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未绿
却见妙娘道:“你的心意我明白了,只是我今日初来乍到,不懂府中规矩,在我们家大多是内外隔绝。一茶一水都有专人侍奉,这样专司其职才好,不知道这位姑娘是负责哪一房的?”
“回二奶奶的话,奴婢平日只做些针线罢了。”凝眉也不笨,当然不能和主子对着干。
妙娘点头:“好了,我知道了,等我和二爷拜见了诸位长辈,到时候再同你们诸位见面,你们因为不必着急。”
“是。”凝眉不敢有二话,径直退下去了。
她能感觉到这位二奶奶并没有把她们放在心上,秋桐也跟着恹恹的出去了,待她们出去,程晏才道:“你如今是这院子里的女主人,赏罚都由你来定。”
自古男主外女主内,约定俗成,所以妙娘在说丫鬟的时候,程晏只是作壁上观,并不发表什么意见。
妙娘笑道:“我哪里是要罚她们?难道日后你去朝廷,但凡不是自己亲近的人就都要罚吗?我只是想着才初来乍到,长辈们那里都还没请安,哪里就要立规矩了。我还得听听太太的规矩,这样才好萧规曹随。”
“这倒也是。”同时程晏也松了一口气,还没开始就要打要杀的女人,谁都害怕。
此时暂时按下不表,到了夜晚,妙娘梳洗完毕后,就上床休息,今日是真的累极了,沾着枕头就睡了过去。到底比起昨日来,她要放松许多,程晏却并不放松,他已经执书相看,这些都是妙娘陪嫁的书籍,他一目十行,遇到有用的,用纸笔记下十分认真。
妙娘半睡半醒间,见他还埋头苦读,不免起身:“晏郎,读了这么许久?你饿不饿?”
“不必惊动旁人,若是知道我苦读,家中人定会劝的,再看半个时辰我就休息。”程晏目不斜视继续翻书。
其实现在也不算太晚,按现在时间来算也才晚上十点左右,但是在平均七八点就上床休息的古人看来,晚上十点已经是很晚了。
大概程晏就是那种表面上看起来不像是学习好的人,但其实人家非常用功,除了新婚夜不读书,到底第二天可是书不离手的。
妙娘常听她爹说这科举头一个要筛选的就是懒惰之人,读书最重勤奋二字,是要很能吃苦的,若是不能吃苦,懒懒散散,根本无法成就大事。程晏能得到举人功名,这个含金量是非常足的,常有金举人银进士之称。
她披上外衣,从暖瓶中倒了热水,亲自冲了一碗杏仁酪端过来,默默放在旁边。
程晏嗅到香味,端起碗来慢慢拿着调羹一边喝一边看,不发一言,她则替程晏又添了一件衣裳,端的是贤惠极了。
当然程晏也非常收拾,至多看了半个时辰就合上书,吹了蜡烛到床上歇息。
今夜二人都困倦,很快就昏昏欲睡了。
要不说聂氏为人妥帖,马车早已备下,妙娘和程晏收拾好,早膳都没来得及吃几口就被催的出门了,今天早上伺候的人全部都是她的陪嫁丫头,秋桐和凝眉都没见人影,妙娘不禁点头,这二人倒是有点规矩。
显然程晏也过了和亲兄长们十分亲近的年纪了,妙娘来见了宗房的几位嫂嫂,都贤惠极了,吃茶点心略用了点,就又转向去了五房,程晏脸上倒是没露出什么表情。
五房也是熟人,给了她们这对新人重礼,这些族亲们都是眼熟即可,也无甚特别的。
其实最主要的是程晏虽然有功名在身,但有功名者在江宁程家也算不得什么,况且这些人应该是以程晷为主,妙娘早就听雅表姐说京中不少族人都被程晷笼络住,也因为如此四房出不了头。
连带着,他们把程晏也看成程晷的附庸了。
故而,看起来亲近,但却又有点怪的样子就说的通了。
天无二日民无二主,一个程家,宗房随着老太爷的故去已经山河落下,日后执牛耳必定是二房,而二房的嫡长子以程晷为主。
所有的资源都会向程晷倾斜,只要保一人全家就富贵。
要不然就像宗房老太爷,儿子不争气,等他一死,宗房就与普通官宦人家无异了。
现在程家有权有势的几房对比起程晏,更看重的人则是程晷。
“那现在我们是回家吗?”妙娘问道。
程晏笑着摇头:“不,我们去看看恩师,也介绍你给师母认识。”
他又介绍起他的先生左光伯,在朝中素有清正之名,待他也如自家子侄一般。妙娘笑道:“既然如此,咱们先买些礼物上门。”
“你可千万别买,有好几次我拿礼上门都被轰出来了?恩师也很是不喜。”程晏还道:“恩师为人清廉,素来不喜这些。”
妙娘点头:“真是名臣风范。”
她又笑道:“可咱们总不能空着手,我这次亲自挑选礼物,保管让先生挑不出错来,如何?”
