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分之一剧透 第62章

作者:天泽时若 标签: 系统 穿越重生

  葛羽犹豫半晌,还是谏言:“若是此刻率兵攻打甘氏邬堡,那位师将军知道后,说不定便会出兵偷袭咱们后方,只要他们的兵马有胆子离开城池,咱们就可以围而歼之。”抬头看着族长,语气恳切,“事已至此,外头情况难道还能更坏吗?索性行险计,以佯攻诱敌!”

  葛璞低头,看了看地上的葛羽。

  正常来说,葛璞是不愿意接受这么愚蠢的计策的,不过此计出乎她到的意料,那多半也不在敌人的预料之内,作为一个普通豪强,她实在很难得到真正有本事之人的投效,相比起来,葛羽已经能算是矮个子里的将军了,便干脆依言行事,亲自带兵去攻打甘氏邬堡。

  甘氏那边在晓得卢嘉城易主后,就一直有所提防,虽然葛璞等人是趁夜来攻,依旧没过分慌乱,他们没有回应城外的喊话,派遣弓箭手在城头坚守,又把热油一桶一桶地顺着城墙泼下,免得敌人攀登上来。

  邬堡内私兵数量并不多,但只要不曾被骗开堡门,凭着高墙与深壕,便能坚持一段时间。

  卢嘉城那边守城的将士也看见城外有火光,大军夜间行动,自然需要火把照明,从上方望过去,当真如一条黄龙在地上蜿蜒而行。

  将士们将消息紧急上报至县衙当中,任飞鸿颇为纳闷:“将军除了不曾攻打甘氏之外,是否还派了内间过去挑拨?”

  不然也没法解释,那两家怎么突然就真刀真枪地打了起来。

  在任飞鸿看来,甘氏的立场虽然有些可疑,但对于葛氏叛贼而言,从哪个角度来说都并非是立刻就需要铲除的主要矛盾,换做她过去当幕僚,多半得会建议主将立刻发动强攻。

  师诸和摇头,同样十分不解:“师某出身于建州,之后又在北地任职,出仕时间尚短,所能依仗的,不过是陛下委派的精壮士卒而已,哪里有能耐在兰康郡安插人手。”

  大周官吏,想要有点属于自己的人脉根基,多半也得外放过一任地方主官才行。

  陈明分析:“莫非是那群‘山匪’里有人想要弃暗投明,才出言挑拨,让主将做出有利于我等的决策?”

  数人议论不休,但结论都挺一致——不管敌方的目的是什么,他们都坚守不出。

  师诸和手上的兵卒的确不多,而且刚刚攻下卢嘉城,城内人心浮动,若是派出去的骑兵少了,自然起不到偷袭的效果,派出去的人多了,又很容易被截断后路。

  师诸和道:“不过对方军中若是有出色人才,光凭此事,就能看出咱们兵力空虚。”

  任飞鸿:“便是没有出色人才,也一样晓得咱们兵力空虚。”笑,“可惜你我都没有天子那样的能耐,否则一番疑兵之计下来,就足够他们胆战心惊。”

  外间天色微亮。

  强攻了一晚上却没能将邬堡攻下,最终不得不退兵的葛璞又握紧了马鞭,她表情冷硬,手臂抬了又放,放了又抬,一时间不知道该抽谁才合适。

  ——自己明明晓得葛羽不靠谱,之前怎么就误信了对方的鬼话?

  跟现代社会不同,这个时代的消息传递非常混乱繁杂,作为一军主将,被边上人忽悠着做出错误决策其实是很普遍的事情,尤其是葛璞的幕僚们各执己见,乍听上去往往谁都有点道理,等执行起来,又很容易出现各种不靠谱意外。

  葛羽跪在地上,一言不敢发。

  葛璞道:“此刻军心已然浮动,而且错失了攻城良机……”

  她一面说,一面狠狠用眼神剜了地上的族弟两眼。

  葛璞也意识到了,她不该攻打甘氏邬堡,而应该强攻卢嘉城才对,就算防着后者偷袭,不能全力强攻,也没必要主次不分,先对邬堡下手。

  葛氏这边的情况本来就已然十分危急,更加雪上加霜的是,东部那边居然派了轻骑过来传讯,对葛氏他们严加斥责。

  葛璞怔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切齿怒骂:“那些人竟敢如此!”

