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言言夫卡
暮色洒落下来,夏日已经到了尾声,热浪未减,到了天虞山中,也到底尽数都是夏日清凉,甚至连蚊虫都极少。
据说这是某位擅长用毒的师兄培育了某种比蚊虫更凶猛,且对人类没有兴趣的毒草,挑着自己看着顺眼的山头种了。
御素阁上下都十分感念这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师兄,毕竟便是入了道途,总也不是换血,也不是真的金刚不坏之身,蚊子这种存在,从来都是山中修行的弟子们的头号大敌。
御素阁弟子们私下里都会恭敬得称这位师兄为“灭蚊真君”,而此刻,一身黄衫,躲在树荫下,总算没有将才便会白皙的肤色晒成古铜的灭蚊真君、小楼的二师兄神色专注,指尖磋磨出了一点细碎的新毒。
他思忖片刻,另一只手的指尖上渗透出了自己的一点神识。
倒也并非无处去找神识魂体。
他自己这、这不是就有吗?
然后,他颤抖着手,小声喃喃着“你能行,你是全天下最不怕疼的真男人”,一边将指尖的那一点点毒,猛地扣在了自己探出来的那一点神识上!
下一瞬,一声惨绝人寰的惨叫声响彻了整个密山小楼的上空。
“啊——!!!!”
“疼——死——我——啦!!!!”
有仙鹤被惊起,打盹的二狗被吓到红色的头毛都炸了起来,却又在发觉这声音来源是二师兄后,毫无关切之意地又躺了回去。
做出如此举动的,显然不止是二狗。
粉裙三师姐挥拳的手顿了顿,又重新挥了出去,她的面前分明空无一物,拳顿之处,却有破空声浩荡响起,再带起一片音波,最后撞击在了稍远处早就布好的结界之上,发出了极重的一生闷响。
——若非这一层结界,想来结界之后的花花草草早就被轰成了平地。
小楼中那片海水池里,冒出了一小片泡泡。
鲛人漂亮的大尾巴呼扇起来,再落下,打出了一片水声,水花起而落,成了这一片海池中唯一突兀的声音。
四师姐长发披散,倏而从海水池底冒出了半个头,再缓缓浮起来了一点。
她的一只手也抬了起来,那只漂亮修长的手的五指间,竟然都各自夹了一柄见血封喉的薄刃。
她注视了自己的手很久,倏而喃喃道:“奇怪,我是怎么学会杀人的来着?”
刑罚堂中,翻阅卷宗的书页沙沙声永远都不会停歇,但并不代表不会有弟子停下来看看窗外的绿意,小小休息一番,再打个盹。
有风吹过书页,风急且乱,吹乱卷宗,吹乱这刑罚堂后堂中的所有书。但很快,风又缓了下来,仿佛温和公正的手,重新将那些乱飞的书页抚平。
叶红诗睁开眼,已是金丹上境。
然后她很是不耐烦地起身,微皱着眉头,无视一众见她闭关而出连连道喜的师弟师妹们,径直出了刑罚堂,再向着刑罚堂面前空地中拔剑相向的两人怒气冲天地甩了一个响鞭。
“要打去别的地方打!不知道有人在闭关,有人在看卷宗吗!肃静!”
被关门弟子当年斥责的丁堂主竟然不敢回头看自己徒弟,难得显出了几分心虚气短,耿惊花则是探了个头过来,扫了一眼叶红诗,欣慰道:“哟,破境了呀,不错不错……”
话音还未落,他又怪叫了一声:“你个卑鄙无耻的丁老头,不关心自己徒弟就算了,我多看一眼,你还偷袭我!还有没有武德了啦!”
丁堂主冷哼一声:“你也知道那是我徒弟,要你管?”
两人一边在刑罚堂弟子们目瞪口呆却又只敢小心翼翼交换眼色的表情里继续斗嘴,一边竟然就真的这么刀剑相向地远去了。
叶红诗这才满意,又冷哼一声,旋身回了刑罚堂。
这些年来,在刑罚堂这些弟子的心里,叶红诗的威望已经积攒到快要和丁堂主一样高了,经过刚才她这一声吼而丁堂主不还嘴,红衣师姐的形象顿时再高涨一截,直接超过了丁堂主的恐怖程度。
因而她转过身来的时候,打瞌睡的弟子都已经醒了,放眼望去,一整个刑罚堂里都是欣欣向荣的好学模样。
叶红诗目光扫了一圈,满意地“嗯”了一声,提步而去。
小楼后的小树林里,六师弟的大锤不断砸在面前,然而纵使这样的撞击声与力量下,竟然也还是没有完全将二师兄的那一声惨叫遮盖。
六师弟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看了一眼窗外,很是了然地感慨道:“二师兄又用自己试药了,这次的惨叫听起来中气十足,想来不会有什么大碍。”
下了如此判断后,六师弟又是一锤抡下。
他的锤头之下,一把武器正在逐渐成型。
竟是一张没有箭的弓。
……
被二师兄一声惨叫惊醒的二狗才重新逶迤在小软垫上,又突然直起了身,似是想起了什么,又似是倏而感应到了什么般,振翅而起。
它飞得速度极快,完全不像是平日里怠懒散漫的模样。
如果仔细去看,甚至可以感觉到它的翅膀在扇动间发出了连贯的破空声,每一次破空又像是它的踏板,让小鹦鹉如离弦的箭般向前而去。
直到落在某块看起来很是普通的礁石之上。
可郁郁葱葱的密山上,有这么一块突兀的、通体漆黑的礁石……本就是有些奇特的事情。
二狗四处张望,发现此处还没有什么人影,这才很是松了一口气,用翅膀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自言自语道:“赶上了赶上了,没来吃,我的毛毛保住了。”
然后,它歪头从自己的羽翼下开始往外用力地拽起了什么东西。
小鹦鹉总共也就那么大,但它在一番努力后,竟是给礁石上整整齐齐地拽出了一套崭新的道服,甚至连束腰的腰带都没有忘。
然后,二狗正襟危坐地立在了这套衣服方便,模样显得很是娴熟。
甚至已经做好了秘境中要出来一个真正血人的准备。
过了片刻,空气中果然有血腥味从淡转浓,由远至近,礁石面前的空地上,空气有了奇特的扭曲,仿佛有什么空间在这里展开。
二狗翘首以盼。
下一刻,一道拎着剑的人影从那片扭曲中走了出来。
二狗熟练地进行了一番捏鼻子的条件反射,尖着嗓子道:“小画画啊,新衣服新腰带新鞋都准备好啦,快捏个除尘……啊咦?!”
