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暮时归
从苏瓷有记忆起就知道，她治病的钱都是老夫妻俩东拼西凑，同时打好几份零工从牙缝里省出来的。她的病花钱实在太多了，年迈的老人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只能硬挤硬凑。
日子有多辛苦，苏瓷就有多懂事。她什么都做不了，像个沉重的累赘，压弯了苏杭和陈淑兰的腰。
不能为他们分担，只能懂事了。
爱吃鱼不过是个借口，因为鱼最便宜，是最不需要花钱的肉类食物。只要能稍稍安外公外婆的心，不让他们愧疚觉得给不了她更好的生活，哪怕是毒药苏瓷都能笑着咽下去。
“便宜？”霍凌昀喃喃出声，他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女孩的神色很平静，没有什么情绪起伏，仿佛她说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早已习以为常。
这份平静在霍凌昀看来却觉得有些刺目，密密麻麻的微小痛意从心脏蔓延开来。
霍家是站在上京金字塔尖的家族，霍凌昀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因为母亲的关系，他外祖徐家对他也是疼爱万分。
霍家的少爷们从小到大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而他的妹妹，却是这样长大的。
他从来没有了解苏瓷的过去，最开始是心里别扭不想去了解，后来是觉得苏瓷回了霍家，会有新的生活和未来，过去的都过去了。
可是现在发现，他好像一切都想错了。
苏家因为霍凌昀的到来多了一份热闹，苏瓷知道，陈淑兰嘴上不说，心中却是极高兴的。这么多年来，除了林岱一家，便再也没有别的亲戚会过来了。
大部分亲戚是很早就没有来往，小部分是怕苏家找他们借钱看病纷纷疏远了。
如今霍家人，囡囡的哥哥肯上门来看他们，不管如何，苏杭和陈淑兰心里都有些宽慰。
陈淑兰暗暗观察过霍凌昀，发现他对小囡囡确实像哥哥对妹妹，没有任何歧视偏见，藏在细节里的好都是真心实意的。
她终于放心了几分，这回囡囡没有骗她，她在霍家确实过得好。
这么一来，她对少年是越看越喜欢，先前的拘谨已经消散了。
“小霍，好好休息，就当自己家！”小镇娱乐少，入夜之后，除了看电视，大家都是早早就休息了。
苏家也不例外，在客厅聊了一会儿天后，体贴孩子舟车劳顿，便让他早点休息养好精神。
霍凌昀晚饭过后便有些沉默，不过面对老人的好意，他还是强打起精神。
“知道了，您也好好休息。”
陈淑兰笑着点点头，顺便把手上的睡衣递给少年。
“这是为囡囡表哥准备的衣服，还是全新的。”林岱小时候经常在苏家留宿，长大后虽然次数少了，但是陈淑兰还是他准备了衣服。这次正好给霍凌昀，他们身量都差不多。
瓷瓷的表哥？
霍凌昀接过睡衣，想起了对方是谁，他妹经常聊天的对象应该就是这位表哥吧。
当家家户户都熄灯，云华镇陷入一片黑暗的时候，霍凌昀却没有睡着。他静静躺在陌生的床上，心绪很是复杂，几乎一夜未睡。
天刚大亮的时候，他便起来了。此时，陈淑兰和苏杭已经把早饭做好了，摆在了饭桌。
见到霍凌昀下来，她连忙招呼少年去洗漱。
这时候，院门外传来了动静，穿着灰色运动卫衣的高个少年熟门熟路踏进了客厅。
“姨姥姥，囡囡还没起床吗？”林岱拎着一个小篮子过来，里面装的是他奶奶做的糕点，是苏瓷喜欢的。听说小姑娘回来了，他奶奶硬是一大早就让他送了过来。
