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言言夫卡
魔神身后的黑衣魔使被这样的气势齐齐逼退,黑袍飞舞,欲要向前,却已经被其他门派的弟子分别截拦住。
曳地的长发被掀起,在半空有了漂亮的曲线,而那些长发在被吹起的同时,倏而一顿,再暴涨变长,竟是就这样化作了武器,将那些阵意挡在了身外!
魔神化解得太过轻松写意,所有人本就不敢大意的神色变得更得凝重了起来。
只有虞绒绒轻轻蹙眉。
不是说魔神不强……但她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虞绒绒在思索的同时,并没有停下手中的攻击,而傅时画的剑也已经自下而上地掠起,顷刻间已经劈在了魔神蔓延而来的长发上!
原本至柔的长发在这一瞬仿佛变成了刀剑不入的布帛鲛缎,傅时画如此暴烈的一剑下去,却好似斩在了水流上,竟是悄然便被卸去了大半剑意,无法留下半分伤害。
而那长发还要反过来再缠绕在他的剑上!
渊兮一搅,剑气激荡开来,硬生生将愈要缠得更紧的长发避开,傅时画身形急推,却并不急着将剑自这一瞬的间隙中抽出来。
因为虞绒绒的符已经到了。
剑不能斩断长发,那么只有形而无实状的剑符呢?
裂锦之声几乎要压过魔兽与修真界众人的厮杀,仿佛这一刻,有了一道裂口的,不是魔神的长发,而是这天幕。
一直密切地关注着这边的六师弟眼底微微一喜,然而下一刻,那被斩断开来的一截银发已经碎裂开来,断了那一截长发又重新长了出来!
魔神气定神闲道:“仅此而已吗?”
他话音才落,四周却又有符意起!
此前散落而出的那几道字符竟自血海之下透出了幽蓝的色泽,宛如利刃般穿透了翻飞的长发,带着锐不可当之意,竟是顷刻间便将那如妖魔般乱舞的可怖长发齐齐斩断!
“仅此而已。”虞绒绒手中的笔在半空划过一道曲折的弧线,竟是看不出这究竟是这一阵的收笔,还是在为下一道符起新的起势!
魔神的银发七零八落地收了回去,他脸上面具中的火色好似更浓了些,还有空点评了一下虞绒绒的阵:“还不错。”
下一瞬,魔神突然向前平平伸出了一只手。
他的动作分明是肉眼可见的不疾不徐,然而这一掌,却分明带着某种避无可避的意味!
虞绒绒几乎是被定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手向自己的面门而来!
傅时画想要回身来将她推开,却已经来不及。
这一瞬,虞绒绒头上的珠翠作响,她全身的骨骼好似都在被这一片大力的挤压下,发出了瑟瑟的声响,但她还是就这样咬着牙,抬起了手!
六师弟送她的那张弓浮现在了她的手中。
几乎与她整个人等大的长弓上,亮起了幽暗的光,符纹中,道元流走,已经凭空凝出了一道弓弦!
那道掌印来得极快却又缓慢,快到在别人眼中,甚至无论如何都很难折身救她,慢到虞绒绒还来得及就这样弯弓起箭,将全身符意尽数凝聚于掌心,再指向面前的掌心!
在所有其他人眼中,她的抬弓起箭,便如那枚手掌逼近般快,近乎是眨眼的须臾,那一道箭意便已经在半空与掌印相撞!
巨大的声浪从碰撞处掀了出来,虞绒绒翻身后撤,却到底没有来得及,整个身体都如浮萍般倒卷出去,再在落地的瞬间吐出了一口血来。
但她在落地的同时,甚至没有停顿,便已经再起弓,出了下一箭!
锤声愈发密集,三师姐已经敲断了三根锁链,此刻恨不得抡着大锤,也上前去帮虞绒绒几下。
也不是没有人试图接近这里,十六月已经冲了好几次,却发现自己仿佛被彻底隔绝在了魔神和虞绒绒傅时画的战场之外,有某种无形的存在在阻止自己的接近。
箭中的符意无数次在半空与魔神之力碰撞,虞绒绒被掀翻的次数越来越多,心底却愈发有了明悟。
她知道自己之前觉得魔神的攻击哪里有些不对了。
就算是当时与老魔君对峙的时候,对方在化解自己攻击时的力度都要比他要更沉一些。
不是说力度上的沉,而是某种更为缥缈的直觉。
“你确实醒来了,甚至不需要那几处封印之中的躯壳,但你不过一具枯骨,连血肉都没有。”鲜血从她的唇边滴落,素来最是注重外表仪态的少女却毫不在意,用袖子随便将血渍擦掉:“所以你想要魔髓。”
面具上的火色撩得更盛了些,魔神似是轻笑了一声,又有更汹涌的魔气向虞绒绒席卷而来!
傅时画看着少女在魔气中身形腾挪,灵巧却到底有些狼狈,甚至在落地的时候有几个踉跄,他挽剑想要上前,却有了与十六月此前一样的感觉。
某种看不见,甚至难以感受到的力量,将他与虞绒绒……隔开了。
一道此前还有些微弱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越来越清晰。
“破境吧。”
渊兮斩落,剑光交错,傅时画摇了摇头,想要将这样的声音从脑海中甩掉。
“破境入洞虚吧。”那道声音继续道:“只要破境,面前的一切,就会迎刃而解。你不是想要救她吗?看到她这样狼狈的样子,你难道不心疼吗?”
当然心疼的,他比谁都不希望她流血,比谁都不想看到她受伤。
他想要救她。
但……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迟疑,那道声音再接再厉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长生有什么好的吗?不自己去见一见长生,如何能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呢?”
