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鹿子草
生产队通往公社的土路上没有路灯,一路上都是漆黑的,若不是他带了手电筒和备用电池,兴许就骑到沟里去了。
“昨天晚上十点左右,厂里发生了一起生产安全事故,造成一人重伤一人轻伤,重伤的还在医院抢救呢,情况不太好。”
“!!!”宋恂忙问,“怎么这么严重!是意外还是厂里有安全生产漏洞?伤者的情况怎么样?”
团结公社的社办企业中没有重工业,平时检查安全生产的重点一直在消防方面,像是这样在生产过程中出现安全事故的情况少之又少,多少年也碰不上一次。
“应该算是意外吧。”刘海涛白着脸说,“事故发生在农具车间,木工吕师傅校正土制锯板机的时候,用木棍去撬皮带盘,不过皮带盘当时还没彻底停转,木棍刚伸进去就被折断了。弹出的半截木棍击中了老吕的胸部,老吕当场就吐了血。”
“吕师傅被送去哪个医院了?不是还有一个轻伤吗,轻伤的情况怎么样?”宋恂问。
“都去了县医院。”刘海涛后怕地说,“那个受轻伤的是老吕的徒弟,当时就站在他旁边,木棍被折断以后,有木刺飞溅出来,正好划伤了那孩子的眼角,只差一点点就扎进眼睛里了。不过伤口挺深的,流了不少血,我们没敢耽搁,把人一起送去县医院了。”
王昊从发生事故的车间跑出来,见到宋恂便说:“宋组长,这次安全生产的事得暂时交给你处理了,安全组的樊组长马上就要生孩子了,苗书记不让大家通知她。你暂时协助公社的张副主任安排好厂里的事吧,苗书记和徐厂长昨晚就去县医院了。”
宋恂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将刘海涛拉去一旁,低声建议道:“刘厂长,让其他工人师傅先回去休息吧,既然伤员已经送去医院了,大家都围在这里也没什么用,还容易造成不必要的恐慌。吕师傅应该也是做了多少年的老师傅了,不可能不了解安全生产常识,发生今天这种事故,也可能与长时间疲劳工作有些关系。”
这番话正中刘海涛的下怀,他也小声说:“开春了正是农具销售旺季,我们这半个月确实在赶进度,老吕已经连着上了两个大夜班了。”
“公社这几天肯定是要在你们厂里进行大检查和安全宣讲的,吕师傅的事情不是个例,必须克服麻痹大意和侥幸的心理。你不如趁机让工人停下来休息休息,加强一下安全生产意识。”宋恂蹙着眉说,“咱们公社多少年都没发生过这么重大的安全事故了,你们厂肯定是要被当成典型来抓的。”
刘海涛自认倒霉地叹口气,这件事说是安全事故也行,说是意外也说得通,关键看上面的领导怎么定性了。
不过,看苗书记和几个公社领导的意思,确实是想要将他们当成典型来抓的。
或许还会拿下两个干部以儆效尤。
“反正是要当典型的,到底是当正面典型还是反面教材,就看你们对后续的事情怎么处理了。”宋恂盯着他的眼睛说,“如果对家属的安抚工作和安全漏洞排查工作处理得当,兴许会成为咱们公社处理突发危机事件的一个正面典型。不过,要是对后续安排松懈……”
刘海涛恍然道:“我这就安排工人们先回去休息,今天停工半天,进行生产大整顿。”
“尽快安排吧。”
宋恂带着生产组和安全组的人,随着张副主任在厂里处理这起安全事故带来的后续影响。
南湾县是个渔业小县,重工业并不发达,重大安全事故也是不多见的。
团结公社的这起安全事故一经上报,立马引来了县革委会的关注。
安全事故联合调查组的人马上就会来机械厂调查情况。
团结公社尤其是机械厂的干部们人人自危,一天之内将所有车间的安全漏洞都扫荡了一遍。
赶在调查组的人进厂前,宋恂又带着人挨个车间排查。
来到钣金车间时,却听见一个清脆的女声高声道:“项远洋,我都说过多少遍了!工作现场必须做到三清!工具清,零部件清,杂物清!你那脑子在想什么呢!”
“我这不是正在清嘛!”项远洋一边清理台面上的杂物,一边嘟嘟囔囔,“其他人也没清,你怎么总是揪着我不放?”
“其他人我没看见,我现在就看见你不听招呼了!你要是再敢这样不按规矩办事,钻安全生产的漏洞,那以后全车间的清扫工作都由你负责!”
