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撕枕犹眠
徐徒然却莫名觉得这东西顺眼极了。
和其他注视着这“黑兔”的人不一样。她的身体没有任何融化崩解的症状。她甚至还往前走了几步,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头顶的兔耳正不自觉地欢快摇动。
似是察觉到了什么,血月下的“黑兔”缓缓睁开了双眼。属于眼睛的位置上,是两团蓝色且幽深的光。
徐徒然目不转睛地看着它,不知不觉间,眼底蔓开一片相同的蓝色。
——然而,再下一秒,那兔子忽然闪烁了一下。
像是因为信号不好而开始卡顿的电视画面,闪烁的同时,颜色还在逐渐变浅,边缘甚至褪得有些透明。
这种突兀的变化,让徐徒然瞬间从那种古怪的专注中抽离了出来。她皱了皱眉,下意识往旁边一看,这才发现产生变化的不仅仅是那“兔子”而已。
周围的垃圾小山也同样开始了闪烁与透明化,脚下的土地则有了松动的感觉。就连头顶的血月都开始变得暗淡残缺,徐徒然往后退了几步,似有所觉地转头,发现远处城市的轮廓正在迅速下陷。
这个地方要完了——她猛地意识到了这点。
这座城市正在消失。这个域要完了。
几乎就在她产生这个想法的瞬间,口袋里的通讯器忽然震动起来。徐徒然伸手进去拿通讯器,却摸到了一手红墨水。她皱起眉,从口袋里缓缓拎出一支炸开半管的钢笔。
笔仙之笔的笔头已经碎得完全不能看了。徐徒然将它倒提在手里,谨慎地拎远了些。
“你还活着吗?”她忍不住问道。
“……”笔仙之笔从腔体内吹出一个小小的墨水泡泡作为回答。
很好。那看来应该是还有气。徐徒然抿了抿唇,维持着倒提钢笔的姿势,腾出另一只手,将通讯器拿了出来。
通话接通。里面传出娇娇爸爸有气无力的声音:“大姨?你还好吗?”
“我没事。”徐徒然垂眸,若有所思地看向远处空中蜷成一团的白色蠕虫,“这个域是不是要崩了?”
“嗯。刚不知道什么情况,域主似乎受了刺激,抽风了。”娇娇爸爸吸了吸鼻子,“这座城市正在自我消解。不出意外的话,等这城市完全消失,我们应该能出去了。”
……不对。
徐徒然沉默地想到。并不是因为“抽风”。
她能够感觉到,现在城市的变化和那个巨大的兔头绝对脱不开关系。要么是它太过强大,直接导致了整座城市的崩毁,连带着所有意识体都开始消散,要么是域主急着将它从眼前消去,却无法单独将其抹除,只能被迫以整座城市陪葬。
无论如何,这个“东西”招致了城市的末路,这点是肯定的。而按照他们之前的猜测,这个域的根基正与这座城市有关。若是整座城市覆灭,那域自然而然就会消失。
是个好消息。但……怎么说呢。
还是觉得不爽。依旧相当不爽。
通讯器内,娇娇爸爸还在询问徐徒然此刻的所在。徐徒然应了一声,目光依旧紧锁着空中的域主,神情无悲无喜:“你刚哭了?”
她没有错过娇娇爸爸细微的吸鼻子的声音。
“……嗯。”娇娇爸爸顿了一下,说了实话,“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刚才心情忽然起伏很大。”
准确来说,是害怕。莫名其妙地感到害怕,怕到浑身僵硬,动都没法动弹。等到反应过来时,泪已经糊了满脸。
说起来似乎挺丢脸,但说实话,他还算是好的。至少他脑子还能正常运作。长夜倾向的老王和野兽倾向的食月反应那才叫剧烈,眼神迷幻又狂热,似是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极乐状态,一个劲儿要从藏身的地方冲出去。
……还好大门封得够死,又有娇娇爸爸和其他人类拼死拦人。不然他们这会儿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刚才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看到了吗?”娇娇爸爸忍不住问道,“我们躲在教堂里,什么都没有看见。但我听到外面不停有人在闹腾,又哭又笑的。”
甚至还有人在叫唤,什么“兔子神”、“逆创神”的,口口声声“逆创神降临”……给娇娇爸爸都听傻了。
逆创神?
