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鹿子草
袁正清也点头附和:“我们要做的这件事是创新的超前的,在公司的初创阶段,正需要有干劲能拼搏的年轻人冲在前头。但是,这次不光是工作挑干部,同时干部也在挑工作。咱们嫌他年轻,他可能还未必想来海浦。”
“个人服从组织,咱们的干部这点觉悟还是有的吧?”
袁正清呵呵一笑说:“我女儿也在那个基础理论进修班学习,所以我知道一些他们班学员的基本情况。这一批学员都是省管干部,毕业以后由省委组织部统一分配。咱们可以跟组织部要人,但是未必真的能要来……”
地区渔业公司还只是草台班子,只有取得了成功,才当得起一句眼光超前,否则就会像上一个失败案例一样。
*
有了一个失败案例,宋恂那篇探讨渔业补偿贸易的文章发表后,被不少业内人士嘲讽了。
不过,他本来就是没有职务的党校学员,他只当看不见,别人也拿他没办法。
放下学习和工作,宋恂在暑假期间带着媳妇和儿子们到首都旅行了一趟。
这次双胞胎学聪明了,没有理会老父亲那个点到哪里去哪里的老套路,直接提了要去北京的要求。
作为一对天天听广播的宝宝,他俩也是有些见识的。
像是《北京的金山上》啦,《北京颂歌》啦,《我爱北京XX门》他们隔三差五就会在广播里听到。
文艺爱好者宋延安小朋友,甚至还能熟练演唱这几首歌,所以当爸爸问他们旅游想去哪里的时候,他俩说出了唯一熟记的外地名称。
小哥俩跟着父母去首都玩了大半个月,返程时一家人买的也不是直达省城的火车票,而是那种短途火车票和长途汽车票,经过一些著名城市的时候,便要下车游玩一番。
好在双胞胎年纪小,身高仍然属于不需要买票那一拨里的,给他们的老父亲省下了不少交通费和景点门票钱。
“你们出去一个多月,怎么把孩子造成这样?都瘦脱相了!”孟玉裁搂着两个孙子一通揉搓,满脸心疼。
“妈,你也太夸张了,他俩那小肚子还腆着呢,怎么就瘦脱相了?”宋恂对亲娘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是挺无语的。
因为还要顾及孩子的体力,所以他们这次的行程安排得相当轻松闲适。
北京那边刚刚兴起了跟团游,外国的和外省市的游客都不少,人家那个跟团游像是赶场子一样,每天要去四五个景点。
而老宋家的四人旅行团,清早睡到自然醒,慢悠悠吃过早饭就到九十点钟了,一天只逛一两个景点,而且那娘仨的嘴就没有闲下来的时候,一直在吃!
要不是每天的运动量够大,三个人都得像刚蒸好的馒头似的。
“你们天天在一起看不出来,”宋成钧也说,“确实瘦了不少,好像还长了点个子。”
延安慌忙摆手说:“没长个子!要是长得太高,我爸爸下次就不带我们出去玩啦!他不想给我们买门票!”
宋恂:“……”
让他少吃点的话没听进去,这种玩笑话倒是记得挺清楚。
“没事,你就放心长成大高个吧!”孟玉裁被逗笑,“下次出去玩,买门票的钱奶奶给你们出。”
宋恂赞成道:“对,你俩好好奉承奉承奶奶,她可有钱了。比你爹有钱!”
孩子虽然年纪小,但也知道谁是家里说话算数的那个。
闻言,吉安和延安赶紧把一路上买来的各种小玩意儿翻找出来,殷勤地进贡给奶奶。
孟玉裁被孙子们逗得咯咯乐,大方地给了小哥俩一人一块钱,买冰棍吃。
小哥俩刚收了奶奶的零花钱,没过几天,比奶奶还有钱的亲姥姥就来了省城。
宋恂亲自骑着他那辆挎斗摩托车,去火车站把丈母娘接来了自己家住。
苗玉兰女士搞了大半年的副业,身家已经今非昔比了。
亲闺女见到她的时候,还要调侃一句:“富婆来啦!”
“哈哈哈,最近确实赚了一点小钱。”苗玉兰拉过两个外孙乐呵呵地说,“队里已经搞渔船包产到组了,咱们瑶水是全县第一个试点。你爹跟另两户人家,一起包了一条机帆船。完成任务以后,多出来的鱼不卖钱,全都留着咱们这三家搞副业用。”
“咱队里的船可不少,所有船都包出去啦?”项小羽好奇地问。
“包出去一半左右吧,有些人家还在观望呢!主要是不舍得往船上装制冰制冷设备。那玩意可真是不便宜!这次公社给定的包产标准其实不怎么高,主要还是为了调动大家的积极性。等那些人看到效益了,肯定会动心的!”
