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衣青箬
陈昌听到这话,哪里还顾得上进士们来御花园摘花合不合适?
诚然,自来朝廷选官,都以身言书判四项为标准,这身姿仪容位列第一项,乃是考察之要。毕竟官员代表的是朝廷的形象,也不能太难看了不是?尤其是在世家主政的这些年里,这种风气愈发兴盛。
可是这话从贺星回的嘴里说出来,就叫人十分不安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陈大人的错觉,总觉得她那个语气,就像是选妃似的。
她可是个女子!
这……这万一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
陈大人眼前一黑,只恨自己不能立时聋掉,假装没有听到贺星回说了什么。他现在只希望是自己多想了,暗暗下定决心,以后但凡新科进士面见,自己都要跟着,盯紧一点。
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贺星回当初提议成绩出来之后再在加试一场,看看进士们的御前应对以及对朝廷国策的了解,他怎么就同意了呢?
心里转着这些大逆不道的念头,偏偏面上还不能露出半分端倪,他有些僵硬地笑了笑,道,“这名儿倒是很好听。头名是状元,已经定了的。如此,这第二是不是也该有个名目?”
最好多定几个特定的称谓!这样外人不知这探花郎是怎么来的,也就不会多想了。
贺星回不甚在意地道,“那就礼部拟几个名字上来吧。”
陈大人点头答应,决心把这件事当成大事要事来办,今晚就拟出名目来!
……
忙碌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三月,前往各地巡考的考官们终于回来了,一并将通过考试的生员们捎来了京城。
这是贺星回的主意。
一来这些生员都是寒门士子,其中颇有经济不宽裕的,让他们自己筹措入京的路费,说不定就会错过考试时间。二来路途遥远,单身行走难免会遇到一些危险,人多更安全。三来也是怕世家这边动什么手脚。
生员们并不知道她的种种考量,听说是殿下-体恤众人,所以如此安排,都不由得交口称赞。
高渐行带着妹妹阿喜,也站在人群之中。
像他这样带了家属过来的,虽然不多,但也不少,倒也不算突兀。家属的花费是自己出的,但是可以跟随队伍一起前行,对许多人来说,已经是解决了很大的难题了。
阿喜这段时日跟家属们待在一处,众人都对皇后殿下感激涕零,觉得她连这种细微处的小事都能想到,实在体贴。
因为心里存了一份念想,比起别人,阿喜对贺星回的滤镜更厚一些。还没有进京,就先承了她的恩情,阿喜更是满心期盼她尽早征选女官,这样自己或许能帮得上一点忙。
进了京,队伍也没有散去,而是由巡考官统一带到礼部,上交了记载个人履历、祖宗三代、乡名籍贯和年龄相貌等的状书。这份状书之后会跟考生的试卷贴在一起,用以确认身份。
在礼部登记完,每个人都领到了一块证明考生身份的牌子,上面画着奇怪的花纹。
礼部的官员还给他们介绍了几家客栈和旅店,据说使用这块牌子,会有一定的优惠,这是皇后殿下给他们的补贴。
这笔钱就实打实地是从内库出的了。
贺星回虽然对这种国库和内库分开的做法颇有微词,但目前情况是这样,她就希望能公私分明,任由严文渊怎么说,绝不用内库的钱去贴补国库。但是这些寒门士子入京赶考,又是头一回,什么经验都没有,也没个人能带一下他们,她便决定自掏腰包补贴一点。
有了补贴,这些考生们就会倾向于选择她提供的这几家店了。
其实为了方便管理,考生们最好是统一安排的住处,但朝廷根本没有能住下那么多人的地方,贺星回也只能用自己的办法解决,那就是提前让庆州商人们到京城来买地建房。
从去年冬天忙到现在,总算是赶着时间竣工了。
所以当考生们拿着牌子找到地方,都被这一排排敞亮的新房镇住了。特别是那些囊中羞涩的,本以为免不了要吃一段时间的苦,谁知住得比在家的时候更好。
普通人只会为眼前的景象激动,但那些头脑活络的,却已经开始深思这其中所蕴含的意思了。
第041章 群英
高渐行从外面进来, 就看到阿喜端着装菜的托盘从厨房里走出来。
他几步赶上去,低声问,“你怎么在这里?”