程晏奇道:“不意你还能送出礼去?若是送出去了,我算服气你,如何?”
“那你就等着服气好了。”妙娘亲自对彩云吩咐了几句,彩云笑着去办。
左大人现在官拜吏部给事中,有铨选之权,权利其实很大,但是他却为官清廉,在清流中很有名望,住的地方也是朝廷给官员们住的官宅,门口还有一处水洼。
“你们去通报一声,就说学生程晏来拜见恩师。”
小厮笑道:“原来是程公子,小的马上进去。”
左光伯今日正好在家,一听说程晏过来,忙让他进来,妙娘便随程晏进去了,此处确实很憋仄,堂屋中间坐着的老者衣着也十分朴素。
“云浮来了。”左光伯见到程晏很是欣喜。
程晏则笑道:“学生成婚了,想带新妇给先生和师母看看,也好通家往来。”
左光伯感叹:“云浮如今也是大人了,若元辅大人还在,不知道多高兴。”他又见程晏身后跟着的人提着礼盒,不免道:“老夫早就说不收礼,你破费这些做什么?”
程晏按照妙娘吩咐的道:“这不是礼,这是喜糖,学生成婚,谁都要给的,先生难道连学生的喜糖喜饼都不吃?”
他其实也有点忐忑,因为左光伯为人十分不讲究情面,即便他现在的爹程添为左光伯上峰,左光伯也未必会给面子。
当然,这也是左光伯之所以几度被罢官,但新朝依旧被内阁推选的理由。
没想到左光伯倏而笑道:“既然是云浮的喜糖,那为师可要沾沾喜气了。”
此时左夫人让丫头出来请妙娘去内堂,程晏则当场撕开喜饼,递给左光伯,师徒二人边吃饼,边讨论起最近发生的大事。
至于妙娘拜过左夫人后,陪着她说话。
左夫人是山东人,她身形健硕,手指粗糙,一看就是经常做家务之人,但如此却甘之如饴,反而对妙娘道:“你们先生都说他是个老古板,我起初也怨过,现在我想穷也穷点好,这家里就娶得起我一个老婆。”
妙娘轻笑,这左夫人也真是个妙人。
左夫人见妙娘年纪虽然轻,但也非泛泛之辈,且女红做的相当好,说话也格外好听,身上没有半点大家千金的骄矜之气,甚至在自家夫君留程晏吃饭时,还主动留下来帮忙。
“这如何使得?”左夫人坚持不让。
却听妙娘道:“师母,这也是我的私心,晏郎他心眼实诚,时常想对恩师好,却不知道怎么报答一二,我作为人妻,自来是知道老师为人,也不愿意老师为我们破例。但洗手作羹汤也是我们为妇之本,若是我连这点也帮不上忙,到时候晏郎肯定怪我了。”
说罢,就让下人提了一刀肉进来,师母一看是猪肉倒也不再阻挡。
这猪肉比不得牛肉羊肉,且也不是很贵,她就不拦了。
换了身旧衣裳,妙娘准备做一道红烧肉,她麻利儿的切着肉,锅中焯水炒糖色,姿势十分熟稔,这让左夫人刮目相待。
左夫人心道,此女倒是真的玲珑心窍,以往程晏送礼都会被退回去,这次这吃到嘴里的东西,可没办法吐出来。晏哥儿娶了此女,定是如虎添翼,鹏程万里。
第38章 另立山头
左先生家中平日最多三个菜,今日桌上难得摆上五道菜,尤其以一碟红润透亮的五花肉看起来最让人垂涎欲滴,其余还有四道菜中,左师母做了一道黄河鲤鱼,算是左家难得的荤菜了,其余三道中,一道咸菜,一道是花生米,还有一道则是煎豆腐。
程晏夹了一筷子鲤鱼,忙赞道:“师母手艺还是这般好。”
“既你欢喜吃,就多吃些,也陪你先生吃几杯酒水。”左师母笑。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程晏很是高兴。
左先生夹了一块红烧肉在嘴里,砸吧一下嘴,咦,香弹软糯不说,这味儿也咸香,他忍不住又夹了一块,才意犹未尽的对左师母道:“夫人你的手艺见长啊。”
左师母笑道:“这是云浮的夫人做的,她说在娘家时家中贫寒,用猪肉打牙祭时,为了好吃点,所以学做这道菜,没曾想家中人都爱吃。故而今日来,见厨下有一块猪肉,特地下厨为云浮孝敬于你呢。”
没想到左师母这般替她说话,妙娘忙道:“些许小事,不足挂齿。”
