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川上羽
搞了半天,原来这根戟儿是你切的啊???
“是,但不全是。”
黎幽借着与聂昭双手交叠的机会,单开了一个将长庚排斥在外的私聊窗口,拉着她说起悄悄话来。
“当年重创他是我所为,但我确定自己只击碎了他的丹田,没有碎他的……咳。”
“因为,那东西真的很脏啊。”
“……”
聂昭无话可说,只能沉默地点点头表示赞同。
她重新将注意力转回宗祠内,操控纸鹤悄无声息地穿过珠帘,落在一尊纯金花鸟博山炉后头,透过袅袅缭绕的青烟,近距离窥探祠堂景象。
这座宗祠外部严防死守,内中却无甚特别,无非就是些香案、香炉、牌位之类,但见火光闪烁,烛影幢幢,映着牌位上一个又一个已经作古的先祖名号,仿佛无数摇曳的幽灵。
魏震华亲手布置好供品,郑重其事地拜了三拜,方才拖着长腔开口道:
“列祖列宗在上,震华有事相禀。”
然后便是一通冗长累赘的开场白,从气候天象谈到社会人文,从往日辉煌谈到今日盛景,直到聂昭开始打呵欠,这喋喋不休的老头才图穷匕见,点明了此次汇报的正题:
“我已遂了老九的愿,给他娶了天上仙子为妻。再过几日,老幺也要与楚家嫡女成亲了。如此一来,我和楚清涟的一双孩儿,终身大事便都有了着落,可保未来百岁无忧。”
“结侣百年来,我对楚清涟虽无男女之情,却有夫妻之义,处处为她和孩子们着想,给足了他们正妻嫡子的尊荣,自问无愧于心。”
接着他又是一番自吹自擂,吹到最后却拐了个弯:
“只是……这家主之位,却须得传给我最有才华的孩儿。我绝非出于一己私心,而是为魏家祖宗基业着想。”
“我院中有位贾姨娘,温柔纯善,娴静端淑,不同于寻常妇人。我与她育有一子,聪明孝顺,小小年纪便修为不俗,乃是继承家主之位的不二人选。”
“我时日无多,临终之前,惟愿与真爱之人长相厮守,看着我们的儿子继承家业……”
聂昭:“……”
换老婆就换老婆,换太子就换太子,大可不必说得如此委婉。
咋的,油门踩到底了你想起交通规则了,土埋到脖子了你想起追求真爱了?
早干嘛去了?
咋这么贱呢!
聂昭听得直犯恶心,偏偏这老种马不服老,还怀着一个“为事业忍辱负重娶正妻,让真爱低声下气做小妾”的男主梦,开始对祖宗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长篇大论阐述自己选择继承人的合理性。
戏唱到这一步,聂昭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魏震华口口声声“列祖列宗”,只怕名为祭祖,实为向承光上神报备,免得老祖宗怪罪下来,妨碍自己与真爱的儿子继承家业。
可怜甄姨娘等一批资深宅斗选手,汲汲营营几十年,心心念念给自家儿子铺路,到头来都只是为别人做嫁衣,真正的赢家早已内定。
什么七,什么九,背后没有“一”撑腰,那就什么都不是。
到头来,他们都不过是封建大家长治下的炮灰罢了。
魏震华口称“大家努力生孩子,我会让最有资质的继承家业”,实际上真话只有前半句——他的确想要儿孙满堂,但扶哪个好大儿上位全看他自己,根本没有后宫说话的份。
至于其他儿子以后如何自处?
是否会有人因宅斗无辜受害?
儿子为了抱孙子费尽心机,变着法儿迫害姑娘,这笔账又该怎么清算?
那种事情,魏大老爷当然是不管的啦!
比起这个,还是自我感动比较重要呢!
“那年杏花微雨,我与贾姨娘相识于杨柳岸边,断桥之上,自此一见钟情……”
“后来我身负重伤,唯有她待我一如既往,不离不弃……”
“……”
聂昭实在没兴趣听老种马追忆情史,直听得昏昏欲睡,脑袋跟鸡啄米似的一个劲儿往下垂,险些一头磕在面前的圆桌上。
“阿昭,小心些。”
黎幽见她困得慌,便将自己引以为豪的大尾巴亮了出来,铺满整张圆桌给她当枕头,质地柔软亲肤,还自带一股养心安神的蜜桃香气。
聂昭也乐得轻松,索性将半张脸都埋在他毛茸茸的尾巴里,又掏了一把(正常的)糖渍杨梅出来,一个接一个往嘴里塞,好让这无趣的监视工作有些滋味。
直到魏震华汇报完离开,已经是半个时辰以后,聂昭百无聊赖地吃完第三斤杨梅,开始啃黎幽递给她的水蜜桃的时候了。
幸好,她的苦等并非毫无价值——
就在魏震华离开后,从他方才稽首叩拜的香案底下,忽然传来了“喀啦”一声轻响。
长庚就在此时开口道:
“留神。葛仙侍魂魄的气息,正是从香案底下传来的。”
“香案?这地方怎么藏人?”
