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言言夫卡
“归不去第三式吗?”虞绒绒顿了顿,已经回忆起了剑势,再倏而问道:“如果说,那个时候的大师兄是夫唯道以下无敌的话,现在……是见长生之下无敌吗?”
“你从哪里听来的传言?”傅时画愣了一下,有些无奈地笑道,他轻轻抖了抖虞绒绒的手腕,于是渊兮的剑鞘便铮然脱落,再落入他的另一只手的掌心:“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人可以自称无敌。”
剑意起。
于自己的剑鞘中完成了第一次藏锋、再出鞘的渊兮同时感受着覆盖在它身上的两道道元指引,再精准无误地挥洒出了一道剑芒!
这一剑挥出,仿佛无事发生,却分明有一条白线错落在了剑意绵延一路的尽头,最终在此前出现了一个豁口的山体处悄然顿挫,再一声剑鸣,继续向前!
刚刚落足于豁口对面的耿惊花的斑驳胡子被剑风吹了一脸,很是不满地举起袖子,挡住扑面而来的剑意,顺便为自己身后一脸惊愕的柳掌门也遮了遮,分明对这样的剑意很是莫名骄傲,嘴上还要谦逊道:“这几个弟子没大没小的,让柳掌门见笑了。”
柳掌门沉默片刻,欲言又止,到底还是道:“老耿啊,你袖子破了个口子。”
耿惊花一愣,缓缓放下袖子,看到上面果然有一个剑气割出来的平整口子,不由得勃然大怒道:“你们两个兔崽子!别以为我没看到是你们一起挥剑的!绒绒你是不是被你大师兄带坏了!”
他边说,边一步跨过豁口,瞬息便到了虞绒绒面前。
虞绒绒的眼神直勾勾盯着耿惊花袖子上的口子,甚至已经忘了自己此刻与傅时画的姿势,毫无愧疚惧怕之意,只惊喜道:“快看,快看,我们已经可以割开七师伯的衣袖了!我们的剑意好厉害哦!”
耿惊花:“……???”
却见傅时画不知被什么取悦般,低低笑了一声,竟然也不反驳,只顺着她的话道:“是啊,我们好厉害。”
耿惊花倒吸一口冷气,心道这可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而且你个狗傅时画怎么对你小师妹呢,你们两这个姿势合适吗?!成何体统了!教剑怎么教不好?神识传剑的事儿是被狗吃了吗!!
这边耿惊花已经忍不住板起脸,开起了批斗大会,那边柳掌门却长久地看着面前的那个火山的豁口。
柳黎黎走过去,道:“阿爹,看什么呢?”
“连我看什么都看不出来,一天天的还想取代我?”柳掌门冷哼一声,看向柳黎黎的目光却是慈爱的:“过来,我教你看。”
“你以为刚才他们那一剑真的是试剑乱挥的吗?”柳掌门感受着面前的气息,慢慢道:“他们是将大阵最后的符意都斩灭了,否则若是任凭那寻常人不可多见的符阵存留于此,恐怕后患无穷。”
柳黎黎这才明白过来,她轻轻睁大眼睛,正要说什么,却感受到了一阵奇特的异动。
这样的异动,与方才火山熄灭之时的感觉有些相像,好似有什么细微却不容忽略的变化从地底蔓延了出来,带来了一些轻微却不容忽视的地动,却并不会造成什么让人害怕的后果。
轻风吹拂过山下的草甸,那样的风带着泥土的湿意,从山脚下席卷而上。
随着这样的山风,那些常年在笼罩火色之下寸草不生的焦土倏而勃发出了一片生机。
有春芽浅浅探头,那些焦烂的味道不知何时已经彻底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春意满园时特有的芬芳。
那是在田野之间太过寻常,但所有人都从未想过,会在此处能够闻见的气味。
风带来的,不仅仅是泥土的湿意,更是真正的春晖大地。
“你们看——!”十六月的声音带着惊愕响起。
却见火山之后,本应被弃世域笼罩而看不真切的雾气缓缓散去,日光照破迷蒙,洒在了春芽上,于是春芽舒展身躯,努力破土而出,似是想要看看这个世界,再让这个世界也仔细认真地看清自己。
雾气越来越淡,直至视线再无遮挡。
那一片桃园般的绿意影影绰绰地浮现,好似在遥遥向虞绒绒和傅时画致意,却又慢慢重新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但所有人都知道,那片居住着隐世魔族姜氏后人的秘境,就在那里。有着火红漂亮粗尾巴的姜汁想必正躺在绿茵之上,快乐地晒着太阳,把全身的毛毛烤得热热的,再舒服地翻个身。
姜汁或许永远都不知道这一日究竟发生过什么,也不用再去为守护那一座石碑而付出自己的一生,他可以快乐而无忧的生活,却依然不能迈出那片秘境半步。
因为他是姜氏后人,一旦被其他一直在搜寻他们的魔族发现,恐怕迎来的便是灭顶之灾。
“如果……我是说如果……”虞绒绒喃喃道:“有朝一日,他们能不被囿于一隅秘境之中,过上正常的生活吗?”