  师诸和等人携带的兵卒不多,却偏偏占据了兵力是自己十倍以上的卢嘉城,换了谁过来,也都得怀疑是不是葛氏这边起了二心,故意将城池拱手让给敌人。

  就像葛氏这边无法再信任甘氏的立场一样,东部腹地那边也开始怀疑他们的立场了。

  葛璞心中苦涩,换做她是典无恶身边的幕僚,看到偌大一个卢嘉城,在数日内就轻轻松松就被敌人夺取,也得怀疑是不是有人故意开城纳官军入内了。

  “事已至此,唯有一种方式能够证明我等忠诚。”

  葛璞果断道:“立刻带兵往西,伏击建平援军。”

  建平那边不管是猜测卢嘉城本地出了问题,还是觉得师诸和带兵谋反,事后必定都会派人过来平叛,然而葛璞等人却以为,己方有一个信息上的优势,那就是建平援军并不清楚卢嘉城的真实情况,他们完全可以假装自己是本地大户组织起来反抗叛贼的民兵,等骗得来人信任后,再找准机会,给援军来一记背刺,以此证明自己的忠臣。

  葛羽小心:“甘氏那边……”

  葛璞闭了闭眼,思绪倒是清楚了一些:“如今且不必多加理会,想来他们就算有意投效师贼,也未必会为那些人豁命效力,临走之前,派人以言语惑之即可。”

  果然,甘氏得到消息后,也没有继续跟葛氏对峙的想法,有人站在邬堡城墙上,向外高声道:“我等本不欲与葛君刀兵相见,只是葛君如此见疑,又率先挥兵强攻,甘氏实在不敢开门相迎,只盼葛君此去马到功成。”

  葛璞也单独骑马而出,道:“只要甘老按兵不动,等下次相见时,你我自能再续同僚之情。”

  为了安抚甘氏之心,葛璞在离开前,特地把私兵里混杂那些甘氏族人丢下,邬堡那边确认过外头人的身份,又看着葛氏的兵马远去,才放下吊篮,把人吊上了城头。

  一个面色憔悴的年轻人还没从吊篮中走出来,便开口急道:“赶快替我通禀,我要拜见家主!”

  边上有人认出了那个年轻人,他也是甘氏嫡脉出身,名叫甘趋,当下不敢怠慢,立刻去知会甘氏族长。

  甘氏族长不知对方到底有什么消息要说,只得接见,甘趋入内后,向前拜了一拜,开门见山道:“事已至此,咱们已然无法继续与葛氏合流,大人细想,若是葛氏最终得手,事后论起功过时,功劳自然是他们的,至于遗失卢嘉城的罪责,岂不得完全算在咱们甘氏头上?”

  他的想法很直白,大家都是豪强,如今能够聚集在一起,全是因为权势跟利益,彼此间没有半点大义情分在,事到如今,两边已经出现了根本性的分歧,倘若葛氏成功,甘氏多半不会有好下场,若是葛氏失败,反倒无力对他们做出任何处置了。

  甘氏族长沉吟不语。

  许多人事后分析旁人的错误,总会觉得可笑,然而换做他们身在局中时,多半也会看不分明,甘氏族长一面觉得甘趋的想法有道理,一面又觉得相信葛璞的说法,按兵不动也未尝不可。

  甘趋又道:“大人明鉴,若是按兵不动,则主动尽在葛氏,若想性命不操于人手,还得自己有些作为才好。”

  甘氏族长终于开口:“那依你之见,咱们应该带着部曲去投效那位师将军吗?”

  甘趋摇头:“就算咱们要投效,那位师将军也不会接纳的——他们能够占据优势,就是因为城内只有自己的兵马在,若是接纳了咱们的人,卢嘉城便不再是他们说了算了!”再度躬身下拜,“请大人将族内事务尽皆委派小子,若是事成,甘氏便可附那师将军之翼尾,若是失败,则都在小子一身,大人乃是受我欺瞒,才不得不从。”

  甘氏族长:“那你打算如何行事?”

  甘趋:“小子打算将他们粮草烧毁,葛氏能够固守,依仗的不过是山寨中的存粮,只要将粮草焚毁,他们多半得引兵东行,与其他人汇合,卢嘉城之困自然解除,咱们也能向朝廷证明自己的忠心。”

  三方势力,各有个的心思,最为悠闲的,莫过于师诸和等人。

第100章

  陈明巡视完后,在城楼中远眺,留心观察外界情况。

  不知为何,远处居然又有兵戈声隐隐传来,陈明正要派斥候出城探查,却看见有人正坐在吊篮中被往上拉,她仔细一看,发现吊篮中的人居然是任飞鸿,心中不由微惊。

  陈明立刻赶了过去,面上带着些无可奈何的克制之色,询问:“……任待诏怎么会忽然出城?”