阿喜抬头, 看见他,就笑道,“阿兄,你回来啦!我今日在后厨帮忙,也打听到了不少消息呢, 待会儿吃饭的时候告诉你。”
高渐行早猜到她是在帮忙,也不惊讶, 只是问, “在后厨帮忙, 怎么又出来上菜了?”
阿喜低头一看,笑道,“不是上菜。”她压低声音,狡黠一笑,“这是厨房分给我的。都是用剩下的边角料做的, 说是不能卖给客人, 我瞧跟卖出去的也看不出什么分别。阿兄,我多拿了一个馒头,咱们一块儿吃。”
高渐行一贯知道,她在省钱过日子上天分惊人, 却也没想到,她头一回到京城, 只是住个店, 就能在别人的厨房里如鱼得水。但想到这是阿喜, 又不觉得惊奇了。
当初他们遭了难, 从家里逃出来,身上什么都没有,高渐行这个大少爷又什么都不懂,全靠阿喜一个人操持,这才能在泽州安顿下来。
高渐行经常觉得,阿喜实在比自己强多了,若是个男子,将来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成就。这种话,他以前从来不说,因为说了也没有意义,徒增烦恼,最近倒是常常挂在嘴边了,因为阿喜现在也有出路了。
这会儿他就笑道,“你比我强,我出门一趟,看了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营生,想来想去,除了抄书我竟什么都不会。”
“阿兄的字写得好,抄出来的书总能比旁人多卖几文,这还不够好吗?”阿喜抿唇一笑,问道,“咱们上楼去吃,还是在这里?”
“就在这里吧。”高渐行左右看了看,道,“也听听旁人在说些什么。”
他们初来乍到,对京城什么都不了解,自然是要多听多看多想。
两人就找了个角落里的空位坐下来,一边吃饭,一边竖着耳朵听吃饭的人说话。可惜住在这里的都是路上同来的书生,话题还是那些老生常谈,并无新意。
高渐行听了一会儿,见没什么有用的,便问阿喜,“你方才说在后厨打听到了消息,怎么说?”
阿喜往前凑了凑,小声说,“我打听到了,附近这一片的房屋,确实都是新修的,专为接待入京赶考的士子,咱们是头一批入住的。厨房里的人说,他们的东家是从庆州来的大商人——其他几家也是。”
高渐行若有所思,“我在外头也打听到一个消息,听说去年西北打仗,粮饷国库一分钱都没出,全都是商人们运过去的,也是庆州商人起的头。”
“看来咱们殿下,在庆州颇有声望。”阿喜笑道。
高渐行的眉宇间却没有半点喜色,轻轻摇头道,“反过来说,除了庆州,殿下在京中似乎没有别的势力支持。”
要不然,京中那么多房屋,有的是法子把他们安顿下来,不必庆商特意在这里买地建房。
都说朝堂局势在皇后的掌控之中,但高渐行却觉得,独木难支,若没有别的转机,皇后恐怕支撑不了多久。不过,这也就解释了她为什么一力坚持要改革科举了,想必是希望这些寒门士子们能为她所用?
不过,他们就算今年考完了入仕,要在朝中说得上话,也不知要等多久。
阿喜对朝堂的了解不多,见他担忧,心下也微微一沉。但她很快又笑道,“殿下天纵英才,咱们能想到的,她一定早就想到了,说不定已经在设法解决了呢。”
“也是。”高渐行叹了一口气,“可惜我在京城连个打探消息的都没有,普通百姓不知道朝堂上的事,知道的人又不知去哪里找……”
所以今天出门一趟,打听到的只有一条早已过期的消息。
正嗟叹时,身后忽然有人笑道,“兄台想打听什么消息?我这里都有。”
高渐行微微一惊,转头看去,见是一个跟自己一样着装的士子,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回想了一下自己方才说过的话,心下不由懊悔,虽然没说什么不该说的,但也太不小心了。
想是这些日子过得太轻松,这才得意忘形,不似从前警醒了。
他想着自己的事,视线就在对方身上听得久了一些。贺子越见他盯着自己看,就笑着拍了拍胸口,“兄台放心,在下外号‘京城包打听’,什么都能打听,保证不会有错。”
阿喜觉得他有趣,就多看了一眼。高渐行立刻板起脸,“多谢兄台,不过我们出不起钱。”
“啊……”这话太直白了,贺子越尴尬地挠了挠耳朵,但没被难住,“无妨,你也可以用别的消息来换。”
“你是‘京城包打听’,我们什么消息,是你不知道的?”阿喜好奇地问。
贺子越就朝她笑道,“你们兄妹二人的消息,我就不知道。”
阿喜不说话了。
高渐行道,“兄台请吧,我们兄妹要用饭了。你的消息我们没兴趣。”
“不可能!”贺子越一拍桌子,表情严肃地道,“这样吧,我友情奉送一个消息,如果我说完了,你还是不感兴趣,那我立刻就走。要是你感兴趣,那就要跟我交换消息,如何?”
