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言言夫卡
她面前的景色突然变了。
群山环绕,天幕稠蓝,不渡湖水静谧冷凝,仿佛结了一层肉眼难见的冰,那水甚至不像是真正的水,而是某种浓稠的胶质。
而她就在这样的胶质之中暗无天日地无尽沉溺。
有那么一个瞬间,虞绒绒甚至以为自己回到了前世,而她的这一场重生不过是她的一场过于可笑的幻想。
直到她体内的渊兮剑倏而消失。
虞绒绒猛地从此前的浑浑噩噩中惊醒。
渊兮剑。
如果真的是前世,她的体内怎么会有渊兮剑?!
本命剑护主,是……是傅时画出了什么事情吗?
她的思绪才起,却听到了一声怒喝。
“竖子敢尔!擅闯不渡湖者——死!”
然而却有一声极其不屑的长笑响起,再踏着那样的声音,凝着剑光,一剑落九天!
虞绒绒骤而睁大了眼。
她太熟悉那道声音,也太熟悉这样的剑气。
是傅时画。
她竟然又分不清这究竟是现实还是虚幻了,更确切的说,她看不清这究竟是曾经发生过的事,还是幻境勾勒出的某种虚妄。
睁大眼其实也是徒劳的。
不渡湖太深了,深到她从来都只能听见湖面上的一点点动静。
等等,一点点动静,那也是动静。
所以,傅时画是真的……曾经来过吗?
可上一世,她分明与傅时画并无任何交集,他又怎么可能会冒着这样的禁忌来救自己?
虞绒绒的心越跳越快。
被困在此处幻境时,她没有慌乱,然而此刻想到了傅时画或许就在不渡湖之上时,她的心却跳得极快,恨不能一步踏往他的身边,再问问他为何要来救自己。
她倏而闭上了眼。
冷静下来。
她告诉自己。
所有的幻境都有弱点,都有破解之法。
如此的寂静之中,她倏而探手,抓住了虚空中的某一处,再死死向后一拽!
几乎是同一时间,那道本应悬浮停留在湖面之上的剑光,竟然真的刺穿了重重不渡湖的湖面,近乎暴烈地降临在了她的面前!
……
渊兮剑光浩荡睥睨,照亮了这一隅天地。
这一场杀戮持续了太久,久到傅时画几乎已经忘记究竟是从何时开始,从何而起,有那么几个瞬间,他甚至因为这样的挥剑而感到了麻木,为剑通入那些怨灵的身躯时,却过分像是真实人类的触感而麻木。
这种麻木本就让人感到触目惊心。
便是知晓手下并非真正的杀戮,而是幻境的某种手段,若是不反抗,兴许被吞噬就就是他,但挥剑是真,挥剑向那些自己曾经熟识的虚影……也是真。
傅时画的眼瞳深深,青衣斑驳,手指染血,他的心也在这样的不断挥剑中,反复迭次地出现了那个困扰他太久的问题。
修真……真的有这么好吗?
为什么父皇宁可以他为祭品,也要为自己谋求一条修真的路?
他觉得荒唐,却更为自己在虚妄的美好中被骗了这么久而觉得好笑,和绝望。
这样复杂层叠的情绪与面前的血色交织在一起,一并印在了他的眼底,变成了某种仿若恹恹的情绪。
少年的眼中失去了光,束发的黑玉发冠也有了裂痕,再在某个瞬间崩裂开来,惹得他的一头长发如水般倾泻而下。
于是那些意气风发,那些鲜衣怒马,仿佛都随着这样的倾泻而一并崩塌,变成了如墨般浓稠的深渊。
这一个雨夜,又或者说并非是真正雨夜的虚妄幻境中,青衣少年一人一剑,杀穿心魔却又坠入更深的心魔,杀光所有幻象却也依然身在幻象,再持剑而起,妄图彻底搅乱再毁灭这方天地!
如果清弦道君在此,看到他周身的剑气乱流,有人看到他此刻的心绪晦涩,看到他眼底的那一抹奇异之色,恐怕一眼就能发觉,他距离堕魔……已经不远。
然而那样决然的剑光却以一种几乎不可能的姿态,骤然停在了半空之中。
傅时画这才发现,自己的周遭,不知何时竟然变成了御素阁的不渡湖,而他方才的那一剑,正劈开了不渡湖的湖面,再落在了不知为何会在不渡湖底的少女身侧。
剑下,圆脸杏眼的少女仿佛初醒,她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似是有些不解般,也带着许多他一时之间无法理解的情绪,轻轻歪头唤道:“……是你吗,大师兄?”
