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越小栎
他们在苏杭玩过了整个春天,气候开始热了,准备将要入夏的时候,李弗襄听高悦行对他说在药谷中的那些年,药谷藏在山谷中,夏季几乎是西南一带最凉快的地方,各种奇花异草争相斗艳,居住的小草堂里,窗下挂满了香囊,里面是捣碎了的药粉,有石菖蒲、苏叶、薄荷……即使门窗大开,也不会有蚊虫败人兴致。
有一天,他们并肩躺在后院里的草席上。
李弗襄拿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匣子。
高悦行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她亲手做的萱草堂小沙盘。
当时她在药谷里找不到什么贵重的匣子,于是只草草用黄花梨木做了一个尺寸合适的,后来,这个匣子送到了李弗襄的手里,他摩挲了几年,见到盒子有些旧了,恐不好留存,于是特地去叫人给刷了一层桐油。
匣子在他的手里保存了小十年,如今看上去,完好得如同新的一般。
高悦行从他手里把小沙盘拿过来,笑着道:“你还留着呢。”
李弗襄的手指紧了紧,向后一缩,似乎不是很想给到她手里,但是高悦行狐疑的一抬眼,他瞬间就做了让步。
高悦行轻轻的抚摸着匣子,很是珍视的,小心翼翼的打开它。
李弗襄摸了摸鼻子,不自在地别过了头。
高悦行原本还觉得他的反应有点莫名其妙,满腹狐疑地打开匣子,一低头,瞬间傻了眼。
她当初费劲了心思做的沙盘,精致,逼真。
高悦行满心以为自己能见到承载着当年回忆和心血的旧物件。
可眼下,匣子里,却是一盘惨不忍睹的散沙。
令人不忍直视。
高悦行愣在那儿好久才反应过来。
一瞧李弗襄的表情,便知,这玩意儿肯定不是刚坏掉的。
高悦行盯着他看。
李弗襄说:“那么……可能……我在西境那会儿,马上颠簸太久了。”
高悦行:“你不用解释。”
匣子他珍视得很好,有常常被抚摸的痕迹,高悦行说:“我的沙盘做的不好,我知道,东拼一点,西凑一点,容易坏掉是意料之中。”
若是能好好珍藏,搁置在桌案上,或许能保留它本来的样子。
但李弗襄是将他随身带着四处颠簸的。
最后只颠散了,只剩了个壳子,仍带在身上自欺欺人。
高悦行道:“没关系,你现在有我了。”
等去了药谷做客,她要带他亲眼见见萱草堂的样子。
高悦行连夜给药奴姐姐去了书信,信中言明襄王殿下想要拜访的意思。
隔日,药奴回信,只有四个字——扫榻相待。
高悦行得了药奴的回应,没多做耽搁,隔了两日,便退了在苏杭的小院,带着李弗襄上路,沿江向西行。
他们走走停停,在经过一处叫江萝的镇子的时候,高悦行停在江边,望了很久。
江萝只是沿江的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小镇子,并不富裕,也不说贫瘠,至少百姓们是可以安居乐业,经营着自己的小日子,日子过的好不好,脸上就能看得出来。这里的百姓们脸上都挂着笑,想来是很不错的。
李弗襄见她站在高高的坝上,走到她身边,道:“你已经好几天没有笑过了。”
高悦行自己还没有发觉:“是么?”
李弗襄歪着头看她,问:“你在担心什么?”
高悦行没办法告诉他,一年之后,这个漂亮的小镇子将会因为大水而覆灭。
当然,深受水害的不仅仅只有这一个村子,往前,往后,数之不清,高悦行之所以对江萝镇印象深刻,是因为这里整个村子都覆灭了,由旱地变成了水地。
高悦行低头望着自己的脚下,对李弗襄说:“你这里的堤坝是不是需要修了?”
李弗襄低头看了看,说:“还好吧!”
堤坝并没有任何即将损毁的征兆。
高悦行说:“我但是我做了一个梦,梦里全是水,水淹没了村子,尸殍遍布水面……良田损坏,人吃不上粮食,瘟疫紧跟着撵了上来,路边都是饿死病死的尸骨……”
她慢慢的说着,皱起了眉毛。
高悦行并没有亲眼得见那场水患的凄惨,她所说的这些,都是时过境迁之后,从那些奏报里见到的,用纸笔描绘出的一场灾难。
李弗襄道:“那只是个梦而已?”
高悦行望着他的眼睛:“不仅仅是个梦。”
死而复生,预知未来,是一件非常荒唐的事,高悦行只能在这个梦上下文章,她说:“我六岁时就梦见你成了少年将军,风风光光的迎娶我做你的王妃,否则,你以为我为什么不顾一切的要到你身边去。”
听着这话,李弗襄的脸色变了。
幼年时,小南阁外,高悦行见他的第一眼,就对他说她是他的娘子。
李弗襄小的时候好糊弄,长大了才渐渐知道其中有异,但从来没有追究过缘由。
竟然是如此么……
高悦行道:“我相信我自己心里的声音。”
李弗襄低头认真想了想,说:“我相信你,我会给宫里去信,请皇上加固河堤的。”
高悦行心里不安。
天灾当前,恐怕未必是人力可抗衡的。
再坚固的河堤,遇见百年难遇的大水,都得没辙。
远远见到迎面一个农夫挑着担从坝上走过,他的身后还跟了两个跑闹的小孩子,那汉子走近了的时候,见高悦行和李弗襄正盯着他瞧,打量穿着,知道这是两个贵人,那汉子便停下了脚步,道:“郎君,娘子,尝尝红糖小饼吗?”