傅时画握剑的手微微一顿。
他终于听出来,这道声音的主人……竟是魔神。
魔神的声音似是诱惑,又似是怂恿与奇异的鼓励:“只是化神的话,是无法伤害到我的哦。想杀我的话,为何不试试破境呢?这对你来说,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呀?”
傅时画一言不发地继续挥剑,他默不作声地扫过其他人,终于确定了一件事。
——所有这些蛊惑的话语,都只有他一个人能听见。
他不否认,在看到虞绒绒又一次被魔神的掌风掀落到了一侧,很是艰难地起身的时候,他是有一瞬间心动了的。
是啊,他还在犹豫什么。
面前这个人,纵使被封印了万年,虚弱至此,他们也非对手。面对这样的存在,他……难道不应该破境,再寻一战吗?
“来啊,破境啊。”魔神的声音继续响起:“先入洞虚,再至灵寂,最后见长生。只要长生了,这天地都会为你而颤动,你自翻手为云覆手雨,区区一个我,又有何惧呢?”
又有何惧呢?
身为剑修,手握剑而睥睨天下,本当无惧。
但……不对,有什么地方不对。
人,不应当有畏惧吗?
他在纵横的符意中向前斩出一道剑光,刹那间,九天风云好似都要被他的这一剑揽动,虞绒绒的符意缠绕在他的这一剑中!
一身青衣金线的青年自魔神身边掠过,再落地。
魔神花团锦簇的衣袖中,缓缓裂开了一道巨大的扣子,一滴血从他的手指上绽开!
这是这么久以来,魔神第一次受伤。
他轻轻挑了挑眉,似是非常诧异地看着自己的手指,明显没有想到自己还有受伤的时刻。
一道声音在他身后响了起来。
傅时画收剑,起身,高束的马尾在风中掠过一道洒然的弧线:“我不见长生。”
人应当有畏惧的。
——对这个世界本身,对无数生灵哪怕是草木,对所有的生命的敬畏。
生命枯荣轮转,轮回流转,这天地之间,本就不应该有什么是真正的永恒,就算有,也不应该是生命本身。
无数嘈杂繁复的声音涌入他的脑海,让他的身形竟然摇晃了一瞬。这一刻,他感受到了那些道君们在进入灵寂期后,神识之中的嘈乱与各种足以让他迷失自己的声音。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听到这些。
魔神还带着面具,但显然,他的目光已经带了讥诮,好似在说,难道你以为自己不入长生,便可以逃开这样的神识入侵了吗?
但傅时画还是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有些踉跄,分明出了洒然一剑,却莫名显得狼狈,可他却在笑,笑得肆意而无所畏惧。
“说不见,就不见。”他笃定地重复了一遍:“我——不见长生。”
他衣袍飞舞,乱发几乎遮住了他的眼睛,但他转过身来的时候,眼神已经重新明亮,再抬起手臂,遥遥剑指魔神:“我心逍遥,便是长生。”
随着他的动作,他的掌心倏而有了什么过分璀璨而圣洁的色彩浮现!
这一刻,便是魔神眼中,也有了讶色。
然后,傅时画反手,将手中的天道意识碎片,按在了自己魔骨的位置,一寸寸向下,好似要让手中的光芒透体而入,再直接触碰到自己体内的魔骨与魔髓!
他在这一瞬,突然明白了,为何虞绒绒彼时要将天道意识的碎片交给自己。
又为何要在刚才指出,魔神的身躯之中,不过一具枯骨。
魔神为何偏要诱他破境?
除非,这魔髓的夺回……是有条件的。
譬如,非要他先见长生,魔神才能取走这魔髓,又或者,魔髓才会对他有用。
天道碎片与魔骨相触,这是一种比碎骨之痛更撕裂的感受,但傅时画指向魔神的剑尖却竟然毫无一丝颤抖,他就这样如一柄指向天际的睥睨长剑般立于天地之间!
傅时画长笑一声,抬眉看向魔神。
“你要我破境,我偏不破。你——奈我何?”
第211章
傅时画的声音响起的几乎同一瞬间,魔神的身体微不可见地摇晃了一下。
这样的微不可见,当然是指对常人而言,对于某些始终一瞬不瞬,屏息凝神地盯着魔神的人来说,却已经算得上是极为明显。
群山之上,符纹明暗不定,阵眼却早已被牢牢握在了一只手里。
那只手上,覆着明黄张扬的袖边,有金龙的爪蔓延过来,更有人间香火与信仰的至尊之气。
就在傅时画最是虚弱强撑,魔神这一摇晃之时,他已经捏碎了手中的玉珏阵眼!
所有的符纹在一瞬间变得璀然,昭渊帝的身躯分明还在这里,但整个人却已经笼罩在了一层近乎虚幻的光之中,进入了某种无人能触及的奇特状态。
这个世间,恐怕也只有魔神会在看见这些符纹和这种奇特的样子后,或许能想起一些过分久远的、几乎已经要埋葬在深海之中的记忆。
是弑亲夺魂之阵。
因为条件太过苛刻也太过残忍邪异,这个阵法早已淹没在了岁月的洪流之中,便是偶有书页记载,也只会被当做什么荒唐的可笑猜想。
又哪里会有人想到,早在整个大崖王朝开创之前,那位分明与修真域划地而治,好似真的彻底对长生歇了所有心思的开国皇帝,便竟然已经在此处此地,镌刻下了一道这个世间唯一的弑亲夺魂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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