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鹿子草
海浦地区此时也正式进入了一年的旅游旺季,海水浴场和几个著名景点里游客如织。
趁着这波旅游热,渔业公司及下属的几个工厂,也给职工们发了旅游福利。
有的工厂组织职工分批去周边城市旅游,福利最好的冷冻厂甚至还组织了出省游。
而总公司这边则比较实在,单位不组织集体出游,职工可以与家人一起,也可以跟关系比较好的同事一起出游。
每人有最高五十元的旅游补贴,旅游回来后拿着发票到单位报销即可。
五十元差不多是一个月的工资了,如果是双职工家庭,还可以带着放暑假的孩子去北京上海等大城市旅游。
所以,整个七月和八月,渔业公司的职工们都喜气洋洋的,精气神大不一样。
当然,有人欢喜,自然也有人忧。
渔业公司规模逐年扩大,下属工厂的经营状况参差不齐,其中就有那么一家工厂,既没组织员工旅游,也没给大家发放旅游补贴。
这家工厂就是水产制品厂。
都是属于同一个公司的工厂,被区别对待以后,职工自然就不乐意了。
水产制品厂职工代表大会的代表们先是跟厂领导谈,厂领导解决不了问题后,他们又跑来跟总公司谈。
宋恂这天下午,就与工会主席姜桂霞一起接待了水产制品厂的代表们。
“宋书记,姜主席,大家都是一个公司的职工,凭啥要在内部搞两种待遇?”
这次来公司讨说法的带头人被大家称为周大姐,这位大姐过往战功赫赫,凡是要福利的事,从没失手过。
曾因在厂长办公室门口长跪一周,而顺利磨到一套与厂长面积户型一样的两室半住房。
从此一战成名。
同事们在背后嘀咕周大姐为达目的没有底线,但心里又对这样豁得出去的人很羡慕。所以这次来总公司讨说法,大家一致将周大姐推举了出来。
“各单位的福利待遇都由各自的厂长和工会决定,你们水产制品厂已经是单独核算单位了,关于旅游的问题,回去找你们厂长吧。”姜桂霞笑了笑说,“有可能还在筹划阶段呢,大家别着急,再回去等等消息吧。”
周大姐挥手说:“姜主席,你不用跟我打马虎眼,我们已经去厂长和工会那里问过了,今年没有职工旅游计划。”
另一个名叫许辉的男人也说:“两位领导,别的我们也就不说了,但是我们水产制品厂和冷冻厂在一个院儿里搞生产,凭啥他们可以去上海旅游,我们就只能在厂里干看着?”
这才是让他们最难受的地方。
改制之前,水产制品厂也属于冷库,两家原本是一家,同一个核算单位。
职工也都住在一个家属院里。
后来为了不让水产制品厂吃冷库的大锅饭,就把他们划拨出去单独建厂了。
但两个厂仍在一个厂区里办公。
有的两口子,一个在冷冻厂,一个在水产制品厂。
出了旅游这档子事以后,家属院里好几对夫妻,因为福利问题相互挤兑,火气上来直接干架的也不在少数。
宋恂的手指摩挲着钢笔帽,回道:“既然你们两个厂已经分开了,那么福利待遇自然也要分开算。该怎么发福利,由各自厂长和职工代表大会决定。你们孙厂长是全厂职工投票选举出来的,你们应该对他有信心才是。今年没能组织旅游,说明厂里的经济条件并不允许。只要大家努力为厂里提高效益,以后自然有旅游机会。”
他也知道不患寡而患不均,但是通过旅游这件小事,多少能看出些工厂间的效益差距。
换个角度想,水产制品厂的厂长没有为了面子而跟风掏钱,也算是头脑清醒了。
水产制品厂有职工近三百人,如果按照每人50块的旅游标准,需要一次性掏出一万多块,这可不是小数目。
周大姐觉得宋书记就是在打官腔,佯怒嗔道:“宋书记,这话可真是冤枉了我们厂的职工了,职工们哪个不是以厂为家的?谁也没有少干活,差距怎么会这么大呢?”
姜桂霞笑道:“周大姐,职工们的努力是一方面,厂里的经营是另一方面。如果按照你的逻辑,全地区的工人都很努力工作,所有单位都应该组织工人出去旅游。你也是老同志了,可以去别的单位打听打听,今年有多少能像咱们渔业公司这样组织旅游的单位?”
