂透了,好歹还长了脑子。要做他的共犯,就凭你……”
她故意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端详了朱墉一眼,眼神轻佻,像在菜市场上掂量一块猪肉的成色。
“就凭你的智商,多半只会拖后腿。他要拉人下水,也不会拉到你头上。”
“你说什么?!”
朱墉不懂何为“智商”,但他能感觉到自己挨骂,“聂昭,你若再出言不逊——”
聂昭笑出声来:“您老人家一把年纪,总不至于还要哭着回家告状吧?”
朱墉:“……”
那不然呢?
让我和你徒手搏击吗?
他不明白为何一个小丫头片子能驾驭天罚锁,但烛幽上神法器的威力,仙界人人都耳熟能详。
他唯恐聂昭发难,敢怒不敢言地瞪了她一眼,又摆出精神胜利法的架势来,趾高气扬地挑了挑眉毛:
“怎么,你也要去岁星殿?重华上神正在照料新夫人,想来没工夫接见无名小卒,我劝你还是莫要自取其辱,趁早打道回府吧。”
话音未落,便只听一声巨响,矗立在他们面前的岁星殿大门缓缓打开,两列仙侍鱼贯而出,恭敬行礼道:
“多谢镇星殿厚意,我等奉重华上神之命前来迎接。请朱仙侍在大殿稍候,还有……”
朱墉轻蔑地瞥了聂昭一眼,抬脚便要跨过门槛。
“——请聂昭聂仙官入内一叙,上神已等候多时了。”
朱墉:“?”
聂昭:“啊哈。”
她迈步上前,忽然感觉肩头一沉,却是被暮雪尘抬手按住:“阿昭,一起去。”
聂昭笑着摇头,动作轻柔地将他手指扳开:“放心,我自有打算。重华上神只邀请我一人,你若跟来,怕是会适得其反。”
暮雪尘一百个不放心,一双眉毛打成了死结:“不行,万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