如此暴烈的一剑骤停,傅时画的唇角渗出了一抹血色,他看着剑下的人,看着自己的剑,再看了看自己握剑的手。
他已经分不清,这里到底是真实,还是虚幻,面前的这抹影子是如之前迭次出现的厉鬼般的存在,还是他幻觉中的那一抹最后的光。
但他还是停了手。
“我看过很多话本子。”他注视着虞绒绒的眼睛,声音微哑,低低道:“最俗的那些故事里,那些门派里的大师兄总会暗恋他的小师妹。”
他静静地看着她。
他可以杀尽天下人,却无法对着哪怕只是她的一抹幻影挥剑。
脑中的那抹声音在讥笑他,怂恿他,告诉他只要轻轻一挥,将面前的这抹影子搅碎,他就可以做到所有他此前想做的事情。
但渊兮慢慢从面前少女的肩头落了下去,便是杀了这么多人,他持剑的手依然很稳,所以这样滑落时,便显得极是干脆利索。
像是某种妥协与不忍,又像是在深渊里终于看到了这一生唯一的光时,便愿意为这样的光而放弃无尽的坠落。
他眼眸深处的碧色渐渐褪去,恹恹的双眸重回了极深而纯粹的黑色,他依然青衣染血,黑发散落,但他慢慢眨眼,再睁开时,他的眼瞳却已经重新被面前的少女点燃。
仿佛是在对自己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脑海里的妄念斗争,更像是忍耐了这许久后,终于能够在这样的幻境里,才有勇气真正诉诸于口。
“好巧不巧,我也有个小师妹。”
虞绒绒的心跳得很快,她看着傅时画的脸,已经猜到了什么。
她的幻境里是自己最不愿想起的记忆,以此类推,傅时画一定也经受了无尽的折磨,甚至是一路搏杀,才走到了自己面前。
又或者说,他根本不知道这一路的尽头是自己。
是缔造了这样幻境的人,在最后一瞬,将两个幻境交叠,让他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方才那道剑光落下时,她甚至以为他是真的想要杀了他。
或者说,幻境的本意,就是让他亲手杀了她。
但他到底还是停了下来,带着满身杀气,满身煞意,却也还有最后的理智,宁可反噬自己,唇角渗血,道元倒流,却也难以下手去斩杀……他甚至不知是真假的她。
“大师兄……”她嘴唇微动,想要说什么,傅时画却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面前这张熟悉的脸,慢慢伸出手,抚上了她的脸,近乎缱绻留恋地从她的眉骨,摸到了她的鼻尖,掠过她的唇角,最后从她的下颚滑向她的颈后,再也难以抑制般,将面前的少女猛地带入了自己怀中。
已经疲惫至极的少年近乎叹息地埋首在她的颈窝里,继续低低道。
“更巧的是,我也是这样的俗人。”
虞绒绒在他的怀抱中慢慢睁大眼睛。
两个人怦然的心跳在这样的拥抱中重叠在一起,逐渐交错成了虚妄中唯一的真实。
她垂落在两边的手缓缓抬起,先是轻轻捏了捏傅时画的衣角,再慢慢顺着他的背肌向前,直到环抱住他。
感受到她的动作后,傅时画勾起了唇,轻声道。
“如果幻境的最后,是由你来杀我,那便杀吧。”
“这确实是我最大的弱点,而我,甘之若饴。”
第143章
不渡湖底的水和囚禁在虞绒绒周身的那些无形的锁链悄然碎裂,天光之上的那些人与声音仿佛都在此刻消失了。
天地之间,好似只剩下了此刻相拥的两人。
虞绒绒静静听着傅时画的声音。
他距离她如此之近,她甚至可以隔着那些血污的味道,闻见他身上原本的那片宁静冷清的皂角味,再感受到他这样俯身时,在她的耳侧颈边铺洒的炙热呼吸。
她不知道傅时画到底经历了什么,却能感觉到他身上的那些无尽的煞气仿佛害怕伤害到她一样,正在慢慢熄灭,甚至他这样抱住她的时候,她都能感觉到他周身的颤抖。
这一刹那,她突然明白了什么。
那些困扰她的心跳加速与脸颊烧红,那些辗转反侧胡思乱想的夜晚,那些被牵住手后忍不住的嘴角上扬,还有那些……只要见到他,就会觉得无比安心的对视。
所有这些,都是有答案的。
而现在,这个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虞绒绒微微侧了侧头,在傅时画耳边轻声道:“大师兄,你看看我。”
傅时画似是愣了愣,再很慢地微微起了身,距离她很近地看向她。
他的长发披散下来,稍微遮住了他的颊侧,再倾泻而下,他本就极是英俊,如此散发的时候,他周身的煞气分明还没有完全散去,眼尾压着一抹微红,原本清俊的面庞却多了几分奇特的妖异与某种难以言说的破碎感。
虞绒绒伸出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指尖颤抖得厉害。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抖得这么厉害,是因为自己第一次这样伸手去触碰他的脸,还是因为她为此时此刻这样的他而心悸,担忧和难过。
但她还是继续向前,手指试探般触碰到了他的颊侧。
肌肤接触的刹那,她仿佛感觉到自己手下的那人也有了明显的一颤。
虞绒绒的手指在他的颊侧轻抚,将上面的一点血渍用指尖擦掉,再轻轻地将自己的整个掌心都贴了上去。
她的心因为这样的主动触碰而跳得更快,她的耳尖再一次忍不住地红了起来,但她没有转开目光,而是专注地看着对方浓黑漂亮的眼睛,感受着自己手下的,来自他脸颊的温度。
——从原本的微凉,到因为自己的体温而逐渐沾染上了的温度。
“我的掌心是热的,我的心跳是真的,大师兄,我不是幻象,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要杀你,我也会站在你身边。”虞绒绒有些忐忑,有些紧张,却依然坚定地开口道:“我不是别人,我是虞绒绒。”
有风掠过,将她发钗上垂落的漂亮宝石摇动出了一片清脆的环佩玎珰,仿佛此处不是什么诡谲难测的秘境之中,而是与过去每一次他们相视一笑时一样。
傅时画眼瞳深深,他就这样静静地注视了虞绒绒片刻,圆脸少女以为她不信,想了想,从他的脸上收回了手,再在他眼前轻轻晃了晃食指,流转出指尖的那一抹幽蓝:“你看,灵虚引……”
上一篇:九零封家大院
下一篇:穿成科举文里的反派女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