聂昭心生疑惑,但还是驱使纸鹤钻进桌底,沿着光滑的地砖一路摸索过去。
就在她摸到第七块地砖的时候,忽然有道微弱的气流掠过,将纸鹤的翅膀轻轻掀动了一下。
那道气流的源头,正是地砖间一条微不可查的细缝,最多只能容纳一根头发丝通过。
聂昭让纸鹤紧贴在细缝上,借由共感之法,隐约听见地底有细语声传来:
“他走了。诸位妹妹,可以松口气了。”
果然有人!
聂昭当机立断,手诀一转,那纸鹤便自动拆开摊平,重新变成薄薄一张白纸,从细缝间悄无声息地钻了进去。
黎幽:“御纸术还能这么用?真有意思。”
聂昭:“我自创的,好玩吗?下次教你。”
黎幽:“这怎么好意思?真是麻烦阿昭了。”
长庚:“……”
谢邀,我不应该在这里,我应该在床底。
“咦?这里是……”
聂昭控制那张纸片穿过缝隙后,空间豁然开朗,四面光影交错,地底果然别有洞天。
令人惊讶的是,这小小一方香案,底下却藏了个用法术扩展的密室空间,其中人头攒动,竟有二十多个形容憔悴、神色凄惶的少女!
方才开口的是个清瘦女子,不施脂粉,不戴珠玉,身穿一袭月白衣裙,人也像一道清雅柔和的月光。
“是她。”
长庚五指一紧,本意是提醒聂昭留神,却因为多了黎幽这个中间商赚差价,险些被锐利的狐狸爪子划破掌心。
他不动声色地瞪了黎幽一眼,转向聂昭道:
“不会有错,这女子便是葛织娘。看来这些时日,她一直藏身于宗祠地下的密室之中。”
“至于其他人……”
一眼望去,密室里都是些容貌秀丽、神态温和的年轻姑娘,大一些的十七八,小一些的十三四,目光像水洗过一样干净,一看就是深闺中精心养大的女儿家,有种不谙世事的天真。
“大家别害怕。”
葛织娘四下里环视一圈,温声开口道,“此地是魏家宗祠,向来不准女子入内。任他们怎样狡猾,都想不到我们会藏在这里。”
“只不过……这些时日,委屈各位妹妹了。”
其中一名少女忙道:“仙女姐姐,你这是哪里话?若非你及时找到我们,用纸人将我们换出来,我们至今都还是阶下囚,早已被他们……”
她紧咬贝齿,似是怨怒已极,说出口都嫌脏了自己的舌头。
其他少女也抢着道:“多谢仙女姐姐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有个年纪稍小的女孩心有余悸,眼中还泛着惊恐的泪光:“我做梦也没想到,只是出门去趟秘境,竟会遇上这种事……”
“妹妹也是被人掳来的?”
另一个少女关切地询问道,“我被人绑走以后,一直提心吊胆,本以为会被抓去给妖魔当口粮,没想到却被转手送来这里,说是给魏家公子‘送货’。这些人太坏了!比妖魔还坏!”
“我是被骗来的!那人是魏家门生,邀请我一同逛仙市,却在仙市上买来的花露里下了药。他说,好几位魏家公子都在‘收购’我这样的女修,灵根越好、相貌越佳,他们出的价钱就越高……”
“我也是被人下药,药力到现在还没过去,浑身都使不上劲。”
“若不是仙女姐姐搭救,我差点就自尽了……”
“别说傻话!我们可不能自暴自弃,该死的是他们魏家人!”
“对!待我回家告诉爹娘,一定要杀了他们,报仇雪恨!”
“可魏家势大,背后又有仙界撑腰,我们真能报仇吗?”
“他们有仙界撑腰,我们也有仙女姐姐啊!有仙女姐姐在,我什么都不怕!”
说到这里,少女们双眼放光,纷纷向葛织娘投去充满希冀的视线。
但葛织娘只是摇头:
“妹妹有所不知,我不过会使些御纸之术,在魏家也是自身难保。”
“当初我被魏家人围攻,几近昏迷,却意外被一位妖修前辈所救。她将我藏在这里,设下法阵守护,还帮我救助其他姑娘。”
“如今那位前辈另有要事,仅凭我一人,恐怕力不从心,只能尽力帮诸位妹妹脱困了。”
“……”
聂昭抬头与黎幽和长庚对视一眼,彼此都心中有数:
看来在仙界察觉端倪之前,凡间就已经有“妖修前辈”发现了蛛丝马迹,先他们一步潜入魏家,救出了险些落入魔掌的葛织娘。
不仅如此,那位妖修还协助葛织娘施术,用以假乱真的纸人将这些少女替换出来,藏入魏家宗祠,给她们留下了一线生机。
——怪了,除了妖都之外,妖魔界几时有这样的活雷锋?
——来日若有机会,定要好好结交一下。
此时此刻,光是眼前这幅景象,就足以占据聂昭全部的精力了。
不难看出,葛织娘一直留在魏家宗祠,想必就是为了保护这些少女,待她们恢复体力后一起离开。
“此地有这么多姑娘,也就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