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言言夫卡
他在心底暗骂,这糟老头子看起来好似淳朴寒酸清清白白一班师,实则真乃贪心老贼。
徐先生有点肉疼,面上却依然带着微笑,再在方才的灵石基础上,加了一倍。
耿班师抬手轻抚自己稀疏的山羊胡,却依然不动。
徐先生面上不慌不忙,心里已经倒吸了一口冷气,终于感受到了些不对劲。
因为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了。
在此之前,其实他很是做了一番调查统计。此次中阁小考里,上下要打点的,林林总总共有八位班师,四位教习。这还是要感谢于虞绒绒资质奇烂,不用再去疏通那些或许会在此次小考上找亲传弟子的大能们。
他做了详尽的预算长单,而燕夫人不愧家大业大,一挥手就给了他双倍的灵石财宝。
当时他还在感慨,真不愧是一宗之主的夫人,只是开自己的私库,再从指缝里露出来一点,就已经是让他咋舌的数字。
徐先生的算盘打得极好,觉得就算自己的预算有些错漏,想来在一番运作后,神不知鬼不觉间他也能贪墨许多。
真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大腿越粗,未来越亮啊!
却不料梦才开了个头,他才刚刚见到第三位班师,灵石便竟然如流水般倾泻了出去,已经快要见底了!
事情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
徐先生的思绪突然一顿。
当时燕夫人说什么来着?
说她虞家……有些铜臭味。
徐先生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有些……是有多少些?
第19章
在“一些些”和“亿些些”里面犹豫片刻后,徐先生对虞家的认知逐渐偏向了后者。
如此再看向对面道袍寒酸,貌不惊人的山羊胡小老头时,徐先生的眼神已经有了一些变化。
这哪里是众人眼中两袖清风不问世事的仙师,分明就是不知满足的深渊饕餮!
他就说,御素阁如此名门大派,便是一位班师,又怎可能这种酸臭做派!对方分明就是故意穿成这样,降低他的警惕性的!
再回想起自己此前口若悬河地说了那么多,徐先生忍不住轻轻闭了闭眼。
这个世界上的硬通货,有且只有一种,且从来都不是什么三寸不烂之舌。
又或者说,要做成一件事,最直接且最有效的方法,从来都只有两种。
要么拳头够硬,要么钱够多。
拳头不怎么硬,钱……本来以为很多,但现在,徐先生心中忐忑不定,竟是一时间对数字失去了概念。
总不能……总不能是大腿不够粗吧?!
左右思忖片刻,徐先生深吸一口气,终于破釜沉舟开口道:“我知道虞家的人也已经见过您了,明人不说暗话,还请耿真君开价。”
耿班师依然但笑不语,但指尖却轻轻在杯沿上磕了三下。
徐先生试探道:“三千灵石?”
耿班师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傻子。
徐先生屏气敛息,咬牙道:“三……三万灵石?”
耿班师的眼神稍微柔和,大约像是在慈爱地看上蹿下跳的傻猴子。
徐先生额头渗出冷汗:“三、三十万……”
那他妈已经是他所有剩下的可用灵石了!
不,他哪里还有三十万灵石!满打满算下来,他还要再自己搭上八千灵石!
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耿班师要价自然绝不是信口就来。
但徐先生还是难以相信,虞家居然会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
可如果……如果是真的,那他妈哪里是“有些铜臭”,这明明才是真正的、自己根本无法想象的巨富之家!
徐先生在心底暗骂了一句燕夫人,心道若不是这个老妖婆轻描淡写信口雌黄,他也不至于如此轻敌!
事已至此,骑虎难下,徐先生慢慢侧头看了一眼还守在门口而立的那位燕夫人留下来的管家,和对方短暂地对了一个眼神。
管家依然笑得宛如假面,但眼中却殊无笑意,甚至像是有某种有若实质的威胁和杀意。
徐先生一个激灵。
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他一介散修,命如草芥,此事若是做不好,想来不仅是剩下半颗寿元丹的问题,便是他这条小命,恐怕也要搭在这里。
所以他只能进,不能退。
进不了,也得进。
如此暗潮涌动,耿班师自然尽收眼底,但他仍旧笑而不语,甚至转头看向了窗外的风景,心道这可不是自己狮子大开口,谁让虞家上门就提了二十万灵石呢?
就算是竞价,也要对这样一出手就是二十万的对手报有敬意吧?所以自己报价三十万,过分吗?
不过分。
这边耿班师眉头从微皱到了紧皱,脸上的不耐烦之色越来越浓。
那侧徐先生冷汗涟涟,心惊胆战,道理都懂,就是实在难以下最后的决定。
如此僵持片刻,耿班师松开茶杯,便要收袖起身。
徐先生微微闭眼,再想到了那剩下半颗寿元丹,终于咬牙下定了决心。
钱还可以再赚,但命可只有一条。
再想到自己此前在燕夫人面前信誓旦旦说自己“最擅长以最小的代价博最大的利益”,徐先生恨不得冲回去缝住自己的嘴。
就你长嘴了?你就会吹牛?
