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越小栎
高悦行撩起车上的竹帘,望着外面,道:“冬天要到了。”
李兰瑶与她共乘同一辆车,闻言,问:“你喜欢冬天吗?”
高悦行想了想,答:“一年四季我都喜欢。”
只是更期待冬天一些。
因为那是李弗襄降生的时令。
高悦行从回京那天起,就日日盼着腊月初一的灯会,今年想与世人一同庆贺他的生辰。
李弗襄纵马先一步赶到了萧山。
萧山行宫近年新扩建了一处温泉,皇帝将其赐给了李弗襄,供他专享,在萧山行宫的后山,既不闹腾,也不是过分的偏僻,禁卫把守森严,安全亦无虞。
正好快入冬了,皇上在动身前几日便做了准备,将药奴配好的药,灌入温泉池中,浸泡两天两夜,以激发最好的药性。
李弗襄就是来泡药浴的。
皇上最怕他每年冬天那一场来势汹汹的大病,有时保养不当还会连带着喘疾一起发病,令人提心吊胆。
漫山遍野铺着厚厚的落叶,马蹄踏上去的动静都格外寂静。
李弗襄将衣服脱在了岸边石头上,把自己泡了进去。
于是,当皇帝和诸位臣子携带家眷抵达行宫,安顿住处时,谁也没见到李弗襄。
贤妃还纳闷了一阵子。
高悦行到了自己的房间,安静地坐在妆镜前,重新梳理头发。
镜中可以看到傅芸在一刻不停的忙前忙后,高悦行便自己找了钗子,绾了一个坠云髻。
傅芸好不容易忙完,转头一看,啊哟一声笑了,道:“我的姑娘啊,您这是跟谁学的……您还没及笄呢,梳这样的头发不合适。”
高悦行道:“管它合不合适的,一会儿就拆了。”她在自己的唇上点了一层胭脂,掉头对着傅芸,说:“傅姐姐,我好看吗?”
高悦行今天自己贴的妆面,明艳的色彩将她本就出色的资质完全衬了出来。
傅芸觉得一声好看都单薄了。
待高悦行再长几年,还不知是怎样的绝色呢。
傅芸笑着端详她,说:“咱们高姑娘啊,将来一定是富贵无双。”
高悦行瞧着自己那张脸,心想,还是稚嫩了些。
年龄这回事,没办法的,
高悦行一根一根的拿下钗子,将头发抓散了,再任由傅芸上前接过梳子,轻柔的给她绾了发。
再擦掉妆面。
镜中人一下子从富贵牡丹变成了春睡海棠。
又是一个素静俏皮的小女孩儿。
傅芸忽然提到了一件事情,道:“前些日子,偶然听公主和贤妃提及你的及笄礼,听说高夫人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提及母亲。
高悦行惊觉自己有段日子没见着家人了,离家之前虽然父母之间闹了些不愉快,但是母亲依然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她。
高悦行道:“家信里,母亲和姐姐都未对我提起过这件事,你打听到母亲是什么意思?”
傅芸道:“似乎是请了柳太傅的夫人。”
排面不小。
高景是读书人。
天下读书人没有不敬重柳太傅的,当年柳太傅刚致仕归田,曾在乡下设坛讲学,等到消息的读书人,甚至有不远千里奔去,只为听柳太傅的一席教诲。
高景为女儿的打算不可违不费心。
像这样的喜事,皇帝那儿当然也瞒不住,萧山行宫,皇帝正好闲着,与几位倚重的臣子喝茶闲聊,提到了高景家的长女即将出嫁,皇帝当时便出言赞许高景,说他教女有方,两个女儿都是名门毓秀。
众卿皆知,高氏此女已经被圣旨定下给襄王当正妃,席上有人为了讨皇帝欢心,说道:“高氏女是陛下亲选的儿媳妇,怎么可能差了去,放眼全京城,论才貌,论家世,没几个能比的过吧。”
高景不在场,他们谈及高悦行便少了许多忌讳。
皇帝哈哈笑道:“高氏次女,蕙质兰心,别说是许个王妃,依朕看哪,皇后也是当得起的。”
……
一片死寂。
满席朝臣在此刻不约而同皆停下了动作,心里惊疑不定地互相对望。
这是什么意思?
皇上故意挑起这个话题。
要么是自己想立后了。
要么是在暗示些别的东西。
皇帝已经年过四十,高悦行如今还尚未及笄。更何况,高悦行已经许给襄王做王妃了,皇帝没那么荒唐,朝臣更是没往那方面想。
如此一思量,那就是另外一个意思了。
高悦行是襄王未来的媳妇,皇上许她当皇后,那襄王又是什么?!