  如今的几位同僚里,师诸和在不演戏的情况下还是一个比较正常的世家子,至于任飞鸿,则经常让陈明在心中感慨天子果然是一个唯才是举、不拘小节的君主。

  陈明拉着任飞鸿检查了一下——万一此人有所损伤,她事后又怎么向建平交待?

  任飞鸿:“在下无事,纵然有事,此地大局有师将军主持,也不妨事。”

  虽然受限于敌人水平,师诸和至今为止都没表现出太多打仗方面的才华,不过作为同僚跟下属,任陈两人都知对方做事颇有条理,而且赏罚分明,又不拘泥,作为部将跟军司马,她们对主官的期待也就这些了。

  陈明:“任待诏可以派斥候出城。”

  任飞鸿笑:“在下如今闲着也是闲着,而且只派斥候过去,未必能得到可靠情报,不若亲自走上一趟。”接着道,“我去外头看了两眼,竟是甘氏与葛氏又打了起来,而且是甘氏主动出击。”

  随着葛氏而走的那批兵卒里头,本就有甘氏的一部分部曲,之前葛璞强攻甘氏邬堡时,并未出动这批人马,然而此刻甘趋带人偷袭,葛氏没有准备,那些部曲与旧主相对,果然立时哗变。

  而且因为要引军向西伏击建平大军,葛璞离开之前,特地从卢嘉城外的山寨中取出了积攒的粮草,也被甘氏趁机一把火燃烧殆尽。

  因为辎重被烧,后军哗变,葛璞一时间控制不住军队,她亲自引兵往西逃窜,一路疾行,总算摆脱了甘氏的纠缠。

  葛璞坐在马上,狠狠一扬鞭。

  此刻想来,她当时应该果断回击甘氏,而不是急着离开,只是当时情况过于混乱,而且打那一仗又没有好处,才选择了回避,等发现损失过剧时,又已经失却先机。

  葛璞心中懊悔,此刻晨光微熹,冷风扑面,更觉冰寒一片,有些怀疑自己往日满腔抱负是对是错,其实她又不是王游那样的宿将,缺乏指挥上万兵马的战斗经验,如今初次上战场,不说建立功业,只要不表现得太差,也都算是合格了。

  典无恶等人本来不该对葛璞等人有太大的期待,但一方面是他们担心派自己身边人过去接手卢嘉城的兵马,会招致本地豪强不满,另一方面其实也是的确缺少优秀的战斗人才。正常情况下,他们应该通过一场又一场的战斗,慢慢将人才提拔出来,但此刻大战根本还未开始,典无恶只能自己筹谋。

  他虽然因为玄阳子的事情对皇帝心怀怨恨,实际也有些忌惮温晏然的本事,知道皇帝平定西夷时,大胆采用新人为将,而且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顿时升起了一种“我们也能这么试试”的错觉。

  可是温晏然虽然定下了攻打西夷的大致策略,却并未当真上前线指挥,她对自己极为了解,当时对着群臣说的那句“不通兵事,纸上谈兵”也并非故作谦逊之词,是以攻打西夷时负责落实命令的人是行军经验丰富的陶驾,至于钟知微,陶荆,宋南楼这些真正的年轻人,要么是早就有了多年禁军工作经验,同时又在景苑替皇帝练了一段时间的兵,要么就是幼受庭训,家学渊源,而且这些年轻人也是直到战斗中后期,才开始逐步自领一军作战。

  葛璞强打精神,收拾手上的残兵,发觉身边能够用来作战的精锐兵马只剩六千,她在马背上默然片刻,也不回头,居然直接带着骑兵向前奔驰,以雷霆之势攻下了靠近建州的一座名叫津阳的小城。

  ——就像葛璞没有足够的作战经验一样,津阳小城的县令更没有作战经验,发觉有人袭城时,心中连反抗的意图都没升起一丝,直觉卷起包袱准备逃窜,结果却被早有准备的葛璞手下给轻易拿下。

  葛璞冷冷看着那位县令,觉得有此人做对比,贡氏族长死的也不算太过丢人。

  葛羽表示佩服:“阿姊怎知咱们能将津阳城轻易攻下?”

