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言言夫卡
在谢琉全盛之时,要镇压这些血色当然不过眨眼。
但天长地久有时尽,如今他已经逐渐虚弱,所以距离他稍远的这些符阵上,没有被压下去的血色,才是导致这里符阵真正溃散的原因!
虞绒绒没有睁开眼,而是从乾坤袋里掏出来了一串菩提珠串。
那是她在菩提宗时,紫衣高僧净淮临行前赠与她的。
“难不成是他算到了我会有需要菩提珠的时候?”虞绒绒忍不住在心底思忖道,只觉得释法中的缘与算之一道,确实实在妙不可言。
在菩提宗中倾听了这么多年释道佛法、在紫衣高僧手中日日夜夜被转过无数个大周天的菩提珠,被少女在深海中,轻轻扯断了绳子。
虚空中好似有了一声叹息。
菩提珠串有一百零八颗珠子。
此处需要被化解开来的陈杂情绪却远远不止一百零八味。
但见画已经在这些珠串之中,飞快地勾勒出了清晰的符线,再将这些珠子中的无上释道之意贯穿了海面之上的一整片符阵之中!
刹那间,海水沸沸,仿佛有无数诵经之声缭绕于这片天地之间,誓要将此处所有魂魄洗涤一清,渡往彼岸!
……
万里之外,菩提宗中,最高那座山峰上,立着一口巨大的钟。
夜色深深,山间无风,只有虔诚的信徒叩首与喃喃的念诵之声。
却听山巅倏而有了一道雄浑的钟响。
“咚——”
信徒们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山巅的方向,再带着狂喜,不住地叩首。
“佛祖在天有灵,佛祖响应我们的祈求了!”
“咚——”
菩提宗某处院舍中,正在盘膝打坐的净淮和尚慢慢睁开眼,双手合十,宣了一声佛偈,宝相庄严,面容更加祥和,身后竟然隐约出现了法相之身!
法相出,满宗震动,无数僧人向着净淮禅室的方向俯身,见净淮如见人间佛。
然而这位将毕生功力凝于菩提珠串中,渡了南海边无数魂魄而一夕得道的紫衣僧人脸上却殊无悲喜。
他慢慢起身来,轻轻抚平僧衣上的褶皱,推开禅室的门,就这样走过躬身叩首了一地的同门师兄弟,提步登山。
山巅有方才响彻了满菩提的那口钟,也菩提宗内最大的那尊佛像。
紫衣僧人立于佛像前,缓缓跪下,深深叩首,起身,再叩。
“净淮愿以满身功德,请赦师弟净幽,免他此生苦厄。”
“请赦师弟净幽。”
他不断叩首,口中重复着同一句话,直至额头与黑玉地面碰撞出淤青与血迹。
……
梅梢连绵的雪中,周身落满了皑皑的僧人慢慢睁开眼。
他的紫衣早已托虞绒绒归还菩提宗,此刻身上便穿着再寻常不过的褐色僧衣,看上去与刚刚入了菩提宗们的小沙弥们并无两样。
但他睁眼的同时,竟然也已经重新宝相庄严。
“师兄,何苦。”他若有所感,轻声道,再摇了摇头。
他的手中也有一串菩提珠,那串菩提珠此前珠身微裂,仿佛在昭示着他的佛心已碎。
但此刻,那些珠子已然重新光滑内敛。
净幽俯身,将其中一颗菩提珠落在了脚下。
菩提珠落地成树,眨眼已是参天,枝叶招展,再与松梢剑阵中的所有剑意符线相连。
松梢剑阵尤在,净幽却已经自由。
……
漂浮于海中的巨大鲛人似是被这样的金色佛光惊扰,他慢慢睁开眼,任凭那样的金色落入他深蓝的眼底,再旋转扭曲成一个个的佛偈字迹。
宗狄的声音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响了起来:“你的记忆竟然本就已经不完整了!你……你还是谢琉吗?你究竟是谁?!”
“我当然是谢琉。”俊美鲛人出神地看着这样的金色,他在这里守了太久的阵,竟然已经快要忘记了人间的色彩,他的脸被照亮,再露出了一抹奇异的微笑:“既然你都看到了,那你与‘他’对话了吗?”
宗狄愣了愣:“你说谁?”
“哦,你没有见到‘他’啊,真是可惜了。”谢琉的声音很轻:“你都看了我的记忆,难道还不明白吗?”
宗狄不明所以,却听谢琉继续轻快道:“我的记忆之所以不完整……当然是因为还有人在蚕食我的记忆呀。你要不要猜一猜,那个人,是谁?对了,可以给你一个提示。”
“那是你知道的人。”
宗狄悚然一惊。
这具身体里,难道除了以魔族秘法寄生其上的他,还有别人的存在?!
他知道的人……是谁?!