它还没说完,却见面前站着的,竟赫然是一个清爽干净的傅时画。
血的味道来源于渊兮,显然这个人把自己收拾得清爽干净,却到了最后一刻都还在杀戮之中,自然没有什么时间去将剑上的血渍抖落擦干净。
见惯了刀山血海中走出来的傅时画模样,二狗很是不习惯此刻面前的人,甚至产生了一丝狐疑。
它凑近一点,压低声音:“我问你答。”
傅时画微微一挑眉。
却听二狗道:“小师妹头上的宝石发卡有几种颜色?”
傅时画:“……?”
二狗继续道:“小师妹的生辰是哪天?小师妹最爱吃的菜是什么?小师妹家的门朝哪边开?小师妹登上云梯的日子是几月初几?”
傅时画:“……??”
二狗没得到答案,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盯着傅时画看了半天,再倒吸一口冷气:“天哪,傅狗你是不是迷失自我,都不知道咱们小师妹是谁了!”
傅时画阴恻恻道:“是啊,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扒光你的毛,给小师妹做宝石发卡后面的装饰。”
二狗倒吸一口冷气:“好你个傅狗,迷失自我了不杀自己,居然杀鸟?你无耻!你……你残忍!”
“我还可以更残忍一点。”傅时画慢条斯理道。
下一刻,不等二狗反应过来,残忍的傅大师兄拎着聒噪的鹦鹉翅膀,认真地擦了擦剑上的血,再像是扔抹布一样,把二狗扔去了一边。
二狗从一开始的惊愕挣扎,到挣扎无果,放弃抵抗,总共可能不过几个眨眼时间。
被扔开的小鹦鹉有气无力地耷拉着翅膀,喃喃道:“脏了,二狗,脏了,要、要绒宝的抱抱才能好,呜呜呜绒宝!你快来管管这个狗东西啊!”
……
虞绒绒依然站在道衍台上。
但她面前的黑幕白字已经如云烟般散去,她从道衍秘境中徐徐退出,见画的笔尖都未冷,晚夏林间的空气却已经重新包裹了她,好似要将她从这十年的幻景中唤醒。
她孑然一人站在道衍台上,许久才慢慢眨了眨眼。
既然已经不在其中,便是站在道衍台上,她眼中的此处,也只能是被幻影遮盖了一层的破败模样。
甚至她移步的时候,脚下就已经踩出了一层灰尘沾染后的空隙。
暮色已经四合,没有蝉鸣的夏天少了一些本有的夏意,虞绒绒的目光慢慢落在了还未彻底被掩去身形的道衍榜。
却见她的名字已经盖在了宁旧宿之上。
第一名,傅时画。
第二名,虞绒绒。
她距离傅时画之间,末了居然只有一场对决的差距。
虞绒绒笑了笑,才想要移开目光,却又在最后一瞬看清了排在宁旧宿下面那个第四名的名字。
宁暮烟。
第189章
道衍榜与道衍台真正的模样都掩盖在了幻境之后,虞绒绒当然也没有什么再停留在这里的必要。
她从满是尘土的破旧道衍台上一跃而下,四野空气中流转的道元灵气自然而然地向她涌来,几乎要随着她这个跃下的动作形成一道精纯灵气凝聚而成的晶莹蜿蜒。
但虞绒绒还是没有着急入化神。
破境讲究水到渠成,但到了越高的境界,心底便会愈发有一种奇特的、玄而又玄的预感,好似还要再等某一个契机,亦或者某一种心境。
便譬如傅时画在黄金屋中忽有所感,于是便一步化神。
她隐约觉得,她不用着急,而那个化神的时机,也已经不远。
夕阳的色彩穿过密林,在地面上落下阴影与光线的斑驳,随着暮色渐深,这样两种色彩的边际愈发不清晰,再被虞绒绒一脚踩落,直至她恰好在走出密林的时候,从间隙里注意到了另一条路。
那条小径通往密山的悬崖边。
整个天虞山脉山峦起伏,却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突出的高峰,可此刻她站在密山悬崖的这一隅向外看去,竟然能将大半个御素阁都尽收眼底。
她只觉得自己立于真正的云端之上,就连仙门都被她踩在了脚下,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产生了某种近乎玄妙的实感,好似她如此就已经是真正的万人之上,从此俯瞰这世间蝼蚁。
……却也只是一瞬间。
一道声音很快在她身后响了起来。
“小师妹?”
翅膀扇动的声音随着这一道悦耳的男声一并响起,色彩鲜艳到几近能将暗淡的暮色点燃的小鹦鹉飞了过来,一头扎在了她的怀里,分明对于二狗来说,只是十日未见,它却显得好似渡过了十年的人,是它。
虞绒绒接住二狗,再转过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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