傅时画从她的身后环抱住她,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目光有些沉沉,声音却很笃定道:“会的。”
南海弃世域,破。
第153章
一袭素色僧袍的净幽独自行走在北荒弃世域中。
无数魔兽的尸首沿着他走过的路,堆叠在他的身后,血色瓢泼,他眉目清净,却已经好似从地狱中走来。
他的每一步都很缓,便是如此,他的僧袍上也没有沾染尘埃,好似倘若心若明镜,便真的会入所谓的无垢之境。
有已经生出了灵智的魔兽远远绕着他,却忍不住惊惧道:“你这个和尚!不是说你们和尚不杀生的吗?!便是屠戮我们魔族,你们也都是镇魂为主,你又是在做什么!你、你不怕造下恶业吗!”
净幽抬眸,一双眼眸稍浅,却极平静,他的面容本应是慈悲,但偏偏硬生生勾出了一抹奇异的微笑:“恶业?我?”
他再上前半步,出声的魔兽竟是就在他这样的一步之间彻底被割裂开来,逶迤在地,流淌出一地鲜血。
“我本孑然,偏生牵绊。红尘唤我,却又弃我。”净幽唇角微勾,声音分明温和,却硬生生透出了一股森然之意:“我只好来问问,为何要如此待我的红尘。”
“我本就是来造恶业的。”他再抬手,弃世域中燃烧的火竟然也为他所操控,再将那些魔尸吞噬殆尽,变成了缕缕飞灰。
他如此一路孑孑独行,近似要杀穿此处。
都说这世间有四大近乎禁区的弃世域,无人敢深入,也无人清扫,然而此时净幽却仿若入了无人之境,所行之处,无人敢挡。
直到他行至某处,轻轻“咦”了一声,倏而驻足。
良久,他俯身看向了这弃世域中唯一一朵盛开的花。
那是一朵浅粉色的荷花。
说是荷花也并不妥当,因为此处并无荷塘,那朵花仿佛是凭空自焦土中舒展而出,在这样的环境下,美得仿佛一个太过明显的陷阱。
某个幻境之中,有魔族紧张地看着外面,喃喃道:“别发现我们别发现我们,这个和尚莫不是杀疯了,反正封印结界已经不知道被哪个好心人填补好了,也不需要碎片镇魂了,他来无非是为了那个东西,快带着走吧。”
又有一个魔族忍不住道:“说是让他带走,你还要偏偏搞点陷阱,万一他碰到花瓣,可是要陷入幻境的。你也太不诚心了吧?”
“嘿。”此前的魔族狡黠又憨厚地笑了一声,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在他身上很奇妙地融合起来,丝毫不显得突兀:“我可毕竟是诡计多端的魔族,不能堕了魔族的声名……欸不是,这和尚怎么比我还诡计多端!他、他不按常理出牌的吗?!”
却见净幽凝视了那朵花片刻,再慢慢抬手,却没有触碰那朵花,而是用两根手指捏住了花枝,再轻轻一掐。
竟是将这朵或许是弃世域中唯一的花,就这样毫不怜惜地摘了下来!
出家之人本应怜悯世间万物。
退一万步说,便不是出家之人,见到这样娇嫩美丽的花朵,也总会产生几丝怜惜之情,又怎么会像净幽这样面带慈悲微笑,眼中却殊无表情地将那朵花无情摘下?
净幽垂眸看花,再倏而侧脸,看向了某个方向。
方才还在喋喋不休的魔族猛地住嘴。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方才那一眼,他竟然觉得净幽的目光直直与他对视,再竟然冲他笑了一笑!
魔族猛地后退半步,再回过神的时候,眼前已经没了那素衣和尚的身影。
魔族惊魂不定,拽了拽旁边的魔族:“人呢?那大和尚人呢?”