……
断山青宗。
傅时画的剑阵几乎照亮了半个夜空,整个沙滩上的所有动静都无从遁形,这样极度的寂静与绝对静止中,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生怕自己会看漏什么。
唯有依然站在最前方持剑而立的青衣少年背脊依然笔挺,握剑的手依然极稳。
直到海中的那片璀璨金色亮起。
那样的光太过盛大,将目之所及的海面都彻底照亮,甚至几乎让天空都沾染了金色,所有人都忍不住向着海面望去,意识出现了一瞬间的纰漏。
只有傅时画对那样的佛光仿若未闻,悬空静立了许久的剑阵终于爆冲而下,落在了沙滩中的某一点!
他的身影也如鬼魅般消失,再出现时,他已经从剑阵劈落的漩涡深处提出了另一名穿着黑斗篷的人!
亮若白昼的光泽下,黑斗篷的衣袍也被照亮,露出了上面的奇特火焰勾勒与火焰上的那一只睁着的眼睛。
那只眼睛仿佛有一瞬活了过来,有些好奇地看着面前的光亮与傅时画的剑。
然而下一瞬,傅时画的剑已经从那只眼睛的正中心劈落而下。
好似有一丝血渍从那只眼睛中流淌而出,但仔细去看,却又什么都没有。
“就你眼睛大?”傅时画冷笑一声,手下飞快地将手下的黑斗篷魔族满身功法封印,再卸了下巴,避免他有什么自尽的举动。
做完这一切,傅时画才重新直起身来,微微拧眉,看向面前的海面。
“……菩提宗的那群和尚,给了她什么东西?”
……
“菩提宗的狗东西!”耿惊花凝视着海面,暴跳如雷道:“怎么还能偷偷摸摸背着别人,给别人家的徒弟塞东西呢!他们那些菩提珠之类的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带着稀奇古怪的因果!是能随便给的吗!”
阙风听着他的暴跳如雷,默默道:“……人家是给了,当然也可以不收啊。”
“放屁!”耿惊花指指点点,大怒道:“送上门的东西哪有不要的道理!那怎么能行!你看,这不是用上了吗!”
阙风沉默片刻:“……所以你在生气什么?”
“生气这么多的功德,居然就这么便宜净幽那个死和尚了!呸!我呸!”耿惊花一拍桌子:“他就活该在梅梢雪峰的雪里当个树桩子,站三十年!”
阙风:“……”
他多少听过一些小楼那位四师姐与这位紫衣和尚的故事,所以这种时候,只默默闭了嘴,再自然而然地转开目光,转移话题道:“我去审那几个魔族。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来断山青宗,我倒要看看,他们想干什么。”
耿惊花心道你刚刚还说作为一宗之主,若是神经一直紧绷,什么事儿都管,迟早得疯掉,怎么这会儿这么积极了?
还没开口,再转头时,阙风已经不见了踪迹。
……
虞绒绒当然不知自己此刻的一甩菩提珠串,竟然已经带动了如此之多的因果相连。
她依然闭着眼,感知着被释法洗涤一净的海域之中,那些更加清晰的符线。
再终于落笔。
符阵早已在心,是否与谢琉给她的那一份一模一样,好似已经不重要了。
她长发翻飞,见画的笔尖勾勒出一道又一道的符意,那些符意顺着海水流淌而出,再将那些被恶意蚕食的符线重新连接起来。
被修复好了的地方,有光华璀璨的符意重新流转盘桓于海面之中,几乎是那些菩提珠彻底失去光泽、佛光暗淡的同一时间,虞绒绒也终于将这一片海域中的所有破碎都重新仔细描绘了一遍。
然后,她有些怔然地停下了笔。
她觉得自己所有的这些线,好似并不只是简单的符线,而是画出了一幅画。
她闭上眼,在心底重新走了一遍方才画出的线。
所有的符线首尾相连,却到底还缺了一块。
虞绒绒的目光稍移,慢慢重新落在了所有锁链汇聚的中心。
三师伯谢琉所在的位置。
第108章
谢琉的状况很奇特。
他仿佛被撕裂成了两片,左半边脸的表情依然平静到几乎带了某种奇特的神性,左眼中更是一片冷淡的空空。但右半边脸上,他的眼睛中却闪过了诸如惊愕,恐惧,惶然等过于丰富的神色。
——仿佛右半边脸的灵魂想要将神明拉入人间,却发现了某条自己素来向往的路的尽头,竟然是深渊,再因而产生无尽的恐惧与绝望。
宗狄依然在战栗,为谢琉话中所蕴含的、他不能明白的那层意思。
一开始,他几乎以为是自己那位素来被他看不起的兄长竟然先他一步,亦或者他那位猜忌之心极重的魔君父亲其实早已完成了转魂共生,要以此方法来对他进行牵制。
但显然,既然此刻他在谢琉的身体中,所有他的想法,便自然会被谢琉所知。
而他很快感受到了对方的嗤笑之意。
那股嗤笑中甚至带着啼笑皆非的意思,仿佛在居高临下地诧异在这样的问题面前,他竟然只能想到狭隘而无趣的家族斗争。
宗狄的人生……或者说魔生,当然并非一帆风顺。
虽然他生来便是魔君的儿子,注定享受无数华贵与尊荣,但伴随同时的,还有巨大的危机、无止尽的暗杀和试探,当然还有来自魔君及兄长毫不留情的、一次又一次的对他尊严的碾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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