其他人在旁边嘻嘻哈哈地看笑话,有人起哄说:“安师傅,你就这么一个徒弟,咋不知道好好珍惜呢,也太严厉了!”
“都滚蛋,赶紧干活去,在这起什么哄!”那位被称作安师傅的女同志单手叉腰将人撵走,又对项远洋教训道,“早知道你这个徒弟这么难带,就算给我一座金山,我也不收你!”
宋恂站在不远处听了一会儿热闹,问身旁的车间主任:“这位安师傅是做什么的?”
“她是我们车间里一名很有经验的钣金师傅,别看她年纪不大,技术在我们厂里是数一数二的。”车间主任怕他觉得安师傅太厉害了,解释道,“她年轻又是女同志,以前没收过徒弟。头一次带徒弟,难免要严厉一些。”
宋恂点点头:“挺好的。”
相貌不错,又厉害。
第66章
渔业广播电台的录取电话, 是由项小羽亲自接听的。
当时大瓦房里的一众人都在,隔壁的主任办公室里,还隐约能传出李英英与陈猛据理力争的声音。
项小羽兀自按捺着想要原地转圈圈的冲动, 记录下报到的时间和需要携带的材料, 便轻声细语地与郁台长道了谢。
放下电话后,屁股下的椅子就像是长出了仙人球,让人怎么坐都坐不住。
好不容易捱到了下班时间, 队里的下工铃刚一打响,项小羽就冲出了大瓦房闷头往家跑。
“小毛,你急什么呢?跑得满头是汗!”苗玉兰正要进灶间做饭, 见她急匆匆地进门, 赶忙问。
“娘,我被渔业电台录取啦!”项小羽拉着她娘进门,压着嗓子兴奋地说。
“哎!这是天大的好事啊!你干嘛偷偷摸摸的?”苗玉兰将围裙一解, 就要出门找老头子报喜去。
还得跟左邻右里显摆显摆。
以后大家就能在话匣子里听到她家小毛的声音啦!
“哎呀, 你先别去!”项小羽赶紧将人拦住,“这样一声张,大家不就知道我要离开大瓦房了嘛!我二哥还想让我把工作留给苏瑾呢。”
“你管他干嘛,想找工作让他自己想办法去。”苗玉兰拉下了脸。
“不是,你听我的!”项小羽凑到她耳边叽叽咕咕, 而后笑道,“这次我非得好好敲他一笔不可!”
项远洋还不知道自己被妹子惦记上了。
这两天机械厂要迎接县里工作组的检查, 他们这些工人不但要完成固定的工作任务,还得时刻注意安全生产的问题。
神经紧绷了两天,徒步五公里走回家后, 他已经累得像条死狗了, 瘫在椅子上就不想动弹。
“二哥,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项小羽从房间里窜出来,给他倒了一缸子水,“我已经被广播电台录取了!”
项远洋没什么精神地道了声“恭喜”,从兜里摸出刚捂热乎的五块钱递给她,“刚发的工资,你买件像样的衣裳去新单位穿吧。”
不客气地将钱塞进兜里,项小羽嘴里抱怨:“你也太不懂行情了,五块钱连一条上衣袖子都买不来!”
“不想要就还回来,我还没舍得花呢!”
“你一个大男人花什么钱!”项小羽捂着兜说,“为了你的事,我可真是委屈大了!”
“我的什么事?”
“就是让苏瑾当电话员的事啊!我生怕有别人盯上这个位置,连被广播电台录取的大喜事都没敢对外宣扬!”
项远洋瘫在椅子里,只嘴唇动了动,“那你是挺委屈的。”
“不过,哥啊,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呢。现在大瓦房的工作可抢手了,我要是把这个工作岗位转给其他人,最起码能换一百五十块钱。咱俩是亲兄妹,你给我一百就行了。”
“……”项远洋呵呵两声,“那你还是收一百五,把这个临时工转给其他人吧。”
“那你不给苏瑾找工作啦?”
“太贵了,找不起。”项远洋有气无力地问,“你看我像不像一百块?没见过你这么坑哥的。”
项小羽板着脸说:“我没找你算账就不错了!渔业电台招工的消息是不是你透露给苏瑾的?你想没想过,人家只招一个人,苏瑾上去,我就得下来?我还没见过你这么坑妹妹的呢!”