来到客厅，林岱才看见饭桌旁边站着一个陌生的少年，目光淡淡似乎在打量着他少年比他还要高一点，精致又贵气，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小岱来了？”陈淑兰从厨房探出了头，笑着对霍凌昀做了介绍。
“这是囡囡她哥哥，昨儿才从上京到这里的。”
陈淑兰话刚落下，轻轻软软的声音便从客厅入口传来。小姑娘应该刚醒，语气听着都还有些含糊。
“外婆，是哥哥过来了吗？”
“囡囡快过来，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林岱见着妹妹便什么也顾不得了，大步踏了过去。
霍凌昀站在一旁看着客厅里的身影，莫名想起了从前一直被他忽略的细节。
瓷瓷从来不叫他们哥哥，更不会称呼他为四哥。
连叫他们前面都会带上各自的名字。
他以为这是她的习惯，可似乎并不是这样的。
第51章
小篮子里是一盘红豆馅的糯米糕, 小小一条外边裹了些椰蓉。普普通通没什么特别，却占据了苏瓷的童年记忆。
小时候她生病了，林岱会带糯米糕来哄她喝药。长大一些, 她上学成绩好，糯米糕会成为她的奖励，陈淑兰为了她还特意去和林岱奶奶学了做法。
其实她喜欢的从来只是那份被惦记的感觉。
“帮我谢谢姨婆。”苏瓷摸了摸盘子的边缘, 抬起起头，明亮的杏眼弯成了小月牙。
“光谢谢奶奶，可别忘了是谁大清早给你送过来的。”林岱眼角含着笑，摸了摸妹妹的头, 小姑娘发质很软, 触感似滑溜溜的丝绸。
“这是当哥哥应该做的！”苏瓷抬了抬下巴，口吻像极了蛮不讲理的小女孩。
“真是欠你的！”林岱点了点苏瓷的额头, 表情好气又好笑。
少年的眼里有着无奈包容，仿佛对她毫无办法。
从小到大, 陪在苏瓷身边的似乎都是林岱。他不是苏瓷的亲生哥哥，但对苏瓷比亲妹妹还要好。
没有林岱的存在，她的人生可能会更加糟糕。
不管林岱是否真心喜欢她, 苏瓷都觉得他能出现在她的生命是为数不多的好事。
纤长的睫毛轻轻晃动, 苏瓷唇边的弧度深深。
而目视着一切的霍凌昀站在小小的饭桌前, 眉目有些怔然。
那个会朝人撒娇, 会任性斗嘴的人真的是瓷瓷吗？女孩脸上的鲜活明快是他从未看到过的。
他从来没有给人当过哥哥, 霍徐两家他都是最小的存在。上次在医院的时候，他便暗暗发过誓, 会学习做一个好哥哥, 他这般想也是这般做的。
霍凌昀不知道别的兄妹是如何相处, 到今天早上之前, 他一直都以为他做得很好。眼前的场景就像一双拨开雾纱的手，他终于意识到偶尔产生的违和感在哪里了。
苏瓷太乖了，也太懂事了。
面对他们兄弟，面对父亲，从来都没有违背的时候，任何事情她都会乖乖照做，连有时候不想喝药吃饭的小小抗议都精准控制在他们容忍范围内。
霍家人都不笨，相反智商奇高。抛开一叶障目的假象，桩桩件件联系在一起，霍凌昀很快便发现从前忽略的一切。
是人都有七情六欲，爱恨嗔痴，可他妹仿佛把这些东西全都剔除了。霍凌昀不会忘记他们兄弟几个打小是怎么相处的，他这个妹妹，温顺听话到了不正常的地步。
就像机器娃娃，让她做什么便做什么，无事的时候安静到让人忘记她的存在，更不会说对他们提出什么要求了。
怪不得三哥要让他过来，除了瓷瓷的病，三哥应该发现了什么吧。
如果没有来云华镇，没有落差那么大的对比，霍凌昀大概没法察觉到。
可是，为什么呢？
看着沙发上浅笑嫣然的苏瓷，面对集训真实的枪林弹雨都没有任何惧意的霍凌昀生平第一次起了退缩之心，不想去探寻答案了。他隐隐有察觉，扯开眼前的雾纱，所显露的一切不会是他想看到的。
林岱早上过来，除了给苏瓷送点心之外，还有件事是要告知苏家的。他明天生日，家里的意思是大家一起吃个便饭庆祝，他负责奶奶掌勺。
林岱奶奶以前是在饭店厨房的，做菜的手艺吃过的人都赞不绝口，镇上谁家办酒席都喜欢请她帮忙，也就近来年纪大了才推脱闲下来。
