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言言夫卡
一声之后,满山合道之下弟子只觉得眼前似乎被蒙上了一层什么,他们依然能见剑光,却再也看不到那些乍然一现的符箓。
虞绒绒的符很随意,甚至哪怕效果一样,每一次的纹路却好似也各有不同,仿佛都是她随手起兴为之,完全是其他人所不能模仿。
……
松梢树上,耿惊花看得津津有味,从那些符中看到了松梢雪剑的剑意,看到了浮玉山大阵与皇城之上的阵意,也看到了松林交错树枝之间的那些线。
净幽和尚不知何时站在了他旁边,他换了一身湛紫袈裟,更显得整个人面容英俊平和,然而也不知是因为在三宿门这样的地方待久了,再平和周正也总要沾染上一些什么,还是其他一些原因,他抬眼时,眉梢眼角就自然会带了一些郁色。
“好符。”净幽温声道:“这就是你给小师妹找的徒弟吗?我看她距离未来的大阵师也并不多远。”
“确实不远,但也还有许多路要走。比如……”耿惊花轻轻点了点脚下。
松梢剑阵微顿,他分明踩在树梢之上,但若是仔细去看,却能发现,他的足底与树梢之间竟然还有一层一份不太明显的隔开,而这层隔开的空气,随着他的点足,稍起震荡。
这一点震荡消散之时,却又连出了第二轮震荡,如此重重叠叠,像是水面涟漪般一层一层晕了出去,若是有人恰好看向此处,便可以看到整座松梢山林之上竟然好似笼了一层透明却极其锐利的大阵!
净幽的目光落在他脚下,再淡淡收回:“你告诉她梅梢派比剑大会第一的意义是什么了吗?”
“这有什么好说的。”耿惊花道:“世界上大多数事情,知道越晚,知道越少,就越是幸福。”
净幽沉默片刻:“……所以她也还不知道小楼究竟是什么吗?”
耿惊花转头看向他,微微一笑:“小楼,不就是小楼吗?倒是你,都在这里了,不去找找四师姐的树吗?”
“你还不知道吗?”净幽转头看向耿惊花:“你四师姐自己把树挖出来,种去三宿门了。”
耿惊花愣了愣。
“你泡灵泉的时候,我靠着的那棵树,不觉得很眼熟吗?”净幽继续道。
耿惊花:“……??”
他憋了半天,才道:“死和尚,你是故意的吧?你明明知道这树上会附着一缕神识,我他妈泡灵泉的时候没穿衣服!”
“无妨。”净幽平静应道:“她让我转告你,干巴巴一小老头,没看头,啧。”
耿惊花拳头硬了。
但他也终于明白,为何净幽肯真的离开东年城菩提宗,再来三宿门的红粉尘世中枯坐这么多年了。
不仅是为了某个承诺,更是因为,四师姐留下的唯一一棵树,就在那里。
耿惊花弯了弯唇角,心道怎么说呢,自己这位师姐可真是把这个死和尚拿捏得清清楚楚。
可若是……若是当初,这个死和尚稍微不要那么执拗,稍微对他信的佛祖不要那么虔诚,对他四师姐多笑一笑,而不是让一切开始在已经结束以后,该有多好。
……
符意从见画笔尖挥洒出来,合道以下弟子不可见,所能见符的人就只剩下了寥寥。
十六月看得津津有味,若有所思,却又突出了一个看不懂,但如此片刻后,她又揉了揉眼睛:“是我的错觉吗?小虞师妹是画了一座山吗?”
傅时画已经站起了身,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瓜子皮碎屑。
二狗不解其意地看向他,歪头做出了一个问号的表情。
“跑。”傅时画简短道。
二狗:???
跑什么跑?为什么要跑!!
但傅时画才不管它怎么想,话音才落,人已经瞬息之间离了比剑台数十米远。
虞绒绒确实是画了一座山。
无数琐碎的符纹钩织成山脊,山峦起伏,再交织出山身上的那些纹路——飞瀑,树影,小径与落花。大家这才恍然发现,江拂柳的剑竟然好似再也无法近虞绒绒身前!
虞绒绒终于点下了最后一笔。
此前的每一次对局中,她要么困住对方剑意,要么碎了别人的剑,这还是第一次完整又酣畅地以纯粹的符意与对方对撞如此之久,久到足以支撑她画出一座山。
这是她真正完整地画出的一道画符。
“江山何在。”她轻声道,再缓缓抬笔:“江师姐小心。”
江拂柳只觉得有山峦压顶般的厚重向自己满身而来,她急退,再退,然而身影闪过了比剑台的每一寸,却也都难以摆脱开来。
然而若是不避开,便要被那样的符意直接击中!
而她的剑分明已经在瞬息之间与面前的符碰撞了这么多次,却丝毫没有削弱半分符意,显然已经绝不是她所能对抗的符了。
江拂柳瞬息之间已经做了决断,闪身向着擂台之外而出,高喊一声:“我认输!”
符意稍顿。
虞绒绒重新睁开眼。
下一刻,排山倒海般的符意从半空而落,梅掌门与刘长老齐齐起身,却已经晚了一步!