高渐行握紧筷子,“你说。”
贺子越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道,“今年获得资格,入京考试的士子,有三百六十七人。”
高渐行面色一肃,惊疑地抬头看着他。
贺子越嘻嘻一笑,“怎么样?服不服?”
“你是世家子弟?”高渐行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问。这个消息听起来好像没什么用,也不值得保密,可实际上,能打探到的,绝非普通人。
贺子越不慌不忙,拉开凳子在他身边坐下,自顾自地拿起筷子夹菜,一边无所谓地笑道,“你看我像世家子弟吗?”
夹菜的动作被高渐行挡住了,“我们兄妹囊中羞涩,请不起客,兄台还是自己点菜吧。”
倒是信了他并非世家出身了。世家子弟既不会来做什么京城包打听,更不可能这么无赖地坐下来跟他们同桌吃饭。
“这么小气。”贺子越嘟囔了一声,只好放下筷子。
这时,旁边那桌的人忽然转过头来,朝他笑道,“这位……‘京城包打听’兄台,你这里当真什么消息都有?若有我想听的,我请你吃饭。”
“好说好说。”贺子越看见他,眼睛一亮,站起身来,长腿一跨就坐到了他身边,眉开眼笑地问,“我一看兄台便知你绝非池中之物,果然爽快!不知你想打听什么?”
“听说今年的考试移交礼部,不知还有些什么变动?”陆谏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问出来的话却十分犀利。
就连高渐行也忍不住竖起了耳朵。
“这可就多了,你应该问还有什么没改的。”贺子越说着,还回头看了高渐行一眼,“听了我的消息,记得用你自己的交换。”
高渐行这回没有拒绝,而是道,“换个地方说话吧,这里人多眼杂,不方便。”
周围竖起耳朵准备偷听的人,顿时对他怒目而视。
陆谏笑了起来,“也好,我们到楼上去要个雅间,坐下来慢慢谈,如何?”又特意朝高渐行道,“这位兄台请务必同来。”
几人上楼的时候,正好迎面遇上了一个人。这人一身利落的黑衣装扮,袖口和裤脚都特意扎起来,一看就是为了方便行动,腰间还挂着一柄匕首,兼之他身材高大,看着更像是个武人。这样的装扮,出现在这两个地方,自然是醒目至极,所有人都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贺子越又是眼睛一亮,“穆兄,你这是要去哪里?”
“吃饭。”穆柯简洁地回答完,停下来,侧身给他们让路。
贺子越给其他人介绍道,“这位穆兄,是从嘉连关来的。西北大捷之后,京城什么乱七八糟的消息都有,师将军押送俘虏回京的队伍至今还在路上,所以也没个确切的说法。我对西北的消息十分感兴趣,可惜穆兄还没答应跟我交换消息。”
他说着,目视陆谏,示意他不要错过这个机会。
陆谏温和地笑道,“兄台不愧是‘包打听’,这才多久,已经认识了不少人了。”
“好说好说。”
陆谏又对穆柯道,“我们正要听这位‘包打听’说礼部此次科举改革的种种变动,穆兄若是感兴趣,不如同来?”
穆柯下楼的脚步迈不动了。
贺子越说得热情,好像他们已经很熟悉了似的,其实只是昨天见过一次。贺子越一上来就问他是不是西北来的,穆柯看他像个骗子,根本没有理会,自然更不会和他交换什么消息。
这么想着,他就看向贺子越,问,“你不是骗子?”
贺子越炸了,“我哪里看起来像骗子?”
“嬉皮笑脸,没个正形。”
贺子越:“……你这说话的语气怎么跟我爹一模一样?”
“我没有你这么大的儿子。”穆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