徐徒然愣了一下。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名字是怎么回事。
他们当时在暗中砸教堂时,曾虚构过一个名叫“逆创神”的人物。看来还真有人当了真,而且直接和方才那只“黑兔子”对应上了。
不过也难怪。那黑色兔头一出来,域主就被吓得蜷起来嘤嘤嘤。别人直接代入似乎也不奇……
徐徒然视线停留在空中那只白色蠕虫上,忽然拧起了眉。
那只蠕虫似是失去了力气,开始向下坠落——借着快要完全消散的月光,她迅速察觉到了这点。
来不及和娇娇爸爸多说什么,她只嘱咐了一句“小心躲好,不要抬头,别看夜空”,便飞快结束了通话,将钢笔往包里一塞,朝着蠕虫降落的方向跑了过去。
中途路过狐狸摆件,没忘捡起来往口袋里揣。狐狸布满裂缝的半拉尾巴一触即碎,徐徒然默了一下,莫名从秃了尾巴的狐狸身上感到了一丝绝望。
躺在地上的饿饿饭饭依然沉浸在噩梦中,用符文制作的光之囚笼则已失去了效用。徐徒然轻轻松松跑出了垃圾场,重回街道的刹那,表情不由一顿。
一片寂静,遍地机械的残骸。房屋像是融化的冰淇淋,层层叠叠地往街上流淌,流动的墙壁变得越发透明。
没有了建筑的阻挡,徐徒然一眼就看到掉落到中心广场的白色蠕虫。庞大的身躯,即使蜷着都像是山包。
我可以不管它的。
徐徒然无比清醒地意识到这点。这个域已经快完了,她只要等城市崩解就能出去了。她刷了很多作死值。她救了人。一切都已经达到了既定的目标,她没必要再多做什么了。
她只要暗中观察,别让这个域主再搞什么幺蛾子。然后放着不管它就好。
……问题是,那么大一个可憎物,就在不远处,而且被削弱。
最重要的是,徐徒然不喜欢它。它让她感到不爽。
既然这样,那为什么要就这样算了呢?
它让自己不开心了,那自己就该讨回来,不是吗?
徐徒然理所当然地想着,快步朝着中心广场跑了过去。
随着时间的推移,头顶的黑兔看上去已淡了不少,不过轮廓依然勉强算得上清晰。徐徒然抽空抬头看它一眼,眼底的蓝色越发浓烈。
随着域本身限制的进一步松动,她的外表亦开始脱离域的影响。松弛的皮肤逐渐变得紧致,花白的头发恢复成黑色,身下的影子却越缩越短,几乎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小小的一团上,又有两根柳叶状的耳朵摇晃。仿佛另一只小小的黑兔子。
徐徒然对此一无所知。她只专注地看着前方。几乎就在靠近中心广场的瞬间,她听到了一声再明显不过的撕裂声响。
声音是从面前的白色蠕虫身上发出来的。它在地上痛苦地扭动着,身体一侧裂开了长长一条口子。有彩色的翅膀从里面探出来,而后是细长的身躯。
是蝴蝶。从白色蠕虫的体内,钻出了大片大片的蝴蝶。它们扑动着闪着鳞光的翅膀,成群结队地飞了出来,翅膀连成一片,宛如一张铺开的巨毯。
那张巨毯扑啦啦地从徐徒然的头顶飞过,遮天蔽日,蝶群中还时不时有死蝴蝶从空中坠落。徐徒然下意识地伸手挡了下脸,以免被鳞粉或死蝶扑到,目光透过指缝,却眼尖地看到躲在蝶翼巨毯下方的一抹闪光。
——那也是一只蝴蝶,白色的,闪闪发亮。看着比其它的蝶都大,翅膀张开来几乎有两米长,却很怂地躲在了其他蝴蝶下面,被别的蝴蝶掩护着移动。
……那是域主。
徐徒然眨了眨眼,突然反应了过来。
这个域主,它害怕那只“黑兔”,为此不惜赔掉整座城市也要让它消失。可它熬不住了——黑兔意识体消失得太慢。它不能再继续暴露在这个怪物的视线下。它必须逃。
所以它搞出了这种方式。以一部分自己为掩护,帮助另一部分的自己逃跑。
既然这样的话,那也就是说,被庇护的那一部分,肯定是最重要的……
徐徒然眨了眨眼,在她自己反应过来之前,一击七号冰就已经砸了出去,正好冻住那只白色蝴蝶的翅膀。
白色蝴蝶挣扎着扑棱了两下,不可避免地掉了下来。徐徒然立刻追了过去,在靠近它的同时,顺手圈定国土,第一条规则脱口而出:
“我宣布,未经我的允许,任何存在禁止离开此处!”