虞绒绒脚下的那块比剑台已经碎裂开来。
那种碎裂甚至没有声音,就像是极快的刀没入了豆腐之中,切开了平整的口,直到片刻之后,再会轰然坍塌。
无数细碎却光滑的石块向下落去,这块不知用了多少年的青石比剑台自己也没想到,竟是在这一日迎来了自己的末日。
梅掌门倏而伸出一只手,剑意自她的掌心而出,将那些还未彻底砸在地面的石块硬生生兜住,而刘长老已经在同一时间将恰好站在台下的那些弟子一袖子带去了远处的空地上!
比剑台被剑意困住,弟子们被刘长老带走,但符意却依然在向下沉。
沉入山间地面,再重重落在地上,将整片地面切割开来!
纵使被刘长老一袖子卷开,此时此刻,无数弟子们也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肃杀与尘土翻卷,不由得卷袖捂住面门,再齐齐后退!
一道瘦小身影倏而站在了符意尽头,轻轻一踩,这才硬生生止住了那道“江山何在”符的去意。
虞绒绒兀自站在虚空之中,十分后知后觉地看向自己脚下:“……咦?”
比剑台呢!那么大一块比剑台呢?!
她为什么还能站在原地啊!明明脚下都空了,也没有御剑御笔啊!
虞绒绒倒吸一口冷气,足尖轻点,跳到了旁边的某块比剑台的边缘,再举起双手:“你们打,我就是来蹭站一会儿,不会打扰到你们的。”
刚刚打赢了第三轮最后一局,周身颇为狼狈,心底却为自己运用了之前所学的诸多剑意而感到自豪的阮铁:“……”
他自豪什么!
他不过是打赢了自己的对手!
小虞师妹……小虞师妹她可是连比剑台都毁了!!
那可是梅梢剑宗用了几千年的比剑台啊!
小虞师妹,恐怖如斯。
二狗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狼藉,后知后觉地看向傅时画,心道小画画不愧是小画画,符还没画完,他难道就已经遇见到了这一幕吗?
却见青衣少年轻轻输出一口气,眉梢眼角却带了浓浓的笑意:“二狗,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四下无人,二狗于是清了清嗓子,思忖片刻:“毁天灭地虞小师妹?”
傅时画笑了一声:“明明是师妹修仙,法力无边。”
第94章
法力无不无边虞绒绒不知道,她只惊愕地盯着脚下,再看向了诸位与弟子们落在她脸上的眼神。
微妙,震撼,目瞪口呆,还带着一丝感叹。
这一路过来,虞绒绒的用符之路多少有些坎坷,也有些费钱。
且不论第一次挥符就炸了傅时画和二狗,再赔了傅时画三百柄剑,之后在浮玉山一路乱炸,再来梅梢雪岭磨了一道精湛无比的碎剑符——是的,她已经直接将碎了三千剑,又碎了燕灵的剑的那道符直白命名为了碎剑符——的时候又是赔了三百再三千。
而如今,她、她仿佛已经不满足于普通的碎剑,居然开始炸擂台了!
虞绒绒自己也很怕。
这么发展下去,假以时日,她什么事做不出来?
最关键的是,其他的她还尚可弥补一二,但比剑台不是用钱可以赔的东西。
顶着梅掌门和几位长老们的目光,她一句“略有薄产”卡在嘴边,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说了仿佛对自己的行为毫无愧疚,还有些炫耀自己家世的意味,不说则显得她不想为之负责。
虞绒绒蹲在别人的比剑台上,感受着身后带着迟疑的剑风霍霍,进退维谷,表情懊恼极了。
期间,她还有些好奇地看向了某个方向。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好像隐约看到了某个小老头的熟悉身影一闪而过?
七师伯是去逍遥了一圈,终于知道回来了吗?
却见一手提住如此碎裂擂台石块的梅掌门突地稍微向上抬了抬手。
她表情依然很平淡,一双眸中却倏而剑意大盛!
如果说虞绒绒的符,是将那方比剑台碎成了无数石块,那么梅掌门的剑意就是彻底将这些石块搅碎成了细碎的粉!
下一刻,那些细碎的粉被过于浓郁的剑意挤压在一起,竟是硬生生重新凝聚成了一块新的比剑台!
新比剑台没有了之前的剑痕,却保留了继往所有的剑意,再重新升腾上来。
与此同时,被符意切割开了深深一道裂痕的高山也被这样过于浩然的剑意挤压,硬生生重新将哪一处割裂重新填满,好似此前发生的一切都不过黄粱一梦。
虞绒绒被这样的通天手段震住,再下意识向着这位此前不知为何总是被她有意无意忽略了的梅掌门看去。
依然是鹤发瘦小的华服老妪,但那双眼却绝非暮年之人所有,反而锐利异常,在她脸上扫过的时候,虞绒绒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好似被彻底看透,什么秘密也不剩。
“哼。”梅掌门做完这一切以后,冷哼一声,目光淡淡点在了方才耿惊花踩灭了符意的方向,又收回目光,重新坐了回去,再微微闭眼,好似很快进入了新一轮的入定。
虞绒绒心底微讶。
此前比剑之中,她未曾听到梅掌门的声音。这会儿的这一声轻哼却分明年轻异常,再加上那双眼睛,就仿佛梅掌门是被硬生生塞进了这具过分衰老的躯壳之中。
一道传音倏而传入她耳中。
“梅掌门已入灵寂,不可多看。”
是五师伯任半烟的声音。
虞绒绒猛地收回目光,老老实实重新落在了自己面前的新擂台上,再跳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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