“咱家现在只有我爹在队里打渔,他自己一个人能忙得过来吗?”宋恂问。
“还行吧,跟以前差不多。不过,你爹说想把老大召回来,让他别在渔业公司干了,回来包一条船,比在渔业公司赚得多。趁着现在还有空余的船可以包,让老大也去包一条。”
项小羽赶紧劝阻:“你可千万别让我大哥回家打渔啊!我大嫂已经跟你一起做烤鱼片了,家里又不缺钱。让他继续在渔业公司干嘛,他在渔业公司上班不只是为了赚钱,以后丫丫和大寨的户口和上学问题都能解决。县里的教育条件比咱们村里好太多了。”
“我把你爹劝住了!赚再多钱也不如有个铁饭碗体面呀。”苗玉兰昂着脑袋,一副土财主的派头,“你大哥二哥的工资,现在都是他们自己留着的,我可不想操心给他们管钱了。老大现在每月能赚个四五十呢,在加上你大嫂每月也有七八十,足够他们一家子花了。”
吉安从厨房里端了西瓜给姥姥吃,蹭到她身边问:“姥姥你能在我家住多久啊?能不能住到我们去幼儿园呀?我还想带你看看我们的幼儿园呢,还能把我的好朋友介绍给你!”
“姥姥呆两天就回去了,家里还有好多活呢!”
苗玉兰这次来省城,是想去省城机械厂购买机器的。
“咱家只有我跟你大嫂两个人干活,本来你二嫂也要帮忙的,但她平时在车间就挺累,如今又挺着肚子,我哪能让她回家还干这个。不过看我们人手不足,她倒是给我出了一个主意。据说省城有卖鱼片斜切机的,跟海味品加工厂的那个机器一样,把鱼放进去,再出来的时候,就是现成的鱼片了。要是有了这个机器,可就给我跟你大嫂省事了,不然我俩整天切鱼切得胳膊都抬不起来!”
他们这个买卖赚钱是真赚钱,但累也是真累。
收鱼,洗鱼,剥鱼皮,切鱼片,只有她跟儿媳妇两个人干。
项小羽惊讶地看向老娘问:“娘,你这是真的发啦?刚买了制冷机,又要买斜切机啦?”
这还是她头一回听说个人出资买这种机器的。
“那有啥办法!”苗玉兰一摊手说,“咱家人手不够,我又不能从村里雇人,那不就成剥削阶级了嘛!鱼打了上来,就得赶紧处理,否则就该放坏了!与其剥削人,让人找我的茬,还不如剥削机器呢!咱家那边的大集上,这种零嘴可好卖了,生产多少都能卖出去。等我再卖两个月,买机器的钱也就回来了。”
“只是买机器的话,你就让我二哥来嘛,他本来就是干农机采购的,省城机械厂这边的关系他都能搭得上。”
苗玉兰呵呵笑:“我也是想出来松快松快的,省得总在家里干活。顺便来看看你们过得咋样。”
她从兜里掏出两张大团结,塞进两个大外孙的手里,“呐,自己留着买糖吃!”
早就学会了认钱的双胞胎,盯着自己手心里的大团结双眼放光。
上次奶奶给的一块钱,他们可以吃五根奶油雪糕和五瓶橘子汽水。
这次姥姥给了十块钱,已经可以承包他们全年的冰棍和汽水了!
小哥俩学着上次奉承奶奶的流程,跳到沙发上。
一个给姥姥捏肩,一个帮姥姥捶腿,殷勤得不像话。
吉安还贴心地问:“姥姥,我捏的重不?我还可以轻一点的!”
苗玉兰像个地主婆似的靠坐在沙发上,惬意地说:“不重不重,这样正好!”
至今还没有享受过这种高级服务的亲娘项小羽,吃味地说:“娘,他俩还那么小呢,你给他们那么多钱做什么?”
“呵呵,都有的,我给你大姐那边也汇了一点钱。她马上就要给她婆婆发工资了,手头也不宽裕。”
项小鸿第二次征战高考,终于成功上岸,考上了海军驻地附近的一所海事学院。
不过,她家壮壮才一岁多,虽然不用吃母乳了,但也是离不开大人的,所以项小鸿就让她婆婆安心住着。
她读大专的这三年,孩子暂时交给婆婆带,每个月她个人出资十块钱,给她婆婆当零花钱,算是变相给老太太发工资了。
孔斌觉得亲奶奶帮忙带两年孙子用不着给钱,反正平时吃饭买菜的钱都在老太太手里攥着,给不给都一样。
项小鸿却不同意,“每天从买菜打饭的钱里抠几毛钱,只觉得那是小钱,但是认真算下来,每个月也差不多有七八块了。我把这十块钱一次性给咱娘,让老太太每周带着孩子去学校看我一趟,我觉得还挺值的……”
一岁多的孩子刚会走路,稍有不慎就会磕碰到,项小鸿自己带过孩子,知道其中辛苦。
她在渔业公司工作那么多年,也是有些存款的,所以并不吝啬多给老太太十块钱。
苗玉兰抓住小外孙捏肩捶腿的手,给他们每人塞了一块西瓜,又对闺女说:“你姐三十多才考上一个大专,肯定得认真读书。她婆婆要是不帮忙,就得我去帮忙带孩子。但咱家刚包了船,还有一摊子事要忙呢,哪能抽得出空来?所以这每月十块钱的工资,我帮她出了,只当她婆婆是替我干活的!”