“我不管,同在一个单位里,就是不能区别对待!”周大姐拿出向来无往不利的胡搅蛮缠。
宋恂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等对方的情绪平复下来才说:“工人们或许是对旅游补贴的来源还不清楚,那我就给你们以总公司为例,讲讲这笔旅游的费用是从哪里支出的,以供水产制品厂的同志们参考一下。”
周大姐以为他又在打官腔,打断道:“还能从哪出?就是从单位的账上支的呗。”
“正相反,我们组织这次旅游,没有动公账上的一分钱。”宋恂笑了笑问,“周大姐,你们也是住单位家属楼的吧?”
周大姐点头,她住的可是两室半的房,面积足有六十米呢!跟厂长家的房一样大。
“您家一个月要交多少房屋管理费?”
周大姐嘴唇动了动,不太情愿道:“十五块,也不知道这钱能用来干啥,从没见单位给修理过房子。”
她住的这间大房子,唯一缺点就是管理费太贵了。
单位虽然免费给职工福利分房,但是每月还要往房管小组交卫生费和类似房租的房管费,他们单位是每平米两毛五。
所以,她每个月领工资的时候都要少得十五块。
宋恂没有理会她的抱怨,继续道:“渔业公司这两年给船员新建了两个家属院,新楼的维修费用相对比较低,所以这两年的房管账户里还存下了一部分经费。公司就是从房管费里取出了一部分作为旅游补贴。”
水产制品厂的几个代表赶紧问:“那我们是不是也可以取这个钱?”
“如果你们所在家属院的房管账户有剩余,可以由厂长和职工代表大会决定如何使用。”
许辉迟疑道:“我们那个家属院已经建成快二十年了,平时修修补补也挺多的,未必能有那么多钱去旅游。”
宋恂颔首说:“公司这边,房管费也只是旅游经费的一小部分,大头还得从承包经营费里面出。公司还有些闲置的门市和库房,闲置在砚北港附近纯属浪费,所以这些房屋已经委托给生活服务公司出租了,这条街上的很多小卖店、小食铺、冷饮店、维修门市部,都是从咱们公司承租的房屋。”
职工代表们:“……”
“有人说新时期下,咱们这里遍地是黄金,虽然有些夸张,但大家也不妨多为企业的开源节流出谋划策,通过开展多种经营,来提高职工的福利待遇。”
周大姐忙问:“宋书记,厂里的那些闲置房真的能对外出租?没有闲置房的怎么办?”
“如果厂长和职工代表大会同意的话,原则上是可以的。不过,”宋恂又强调道,“尽量做到公开透明,不要搞些关系户来低价承包,伤害广大职工的利益和感情。”
几个职工代表相互交换眼神,他们得赶紧回去商量商量。
现在的厂区可是两厂共用的,可千万不能让冷冻厂率先把房屋租出去。
相比于旅游经费,抢地盘可是大事!
几个代表从公司离开,回去组织人手想办法开辟财路了。
*
而送走了几个职工代表的宋恂,当天下午就驱车前往水产制品厂调研了。
他只是暂时换了一根胡萝卜把人安抚住了,水产制品厂真正的问题绝不是通过租赁几间房屋就能解决的。
如果效益够好,孙厂长会在全公司所有单位都去旅游的情况下,愣是死守着钱袋子不放吗?
孙廷杰见到宋恂便不好意思道:“宋书记,今天的事我都听说了,确实是我没有管好工人,你批评我吧!”
“我确实得批评你。”宋恂没去他的办公室,一边转向厂房,一边说,“不过,不是因为职工来公司告状了!我欢迎每一名企业职工来跟我交换看法。我看不惯的是你们水产制品厂的经济效益!公司里各种改制已经进行了两年,其他单位都有了起色,为什么你们这里还是半死不活的?”
正值下午最热的时候,孙廷杰短袖衬衫的后背汗湿了一大片,脑门上的汗也是大滴大滴的。
他用手绢擦着汗说:“宋书记,您有所不知,自从国家放开私营经济以后,咱们这边的沿海一带,几乎每个村都有个体户办起了水产制品作坊。他们的原材料几乎没有成本,可以将价格压得非常低。而咱们厂的原料是要从冷冻厂购买的,在价格上根本就拼不过那些个体户。”
宋恂自己丈母娘就是干这个的,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不过,宋恂并不是好忽悠的,当即便道:“个体户的机器少,人手少,原材料少,产量非常有限。你守着这么大的国营大厂,还能被几个个体户难住?”
“您没管过工厂,不知道这里面的难处。”
早已背熟领导履历的孙翊开口反驳:“宋书记早年间办过海味品加工厂,比你干得还早呢,有什么不知道的?”