她生的年轻,衣着也华丽,左先生就怕是过于娇怯,没想到这般贤惠,也是出自寒门,左先生不免对她印象好了几分,还对程晏道:“你们佳儿佳妇,先生就盼着你们都好。”
程晏也很高兴,他知道先生一直过的很清贫,不是沽名钓誉,而是用清贫生活克制自己的欲望,为官者,最忌贪心,今日是口腹之欲,日后就是旁的。妙娘聪明在用猪肉,猪肉贱,且有骚味,平民百姓都很少会吃,妙娘却用贱物烹调的这般美味,让先生也不好说奢靡。
当即,程晏举杯敬了左先生一杯,左光伯一仰而尽。
妙娘夹了一口花生米,吃在嘴里脆脆的,旋即又多夹了几筷子,一碗饭很快见底,她还羞赧道:“师母,我还想添一碗饭。”
左师母高兴道:“你喜欢添几碗都行,不要不好意思。”说罢让丫鬟盛饭来。
她本以为这姑娘不食人间烟火之人,但没想到这般娇憨。
拿到另一碗饭,妙娘又夹了一口咸菜,还向左师母讨教起了秘方,“您家的咸菜怎么这般爽口?怎么我吃的咸菜全是辣椒面,真好吃。”
左师母是倾囊相授。
等到左先生醉了,程晏才带着妙娘告辞,左师母感慨:“你们日后有空常来。”
程晏和妙娘均点头,妙娘还道:“下次我带我做的点心来,也把我做好的小菜拿来师母您尝尝。”
“好,我等着你。”左师母儿女都不在身边,难得遇到妙娘这样年纪,不骄不躁,性子却又好。
妙娘也颇为依依不舍的离开。
到上了马车后,程晏脸色微微红,估计是方才吃酒吃的,吹吹风,倒是散了些酒气,人也清醒多了,还好马车上有茶盏,妙娘倒了一杯茶递给他,程晏正好有些口干,吃了一杯茶才觉得解渴。
长吁了一口气,程晏今日很是畅快:“妙娘,我今日算是服气你了。”
妙娘却不居功:“夫妻一体,何必说这些。我之前说是气你小看我了,现在通过这半日看先生师母为人,方知道他们其实乐在其中。他们要坚守的是自己的本心,我见了都只有佩服的。”
“是啊。”程晏就越发欣赏妙娘了。
她不认为先生沽名,也不嫌弃先生家清贫,还肯多添一碗饭,下厨给他们烧菜,着实是水晶一般透彻的姑娘。
又听妙娘道:“虽说我欣赏左先生,但是晏郎还是要多交些花销我,我爱吃零嘴儿。”
好嘛,这才是小姑娘的样子,程晏哈哈大笑,显得很高兴。
从左家回到程府,已经下半晌了,他二人先去罗氏那里请安,罗氏正在看书,她也是好学之人,可一日无食,不可一日无书,这段时日成日忙着儿子的婚事,闲下来就能看看书了。
“你们来了,午膳是在左先生家用的吗?”
程晏已经派人回来告诉罗氏,他们不回来用膳,故而罗氏也事先知道。
程晏笑道:“左先生盛情,推脱不过,如此才在那里用了午膳。”
这罗氏赞许了左先生几句,让程晏先回去,留了妙娘下来。她见妙娘一双眼睛水汪汪的,懵懵懂懂的,想起乐安居的人说那凝眉昨夜如何冲进去献媚,罗氏就生气。
她最不喜的就是凝眉这样的丫头,妖妖调调的,把“我想要做姨娘”这几个字都印在脑门上了。
于是问起妙娘:“听说昨儿你和晏哥儿说话的时候,有个丫头不懂规矩的冲了进去,可有此事?”
妙娘心道,这是要替自己出头吗?还是要如何?
她斟酌道:“哦,倒也不是不懂规矩,后来我听说她是晏郎屋里的大丫头,平日端茶送水也是正经。”
“未经传召,怎么能随便进主子的屋子。”罗氏更是生气。
但她也不准备现在就惩治凝眉,否则别人会以为儿媳妇这么快就排斥异己,于是罗氏对妙娘道:“这个丫头原本就有人对我说她不大安份,如今看来确实如此,且下次我跟你大伯母说一声打发她出去。”
原来罗氏是帮自己,妙娘才刚来,一切擅用权还是在罗氏手里,她乖巧道:“一切听娘的。”
罗氏欣慰:“既然如此,在她走之前这话也不必说,否则她不尽心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