“行，明晚我们过去！”陈淑兰慈爱应下了，林岱这孩子是她看着长大的，跟自家孩子没什么两样。
“饭后还有惊喜，你一定会喜欢的！”林岱拍拍苏瓷的肩膀，冲她眨眨眼，谢绝了苏杭留饭的好意，他要回去好好准备一下。
苏瓷微微笑了笑，她大约猜到林岱的惊喜是什么了。院子里少年离去的背影逆着明光有些不真切，冬日暖阳温柔地让苏瓷有些恍然。
小岱哥哥的生日到了。
时间真是漫长又短暂啊。
小镇里谁家有个什么事基本上是瞒不住的，老苏家的外孙女回来了，镇里不少人家都知道。
谁也想不到那个病歪歪的孩子会有那么大的造化，生父据说是个大富豪，连带老苏夫妻都跟着享福！
霍凌昀走在小镇通往街区的路上，不断有人看着他们嘀咕，苏瓷却仿若未闻。早饭过后，他们便出门了，苏瓷想去给林岱挑礼物。
其实属于林岱的生日贺礼，她在上京的时候已经准备好了，但现在，她不想送了。
霍凌昀知道后，心里有些酸，他妹都没送过他礼物呢。这么想着，可腿还是不听使唤跟上去了。
出乎他的意料，苏瓷去的是学校附近的精品文具店，挑了一些笔记本和钢笔便去结账了。
看妹妹随意的样子，霍凌昀有些不解，林岱同瓷瓷的关系……不是很好吗？
他看得出来，想到这里，霍凌昀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也就没有深究了。
明明他才是瓷瓷的正牌哥哥。
“呦，这不是苏瓷吗？魅力还是一如既往的大，又从哪里拐回一个帅哥？”出了小店门，迎面便撞上了几个女生，其中大冬天穿超短裙，嚼着口香糖的女生阴阳怪气地打着招呼。
“不会说话就闭嘴！”苏瓷还没反应过来，身旁的霍凌昀不干了，当着他的面欺负他妹妹，别以为是女生就没事！
“这就护上了？我可没说什么，好不容易碰到‘驰名云华’的苏校花，就是想学个招。”短裙女撩了撩卷发，看向苏瓷的眼神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恶意嫉妒，语气无不嘲讽。
“教教我呗，如何脚踏N条船，还不翻车的？”
话一出口，周围的女生都笑了。云华镇读书的女生有几个是没听说过苏瓷的？她们对苏瓷是鄙夷又厌恶，觉得她十分绿茶，仗着美貌勾三搭四。当然还有内心万分不愿意承认、说出不出口的艳羡，苏瓷是渣贱，可不能否认她勾搭的都是云华镇“最好的资源”！
霍凌昀面色沉了下来，眼睛冷冷盯着对面笑作一团的女生。还没等他有所动作，下一秒，软白的小手拉住了他的衣摆。
“我们认识吗？”苏瓷伸手拉住了霍凌昀，语气很是平静，并没有任何怒意，仿佛她们说的只是无关要紧的小事。
“苏校花当然不记得我这个小角色了，只是苏瓷，你还真是好本事！” 都这样了，眼前精致贵气的少年还要维护她，短裙女眼里的嫉恨一闪而过。也不知道这个狐狸精怎么做到的，当初向初哥是这样，现在这个少年也是如此，是不是男生都吃这一套！
“帅哥不知道你是她第几任男朋友，或者说是第几个备胎，但我劝你好好了解一下她，别被骗了！”
“你是不是向初的表妹？”看着女生愤郁厌恶的模样，苏瓷忽然想起在哪里见过她了。就在一中，她是向初小一级的表妹。
“所以，你现在是在为你表哥不平吗？”苏瓷有些好奇地问出了口。
“你——”
“你给我住口！”不远处，向初大步流星赶了过来，脸色有些青。刚才见着他表妹，本来打算请她和她朋友吃饭的，没想到回头人影都没了，跑到这里来闹事。
“瓷瓷不好意思，我现在带她走。”向初苦笑，没想到那么巧，他心里的愧意更甚了。原本便是他做的不够好，和苏瓷无关。
“表哥你凭什么道歉，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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