宋恂摆摆手,没必要逞口舌之快。
他在几个厂领导的陪同下,去厂房和库房都看了。
水产制品厂的最大问题就是产品单一。
他们也生产烤鱼片,包装和口味都是十年前的,而且价格并不占优势。
宋恂在厂房门口找间休息室,跟厂党委书记和几个厂长临时开个会。
“现在各厂实行的都是厂长负责制,既然政企已经分开了,我就不再插手管经营上的事了。”
几个厂长一听,都暗暗点头。
他们还真怕这位书记一来就要对厂里的经营指手画脚。
宋恂摩挲着一份烤鱼片的塑料包装袋说:“我就跟大家谈谈应该由党委来关心的问题。咱们厂的产品技术员有多少人?专门的新产品研发人员有几人?平均年龄是多少?最年轻的一人是哪年进厂的?”
孙廷杰对此还是比较清楚的,回道:“技术员有四人,平均年龄不到四十岁,最年轻的29岁,是77年进厂的。”
“也就是说最近五年没有新的技术力量加入咱们厂,老技术员的年龄已经奔五了,而且厂里没有专门的研发团队?”宋恂跟他确认。
孙廷杰点头。
“那最近五年内,厂里有没有为这四位技术员做过专业培训?”
“这几个技术员都是大专生。”一个副厂长提醒。
言下之意,人家都是大专生,还有什么可培训的?
“如今的科学技术日新月异,”宋恂不紧不慢道,“我还没有见过这几个技术员,不知人家私下有没有学习新知识,但是从你们厂的几样产品来看,他们即便充过电,效果也不太明显。厂里的产品以烤鱼片,鱼干类,鱼糜和速冻鱼为主,基本都是十年前流行的水产制品。而且烤鱼片的技术含量极低,连农村老太太都会做……目前市面上卖得旺的,饲料鱼粉、熏鱼、鱼露、海鲜酱油,受出口青睐的小包装鱼片、鱼块,你们一样也没有。”
几个厂长都不吭声了。
“咱们既然是国营大厂,就要发挥出国营厂的优势,不要总在低附加值和技术含量低的领域跟私营个体户纠缠。”宋恂转缓语气道,“咱们常说,一天不学问题多,两天不学走下坡,三天不学没法活。搞企业办厂也是一样的道理,连农村社队都在钻研科学技术,咱们作为国营厂反而被人落在后面怎么行?”
孙廷杰叹口气说:“宋书记,您说的这些我们也意识到了,前两个月,我们已经在水产研究所的水产品加工技委联系到了一位技术员,本打算高薪聘请他来厂里工作的,但是技委那边始终不肯放人!”
“既然新人进不来,你就让厂里的旧人出去,轮流去大学或研究所学习一段时间,”宋恂顿了顿说,“你们厂的旅游福利确实得先放一放,先把这几人送出去学习才是正经的。另外,也不要小瞧了应届毕业的大学生,现在的年轻人还是很有想法的。尽量跟劳动部门申请多要几个大学生吧。”
他在水产制品厂呆了一下午,喝空了两壶茶水,反复强调重视水产科学技术的发展,直到傍晚下班才带着人离开。
走出厂区,宋恂让司机小刘将车开回单位,自己则带着孙翊往码头溜达。
老婆孩子走了以后,他就懒得往城里跑了,这几天自己搬回了瑶水村住。
“像水产制品厂这种招不到人的情况,可能不在少数,”宋恂一边溜达一边跟孙翊说,“回头你去其他单位问问技术人员的招聘情况,如果在这方面有困难,可以让他们跟公司提,公司会帮大家想办法的。”
这年头有些单位会把技术人员视为单位集体财产,即使这人在单位里并不被重视,也不会轻易放其离开。
孙翊赶紧掏出纸笔,站在马路边就记录起来。
“还有水产品加工技委那边,你也去打听一下具体情况,尽量帮他们厂把人才争取过来。”宋恂摇头说,“水产制品厂的问题不少,先把用人的问题解决了吧。”
此时正有客轮到港,港口客运站附近的人们摩肩接踵。
下船的旅客扛着大包小裹的行李挤在码头上,还要小心绕过那些卖东西的摊位。
因着旅游业的发展,附近一些没有工作的职工家属看到了这里的商机,许多人会来码头摆摊赚些零花钱。
汽水、冰棍、凉糕、茶叶蛋、花生瓜子、烤玉米,应有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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