  葛璞:“当日建州与西夷作战,丹州当地官吏多有弃职而去之人,既然丹州一地糜烂至此,那大周旁的地方,难道便会有什么不同吗?”

  她早知那些主官里多有无能之辈,若非如此,东部这边也不敢轻易作乱。

  不过津阳城虽然被攻克,但令他们恼怒的是,这座小城中并无多少存粮储备,他们无法驻扎太久。

  葛璞命令那个县令写了一封文书,说是津阳周围有流匪出没,就组织了民兵抵抗,然后又拿了公文,派人前去报讯,想试试看能不能骗过建平的队伍。

  被派去报讯的小队乃是骑兵,他们趁夜而走,过了一天一夜,正好撞上了陶驾的前军。

  “……”

  距离对方还有数里之遥时,他们便感觉到大地在震动。

  从建平中营调出的将士仿佛是一道黑色的洪流,向着东边流淌而去,猎猎旌旗飘扬在上空,一眼竟看不到头,骑兵小队们在山坡上望去,只觉心中一片惊骇。

  ——或许他们也能组织起数万兵马,然而那种百战之军的威势,却是他们无论如何也无法企及的。

  主人未动,坐骑已经开始慌乱嘶鸣,小幅度往后退避,恐惧的情绪在空气中蔓延,踌躇片刻后,那些骑兵居然惶恐不安地掉头就逃。

  ——在这个时代,人才水平拉胯是一个普遍性的情况,不止大周朝廷的官吏素质不怎么样,叛军那边成员的素质也同样令人扼腕。

  那些人逃窜得过于惊慌,反而因此引起了大军前哨的注意,将人就地擒拿,又搜出了身上的文书。

  陶驾听到前军的回禀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了,经过皇帝的提醒后,他早知东边的情况不对,可能会有人伏击自己,却没想到情节尚未走到勾心斗角的流程,对手就直接自曝。

  事已至此,也无须互飙演技,陶驾直接让陶荆带着骑兵一路奔驰至津阳城下,等抵达后,陶荆并未立刻攻城,而是充分发挥骑兵的机动性,忽前忽后,忽左忽右,做出攻城之态又退去,不断惊扰城内叛军,葛璞等人刚打下津阳城没多久,城内人心浮动,加上外面又来了建平的人马,更是惶惶不安,最后居然直接发生了内乱。

  葛璞终于意识到,以她现在的能力,其实根本不该独领一军,此刻纵然想要逃走,却因为身陷城中,难以离开,而且手下部曲们又困又累,根本无力作战。

  陶荆远远看见,津阳城的大门被人从内部打开,此地贼首葛氏等人出城投降,便派人将他们就地拿下。

  被绑缚到敌人面前葛璞异常灰心,只觉往日所学不过纸上谈兵而已,她瞧不上被派来卢嘉城的主官,结果自己也没好上太多。

  陶荆道:“其实你若是一心要走,倒也不难,只要想办法驱赶城中老弱先行,自己混迹于其中,哪怕不能保全士卒,起码可以逃得一命。”

  葛璞恨恨道:“盗亦有道,我岂能做这等伤害百姓之事?”

  此刻被押至帐中的多位贼首,大多战栗不已,连开口都难以做到,相对而言,能够跟陶荆说话的葛璞已算是极有胆识之人。

  陶荆看她:“你兴兵作乱,便不算伤害百姓了吗?”

  葛璞昂然:“若是地方主官行政清明,我等又何至于兴兵作乱?”

  陶荆缓缓摇头:“足下家中也是一方豪强,难道不曾隐瞒人口,将税赋匀到黔首身上,激得他们走投无路?卢嘉城之事,一半责任在当地主官身上,一半也在你们这些大户身上。”

  葛璞回想往事,心中的苍凉感愈发浓郁,最后一声长叹:“将军能承认当地主官有一半罪责,在下便是死而无怨了。”然后向前一躬身,“败军之将,如今唯一可用,不过颈上头颅而已,还请将军用我之首,去威慑叛众,免得多增伤亡。”

  陶荆点头:“既然如此,便饶过你家中老弱。”挥了挥手,亲兵当即过来将人带下,片刻后葛氏等贼头的首级便被呈上,接着被传于军中,先让降卒们看过,然后才分别悬挂在津阳跟卢嘉城的城门外头。

  不过数日之间,津阳城被迅速攻克,又被迅速收服,陶荆派人安抚城内百姓,等父亲到来后,又跟着大部队一起前往卢嘉城,与师诸和等人汇合,并为后者带来了天子的褒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