“我哪知道她也想去考播音员啊?人家不是要有播音经验的吗,她又没有。”项远洋直挺挺地仰躺着,挥手说,“我只想让她接你的班,当个电话员。”
“可你那天还想骑车送她去考试呢!”项小羽不信。
“我送不送都不影响人家去考试的决心。”他闭着眼睛说,“后来我不是没送嘛,其实我都看到被咱爹停在码头上的自行车了。”
现在可倒好,弄得里外不是人,还得整天走着上下班,往返十公里。
项小羽见他被累成这副德性也有点不忍心狮子大开口了,退一步说:“那不要你一百了,八十也行。”
项远洋这回连话都懒得说了,起身回屋睡觉去。
“哥,那你不要电话员的工作啦?你怎么跟苏瑾交代啊?”项小羽跟在他后面进屋。
“我有啥可交代的,人家想当播音员,又没看上电话员的工作……”项远洋将她推出去。
还想从他这里敲一笔的项小羽赶忙降价处理:“要不五十块也行!你现在要是没钱,可以用以后的工资慢慢还!”
项远洋以关门送客作为回答。
*
项小羽跑去隔壁找宋恂,遗憾道:“我还以为至少能从他这里赚五十块呢,看来他还没傻到家。”
“这不是挺好么。”宋恂正在书桌前看书,随口说,“看来你爹让他去上班的策略还是正确的。”
项小羽叹道:“他原来在队里上工也没累成这样啊,没想到工厂里的工作这么累,累得他连苏知青都顾不上了。”
宋恂轻笑了一声,对她二哥的事没什么兴趣,合上书问:“你哪天去电台报到?还需要准备什么?”
“礼拜一去,这两天把大瓦房的工作交接了就行。咱们以后就可以一起上下班啦!”项小羽把他往里面推了推,跟人挤到一张椅子上,“你开不开心?”
宋恂揽上她的腰,答非所问道:“你要是想坐到我腿上,可以直接来,不用这么迂回。我都快被你挤到地上去了。”
“谁想坐你腿上啦,少自作多情了。”项小羽起身在他腿上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矜持地哼哼两声,嘴硬道,“我本来没想坐的,你腿上硬邦邦的,一点都不好坐。”
“那你下去吧。”宋恂作势就要将她晃下去。
“哎哎,其实还可以,我身上肉多,也不是很硌得慌。”项小羽赶忙抱住他的手臂,瞄一眼桌面上的书,转移话题问,“小宋哥,你怎么看起《华夏经济问题》了?”
他平时都看什么造船啊,工程啊,水产啊之类的书,这还是头回在他房间里见到其他类型的书籍。
项小羽随手翻了翻,是一本过期期刊。
“我现在做的工作是以前从没接触过的领域,某些事情应该怎么处理,有时我也拿不定主意,还是需要填补一些知识空白的。就比如荣盛糕点厂的问题,重新以前店后坊的模式经营,是否符合时下的政策,有没有被人说成‘业务挂帅’的可能,这些都是要提前考虑好的。”
最主要的是,他得确保这样做不存在政治上的风险。
毕竟,他家老头子已经那样了,他这边真是经不起什么波折了。
项小羽翻着书页感慨:“你都已经是大学生了,居然还要学习新知识。真是活到死学到死啊!”
宋恂:“……”
“我也得多看书啦!”项小羽颇觉紧迫地说,“市广电的所有播音员都是自己写播音稿的,人家郁台长不但能赏析现代文学,连古典文学也很精通。我要是想成为她那样的播音员,还差得远呢!”
宋恂单手揽着人,在她头发上轻抚了抚,赞同道:“考试通过并不是结束,而是一个新的开始。播音工作对你来说也是全新的领域,多读书是对的。回头我陪你去书店买些你能用得上的书,正好我也需要补充一些政治经济类的书籍。”
*
确定项小羽被电台正式录取后,宋恂也放下了一件心事。
这几天他不但忙着接待县里的安全生产调查组,还要时不时招待一下往工业办跑得越来越勤的洪厂长。
这天,洪启明再次摸着他的大脑袋来到了生产组的办公室。
“宋组长,我们厂里开会商讨了好几遍,暂时确定了去市里开分厂的计划。但是我们这边人手不足啊。老何去市粮食局帮忙还没回来,除了我,厂里只剩一个分管安全保卫工作的老陈。但是去市里开分厂是大事,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分厂最起码得有一个负责在家管生产的,一个在外跑供销的。公社这边能不能从厂里再提拔两个人上来?”
宋恂笑道:“需要提拔干部是正常的,不过,这事你得去找人事组的王组长。我这里只管生产,不管人事。”
他跟王永禄关系再好,也不能插手管人家的那摊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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