——话音落下,蝴蝶没事,她人倒了。
“绝对王权”经过加点也才辉级,想要强行约束辰级未免太过勉强。体力几乎是瞬间就被抽空,连站立的力气都被给她留下半分。
恰在同一时间,天空中的“黑兔”形象越发淡薄,像是被风吹过的沙子,只留下浅浅一层痕迹。
白色蝴蝶扑动着翅膀再次飞了起来,本打算借着其他蝴蝶的助力强行离开,注意到上方稀薄的阴影,顿了几秒,又转身看向了徐徒然。
似乎是意识到那个可怕的意识体已弱到无法再对自己造成伤害,又似乎是认出眼前这家伙就是不久前砸了自己十数雕像的那个坏种。在这一刻,创神小小的脑仁里一阵天人交战,做出了一个影响自己一生的决定。
它果断改了主意,放弃了逃跑,转而带着一众蝴蝶,铺天盖地地冲向了倒在地上的徐徒然。
长长的虹吸式口器舒展,本该是蝴蝶细足的部位,却被一条条细长的触手取代,在空气中蠕动着,争先恐后地朝着徐徒然探去——
就在此时,空气中却响起了咔咔的声响。
莫名的寒气炸开,白霜蔓延。巨大的冰墙拔地而起,蝴蝶们猝不及防,被逼得向四周散开。
不过也只挣得了一瞬而已——辉级的冰墙再怎么坚固,在等级压制面前也不堪一击。
蝴蝶再次扑啦啦地涌了上去,铺满了一整面墙。深深的裂缝在冰面上迅速延伸,跟着只听哗啦一阵响,整面冰墙轰然倒塌,露出了掩在后面的徐徒然。
她已经站了起来,正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手掌往下滴着血,脚边是一个刚刚完成的防御符文。
诱人的香气扑面而来。蝶群被刺激得越发骚动。徐徒然却只是轻轻偏了偏脑袋,目光扫过周围的建筑。
两边的房屋都已经消失得差不多了。大多只剩下那么一层半层。徐徒然缓慢地眨了眨眼,在心里做出判断:
大概再有一两分钟,这个域就会完全消失。而我要收拾掉面前这个东西,大约也需要一分钟……
——“不,半分钟。”
浩瀚的理智冰面之上,徐徒然单手支颐,面无表情地望着冰面里映出的景象,漫不经心地勾了下唇角。
“二十秒吧,不能更多了。”
她说着,顺手在空中拉了一下。随着她的心意,“技能加点”的界面自动出现在空中。徐徒然随意在界面上拨了一下,直接拨出了一大笔点数。
洗点,重加。
冰十八,加五千。
七号冰,加五千。
绝对王权,加五千。
扑朔迷离……嗯,现在似乎不是很有加的必要。但不差钱,所以加五千。
扑朔迷离都加了,不幸兔腿就顺便也安排上好了,加五千。
徐徒然坐在高脚凳上,轻轻摇晃着双脚,加点的动作轻描淡写,仿佛这些点数不是她之前拼死拼活挣来的一样。
如此豪横地加点一番,冰十八、七号冰、绝对王权三个技能直升辰级,混乱倾向的两个技能稍弱一些,只有辉级,但也已足够发挥效用。
还剩十九秒。
冰面内,只见大片的蝴蝶再次扑向了傻站在原地的“自己”。坐在高脚椅的徐徒然冷静地观察了一下角度,控制着自己往旁边避开,同时施放出一次冰十八。
黑色的冰晶朝着空中的蝴蝶群袭去,引起一片扭曲的惨叫。被烧毁翅膀的蝴蝶扑簌簌掉落在地,转眼便被冻起。
十八秒。
似是意识到了徐徒然的强化,蝴蝶们改变了策略。蝶群分作两部分,一部分继续袭向徐徒然,以白色本体为首的另一部分,则扑向了周边的空气墙,试图强行冲破她先前设下的规则,先逃出去。
如果这个时候徐徒然处在正常状态,那么她就会意识到,创神的反抗并不仅仅只是扑咬那么简单。她的情绪会被调动,感知会被影响。她会在短短几秒钟内经历大喜大悲,直至因为无法承受而倒下,又或是陷入正被寒冰包裹的错觉,凭借着想象力,自己把自己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