“就,走了啊。”旁边的魔族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怎么看起来很害怕的样子?我们可是被驱逐的白氏,又不是修真界这些修士的猎杀对象。”
“不,我总觉得他……看到我了。”魔族轻声道,再换得了旁边那位魔族笃定地说不可能的回应。
然而却也已经无法验证,因为那素衣和尚已经没了踪影,而他们也已经按照族长的吩咐,将那一株花交了出去。
两个小魔族一个恍惚一个没心没肺地回去复命了,而他们的身后,那片本应焦土遍野,魔兽丛生的弃世域中,被净幽如此杀穿后,竟然许久都没有新的魔兽诞生。
秘境之内,白氏一族的长老慢慢坐下身,挺直了数百年,传承了千万年的那只从未熄灭过的法杖第一次有了黯淡休息的机会,他长久地看着面前的白墙,然而他的眼中,却分明倒影出了秘境之外的弃世域的焦土模样,再落在了一袭素衣,行走于其中的净幽身上。
净幽持花,站在北荒弃世域的边缘,只要再前行一脚,就可以踏出这片焦黑的土壤,迈入所谓的游野之中。
但他却一直都没有动。
许久之后,他终于慢慢转身,将手中转动的菩提珠向面前这片焦土轻轻一抛。
串着一百零八颗珠子的深红线绳断裂开来,那些珠子在半空产生了清脆了碰撞声,却并没有散落一地,而是浮于半空之中,彼此之间好似隐约形成了一个带着繁复梵文的阵法。
净幽翻开掌心,做了一个舒展的动作,再轻轻按向地面。
却见一百零八颗菩提珠形成的梵文珠阵蓦地扩散开来,竟然好似在一瞬间就笼罩了整个弃世域的上空!
“你本佛家物,不必随我入红尘地狱。”净幽轻声道:“留在这里,净化这片恶土吧。”
言罢,他缓缓起身,向着虚空某处微微点头示意,再转身,拈花踏出了弃世域外。
花蕊中有星芒闪烁,再被悄然合拢的花瓣遮掩其中,花瓣被这样难以彻底遮盖的璀璨照得一片通透,仿佛佛祖掌心的无垢粉莲。
……
有篝火燃烧,照亮了大半个南海的夜。
这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
对于南海无涯门来说,火本是他们最憎恶之物,因为那熊熊燃烧的火山与山后的弃世域不知埋葬了多少先辈的身躯,不知曾有多少人的泪水被那样的烈火蒸干,变成有口难言的苦与恨。
可到头来,最盛大的庆典上,无数的弟子却还是在绕火而歌,围火而舞,仿佛火可以驱散一切迷雾,再照亮前行的路。
虞绒绒极是喜欢南海少女们五颜六色的服饰,甚至还特地编了一头小辫子,然后在每个鞭子的发尾都坠了小宝石。
柳黎黎拉着她混在篝火人群之中,明明人那么多,每一个少女都穿着这样的南海服饰,傅时画却还是能精准无误地在每一次她的回眸时,对上她的眼睛,再对她扬眉一笑。
南海少女性子本就大方泼辣,这一晚上下来,已经有不少人冲着傅时画示好了,他的青衣上缀满了花朵,但眼瞳黑黑笑容飞扬的青年却像是在对所有人笑,眼中却空无一人,显然是某种温和的拒绝。
虞绒绒也不知道傅时画是什么时候在这么多的人群旋转中,悄然到了自己身边的,只是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傅时画已经牵住了她的手,再一眨眼,原本握着她手的柳黎黎毫无所觉地拉住了别人,而傅时画已经带她离开了篝火堆,到了一旁的树下。
平素里修行之时,道元流转,以虞绒绒的金丹修为,自然不可能流汗,但此刻她在篝火边,只是纯粹的笑闹,自然不会刻意去引导道元,是以此刻她额头还有些细微的汗珠,脸颊更是被烤得微红,如此含笑抬头看向傅时画时,眼波流转,便有了一种说不出的美艳。
“大师兄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虞绒绒轻轻喘着气,有些不明所以地问道,还又想起了什么般,在他面前转了一圈:“我穿这样的衣服好看吗?”
傅时画眼瞳微深,面上却不显,只含笑道:“倒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事,只是身上的花瓣落得多了,有些困扰,想请小师妹替我清理一下。”
虞绒绒不疑有他,点了点头,真的上前两步,认真地将他身上各色的花瓣一一取下。
然后她才发现……傅时画说多,就是真的很多。
衣摆衣袖自不必说,他的胸襟甚至颈侧都沾了好几片桃粉色的花瓣。
虞绒绒的手从衣袂伸到衣领,在即将触碰到傅时画脖颈的时候,突然顿了顿,然后凑近他,仔细看了看那几片花瓣,再皱眉道:“这是有谁一巴掌把花瓣拍在了上面吗?不然怎么会落在这里?”
傅时画笑意更深,却不回答,只道:“你觉得呢?”
虞绒绒指尖触碰到他的肌肤,再轻轻一卷,将其中一片花瓣揭下来,心底却有了一种奇特……又或者说难以形容甚至莫名其妙的不爽。
一些此前她从未思考过的问题密密麻麻地冒了出来。
他、他的身上哪来这么多花瓣的呀?
到底多少人给他扔花了?他就不知道躲躲开吗?以他的身手,若是想躲开,还有躲不开的道理吗?
他、他竟然还让自己帮他整理,这是在炫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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