项小羽在心中啧啧两声,她娘有了钱,说话的底气都不一样了,瞧这财大气粗的!
*
在省城这段时间,苗玉兰订购了鱼片斜切机,被闺女拉去理发店烫了一头卷毛,看了亲家文工团的文艺演出,又去参观了外孙们的幼儿园,这才心情愉悦地返程归家。
宋恂将丈母娘送上火车以后,党校新一学期的课程也开始了。
这学期是他在党校的最后一学期,无论是参加实习还是直接工作,理论进修班都只剩一学期的课堂教学了。
宋恂正筹划着要怎么好好利用接下来几个月的校园时光,却突然被班主任邱老师叫去了办公室。
“听说你上学期发表了好几篇论文?”邱老师笑着问。
宋恂谦虚道:“没有好几篇,只有三篇。”
其实,与党校学业相关的只有两篇,另一篇是投给《华夏造船》的。
邱老师哼笑一声说:“确实,三篇论文里没有一篇是跟马列主义基础理论相关的。”
宋恂面不改色道:“我的理论水平尚不足以支撑我完成一篇论文。”
“行了,甭打官腔了,我也没有要批评你的意思。”邱老师拖过一把椅子请他入座,而后说,“看你这架势不像是想搞理论研究的,再有三个月学校就该统计在职干部的就业意向了,你是打算先去实习还是直接分配工作?”
“直接分配吧。”实习岗位多半是与理论研究相关的。
邱老师沉吟片刻道:“既然你想直接分配工作,那有个事我也可以跟你通个气了。海浦地委组织部前段时间给党校发了函,那边想调你回海浦工作。你之前就是从海浦出来的,如果还想回去的话,这也是一次机会。”
宋恂怔了一瞬才问:“哪个单位?”
“海浦海洋渔业公司的。”
宋恂努力回想了一下,他在海浦工作的时候,好像从没听说过这个单位,不由疑惑地问:“这个公司是最近两年新成立的吗?”
“确切地说,这个渔业公司还没有正式成立。海浦那边打算通过补偿贸易的方式建立远洋船队,据说要搞什么全省最大的商品鱼渔业基地,现在还处于招兵买马阶段。可能会让你过去当党委书记或者经理。”
宋恂径自思考着,没说话。
虽然这个公司还没成立,但是去了就能当一二把手的话,对他的诱惑还是很大的。
他在去年就有了搞渔业补偿贸易的想法,但是自己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根本就插不上话。人家南方那边已经试验失败一次了,而他还只能纸上谈兵。
他现在的职级其实有点不尴不尬的,党校毕业以后,若想留在省城,多半会被分配去某个大单位的某个处室,或者区县一级的单位。
如今的机关内部还是讲究论资排辈的,以他的年龄,若想像在海浦外贸局似的,有足够的发挥空间,那基本得靠撞大运了。
毕竟工作也是讲配合的,当初在外贸局的时候,岑冠寿够大度肯放权,他和韩雪松又比较懂分寸,三个人的班子非常稳定。
“海浦那边虽然催得急,但是你得稳住,急不得。”邱老师与宋恂相处了一年,思考问题也是站在他的角度去分析的。
“这个海浦海洋渔业公司目前看来发展前景还好,但它要干的事情,在南方那边已经有过失败案例了。新公司成立的目的是发展远洋渔业,为了保障群众渔业的利益,他们是不被允许在近海捕捞的。所以能去外面打渔的船就相当关键了,如果成功通过补偿贸易买到船,赚了钱,那么皆大欢喜。可是,一旦失败了,这个公司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因为它不像别的渔业公司那样,可以从事近海渔业。你可得想好了,万一公司真的被解散,到时候你何去何从?”
邱老师觉得,以宋恂的个人条件,党校毕业以后,随便去哪个单位都比去这个草台班子强。
最起码没有失业的后顾之忧。
他要是去了这个公司,那背上的包袱可是不轻。
宋恂笑着问:“海浦那边要求什么时候到任?”
“他们当然想要越快越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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