徐先生深吸一口气,在耿班师才稍微起身之时,脸上已经重新堆起了极尽谄媚的笑。
他递出装了三十万灵石的乾坤袋,再掏出了一整套剔透悦目、一看便知价值不菲的茶具。
“耿班师还请留步,不过三十万灵石尔尔。”徐先生心头滴血,表面却依然咬牙谈笑,再一揖及地:“不仅如此,这套谵明骨瓷也请您笑纳。谵明骨瓷有多珍贵,想必也不用我班门弄斧地赘述,这也是我废了大功夫才找来的宝贝,只盼能得耿班师一诺啊。”
……
“你的谵明骨瓷说不要就不要了?”傅时画微微侧头,黑发轻摆,看向身后坐在车厢里的虞绒绒。
“谵明骨瓷?”虞绒绒刚刚给车厢里铺了纯白的厚软毛毯,再掏了两个软垫放在上面,又递了一个深色的厚绒软垫给坐在车前的傅时画,闻言很是想了想,才回忆起来,他是在说自己此前留在客栈的那套茶碗器具。
她不甚在意地摆手:“啊,那个啊。算了,不值钱,不要也就不要了。”
傅时画微微挑眉:“你确定?你是知道谵明骨瓷的价格吧?”
“当然,我家所有的购置品目都是我过目盖章了的。”虞绒绒在车厢里坐稳,六匹灵马开始向前疾驰。
官道平坦,日头正好,只是身后的驿站再也不复几日前的热闹,恢复了往日的冷清,可惜驿站总共只有八匹灵马,若是都被她雇来,其他人会很苦恼,所以这才只要了六匹。
她再仔细想了想,报了个让人咋舌的价格数字,又有点不确定道:“总之,如果没记错的话,当时丸丸一口气买了二十套一模一样的。如果大师兄喜欢的话,我这就传讯让丸丸送几套过来。”
她语气太过自然随意,好似谈论的不是谵明骨瓷,而是什么路边小摊上,一个银豆子就能买二十个的小泥人。
她说得坦然真诚,但如此数额再以这种口气说出来,任谁听来,心中都多少会有点不自然,甚至产生一点旁的情绪。
但偏偏此刻听她说话的,是傅时画。
被师弟妹们哭喊着请求他多少悠着点花钱的傅大师兄。
傅大师兄靠在马车外壁上,单腿曲起在一侧,双手抱胸,长发被风带起,声音散漫道:“我就不必了,但我记得,有几位班师喜欢这些小玩意儿。”
“倒也都送了,只是不知道还拿不拿得出手。毕竟这东西也确实不怎么值钱了,也就平时随手用用还行。早年的时候,我记得谵明骨瓷还会翻新出花样,现在实在是不比当初了。”虞绒绒说送,也只是随口一提,因而被拒绝了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只是颇为老气横秋地赞成道。
她转而又想起来了什么,稍微向前倾身,细碎问道:“对了,大师兄知道弃世域里那个老头是谁吗?他究竟是人是魔?说起来,师兄清扫的时候我没看到,真是有点可惜了。”
“回宗门以后,我去查查看。至于清扫弃世域……”傅时画的声音混在风里,他顿了顿,似是犹豫,但到底还是侧身给虞绒绒递了一样东西。
很眼熟。
是她用过的那个,灭火先锋黑锅盖。
虞绒绒:“……”
她的目光在锅盖上停了半晌,才迟疑开口问道:“这是……给我的?”
傅时画很含糊地“嗯”了一声:“确实这东西的外貌不怎么起眼,但这个东西它其实很有用的,具体情况你之前也见到了,时不时也还能……算了我编不下去,它是灵宝,但也确实就是个锅盖,别问我锅去哪里了,我也不知道。总之,下次说不定还用得到。”
虞绒绒:“……”
她一言难尽地接过锅盖,随便扔进了自己的乾坤袋里,心道还好自己乾坤袋里空间不小,堆点没用的杂物倒也问题不大。
傅时画看到她收了起来,这才从善如流若无其事地继续道:“至于棋子和那老头的事情……记得暂时先不要与其他人说起。”
虞绒绒有些意外,她本以为傅时画会对这件事情有别的处理,却没想到他竟然会选择帮自己先隐瞒下来。
似乎觉察到了她的疑惑,傅时画又解释了一句:“既然二狗没有觉察到你身上有魔祟物抑或魔元,我自然不会多管闲事。况且,每个人都各有自己的机遇和秘密,如果都要过问的话,恐怕我早就过劳死了。”
虞绒绒觉得这个解释很是符合傅时画的性格,忍不住抿嘴笑了笑,然后复又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但她话到嘴边,却又停了一瞬。
她没有拉下车帘,所以从她的角度看出去,是两侧急速向后退去的风景,有几片红叶在这样的风中被卷起,再向着车厢的方向随风而来。
傅时画看也不看,随手一捞,便夹了其中一片在指间,再侧头有些百无聊赖般,用那片红叶的叶尖尖在吃饱了陷入昏迷式熟睡的二狗头上乱扫了几下,惹得睡梦中的小鹦鹉十分不满地扇了几下翅膀。
黑发高束的青衣少年勾起一抹散漫的笑,锲而不舍,继续逗鸟。
……哪里像是出手便是一剑惊梦的御素阁大师兄,甚至很难将面前这样漫不经心的懒散少年和此前那样暴烈的剑意联系在一起。
一定要说的话,或许用不务正业纨绔却飞扬的闲散公子哥来形容更为恰当。
但这已经是她重生以来,一直都过分紧绷的神经里,最让她感到轻松的一幕了。
她忍不住也伸手戳了戳二狗胸脯上的毛毛。
很软,很细密,宛如一场让人不太想醒来的梦。
她短暂地靠近过,但梦与现实的交际从来都只是一瞬,在这一瞬后,便桥归桥,路归路,他们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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