消息飞一般的传遍了萧山行宫的每一个角落,几家欢喜几家忧虑,更有五味杂陈喜忧参半在其中。
最欢喜的当属李兰瑶,她是发自真心地替李弗襄和高悦行开心,滔天的权势有什么不好,生在帝王家里,与其做一个任人碾压的人臣,不如站上最高处,一统群雄。
贤妃当然也欢喜。
她是李弗襄名义上的母亲,李弗襄将来继承正统,若想奉养一个活着的太后,只能是她。她做梦都不敢想自己有那样尊荣的一天。
高景对着窗外长吁了一口气,高夫人怔怔地坐在床榻上不知说什么好,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他们高氏要出一个皇后了。
他们那从小懂事听话的小女儿,将要彻底脱离他们的庇护。
通向九五至尊的那条路,家中帮不了她什么,她一切只能靠自己。
景门宫的宫门开了,有快马传信回京,一字不落的将皇帝的原话转述到惠太妃的耳朵里。
惠太妃叫人搬了椅子,坐在廊下,看向东侧殿的方向。日头往西边走,落在西殿的檐角上,顺便也给东殿的屋门镀上了一层绚烂温柔的晖光。
但是那光很短暂,不消一刻钟的功夫,便被夜色涌上来淹没了。
惠太妃的身后站了一个老姑姑,她比惠太妃的年纪还要大些,走路都有些老态龙钟了。
但是惠太妃身边只这么一个能聊聊心里话的人。
惠太妃道:“明春啊……”
明春姑姑低声回应:“奴婢在呢,娘娘。”
惠太妃对她说:“明春,你知道吗,那个孩子身份的暴露,让本宫所有的心血都付诸东流。”
明春宽慰道:“世事无常,娘娘,您已经尽人事了,想开些吧。”
惠太妃:“尽人事,听天命……”她的眼睛仍然紧紧地盯着那间破败的东侧殿,她是真的老了,眼里的不甘都透着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惠太妃开始回忆那些往事:“记得那孩子五岁的时候,有一天晚上慌慌张张地跑来找我,说有坏人要抓他,他说怕,哀求我陪着他……可是我狠下心肠让人把他送了回去。”
明春安静地听着,她知道惠太妃此时只需要她充当一个不会说话的木头人。
惠太妃自顾自地说下去:“后宫里的那些烂事儿,本宫冷眼瞧了一辈子。梅昭仪的那点手段,和本宫的那些姐姐妹妹比起来,还差的远呢……她能糊弄得了年轻地皇帝,可别想瞒过哀家的眼睛。”
送到眼前的李弗逑,让惠太妃的野心终于有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她不仅仅想要当太后。
她还要把皇帝也给踩在脚下。
她早就谋算好了,将那个孩子养成废人一样,再搞掉其他有可能继承大统的皇子,好让皇帝膝下无别的血脉可选,待到皇帝一死,大权手到擒来。
至于李弗逑的身份,她拿捏住了,随时都能将其撵下龙椅。
谁能料到,事情竟然在一个小女孩的搅和下,败露了。
高悦行六岁初进宫,惠太妃瞧着她的眼睛,便知她是个聪慧伶俐的孩子。
可一个孩子而已,再聪明也有限,惠太妃全当底下养了个没长牙的小狐狸,没当回事。
是她大意了。
就这只看似没长牙的小狐狸,将她只手可摘的皇位远远地推了出去。
想当年傅芸在她面前胡说八道,试图糊弄住她,惠太妃心里门清,傅芸是个傻的,哪有那等缜密的心思。
那是惠太妃第一次见识到高悦行的智计。
皇帝属意襄王为储,高悦行为其妻,焉是个好对付的。
眼下皇帝已经起了疑心。
惠太妃明白,她再不动手,就是死路一条。
与其等死,不如一搏。
景门宫外忽然有了动静,明春出去看了一眼,回来禀告惠太妃,道:“娘娘,孟昭仪求见。”
惠太妃吊死眉梢,阴沉沉的啐道:“什么玩意儿,本宫就算是走到陌路了,也轮不到她一个侍妾来献殷勤。”
景门宫四下静悄悄的,大门敞开,惠太妃在院中,说的话清晰地传到了孟昭仪的耳朵里。
孟昭仪的身体晃了晃,手里还提着自己亲手熬的羹汤。
明春叹了口气,只好自己又出去一趟,替惠太妃圆上脸面,道:“辛苦昭仪娘娘了,把汤给我吧,太妃娘娘近日身体抱恙,您别忘心里去,其实一早准备了一些燕窝是特意给您留的,您稍等一等,我去拿。”
孟昭仪推辞了两番。拗不过明春的热情,只好听话在外面一候。
明春再回到院里的时候,廊下椅子上空荡荡的,惠太妃早已自己回屋了。
明春也跟着掀帘进去,不一会儿,托着一盒血燕,出来对孟昭仪道:“毕竟年岁大了,不比年轻地时候,还是有过生育的女人,一定要好好补养身子。”明春说到这儿,顿了一下,又可以加重了语气,道:“来日还长着呢!”
孟昭仪对着景门宫空福了一礼,将燕窝移交到宫女的手里,转身缓缓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