江萝镇的人,没有不会做红糖小饼的。
他们许多家里甚至以做红糖小饼为生,他们的红糖小饼是方圆八百里内最好吃的,美名远飘,许多富户甚至托人都要买他们江萝镇的红糖小饼。
高悦行望着他的担子,点了头,说:“尝尝。”
那汉子高兴的放下了担子:“巧了,还是热乎的,我家娘子刚起锅,让我带到隔壁去卖,您二位是赶得巧,若是等我下晌回来,怕是一块也不剩了。”
一掀竹筐上的棉布,甜腻的香便逸散了出来。
李弗襄走两步上前看。
热腾腾的糕点不好直接用油纸包,那汉子用两张蒲叶垫在下头,李弗襄将点心接到怀里,瞧了一眼高悦行,在她的纵容下,迫不及待就尝进了嘴里。
高悦行便趁机与那汉子攀谈,道:“今年的气候比去年要好,不知大哥你们这儿的雨水怎么样?”
那汉子一听这话苦了脸:“哎哟,自从过完年,到现在,我们江萝一滴雨也没见着啊,今年的庄稼,情形怎样还真不好说……瞧小娘子一身贵人的打扮,您还懂我们田里的事儿呢!”
高悦行笑笑:“谁不是吃田里五谷长大的,可不能忘了本。”她又拐着弯,把话往气候上引,道:“我听说这一带常有水患,所以路过时,不免闲操心。”
那汉子道:“您这可不是闲操心,我们江萝地势特殊,正好在江堤岸的洼地里,往上河床高处那么一大截子,往下,水道又窄,一旦发了水患,我们可不是最倒霉的嘛,祖上已经闹过好几次啦。”
高悦行紧接着问:“既然如此凶险,你们从来没考虑过搬迁呢?”
那汉子笑着摇头:“家在这儿,根在这儿,我们哪儿也去不了,得守着我们的镇子哪。”
自古便是如此。
哪怕曾经多次遭受水患,镇上的人也舍不得离开故土。
高悦行心里开始筹划。
既然知道将来的灾难未必可免,她不求能凭一己之力改变些什么,但是她务必要早早的准备好退路。
李弗襄当晚便一边嚼着红糖小饼,一边给皇上写折子。
高悦行在灯下替他研磨,顺便还要注意着,别让他把手上的糖渍往折子上抹。
李弗襄的一封折子快马加鞭送到京中,说沿江游玩的时候,见江上的堤坝不稳,恐祸及民生,请皇上下旨加固。
皇帝读过之后,紧跟着工部和户部便收到了陛下的旨意。
一个准备人,一个准备钱。
工部尚书和户部尚书一碰头,两相皆是一头雾水。
民生方面,他们谁也不敢儿戏,工部之下,专设水部,而且工部今年刚接到下属的回报,谁水防已经检修完毕,保证无虞,而户部的银钱也早早的就拨下去了。
襄王的一致奏报就让人重新加固堤坝,或许……是不是有点儿戏了。
但这种事,他们也只是在心里浅浅的质疑一下,并不敢多说什么。
天灾说来就来,年年都不能保证太平,上面说要加固水防,那就必须加固,倘若因为他们的异议和阻拦,以至于今年下面真出了什么事儿,他们恐怕一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旨意一层一层的传达下来,等到了江萝的时候,李弗襄和高悦行早已经启程,继续赶往药谷。
宫中,皇上拿着那本奏折,翻来覆去的瞧。
李弗襄自从出了宫,就不曾给他回过一封家信,皇帝快气坏了,得知高景那儿,隔三差五就能守到高悦行的信,信中从不吝惜笔墨,洋洋洒洒,能写上厚厚一沓,沿途有趣的故事,还是合时令开得正艳的花,她都会一股脑的往家中寄,皇上不得不舔着脸,问高景借家书看看,从那梅花小楷的字里行间,得知自己儿子在外头简直像是玩野了一般,皱巴巴的心又慢慢的舒展开。
许修德在宫里陪着皇上,道:“陛下,纸笔都按照您的吩咐备好了,您若是想写点什么就写点什么吧。”
皇帝瞪眼:“朕有什么好写的?说点什么?”
许修德一听,便知皇帝是摆了纸,想儿子又拉不下面子,于是,许修德便笑着出主意:“襄王殿下心宽,向来不拘小节,是没办法的事情,男儿志在四方嘛……但是咱们襄王妃心细啊,陛下,您要是有什么事儿要交代,直接说给王妃,是不是能靠谱些?”
皇帝思量了,总算是露了笑,终于提起笔,道:“还是得你许修德啊……”
作者有话说:
困了去眯一会儿再写 不要熬夜等哦
第106章
高悦行在赶到药谷之前, 收到了宫里的来信。
这对于高悦行是件稀罕事,宫里怎么会给她来信呢,本以为是李弗襄的, 但是再三确认,信封上写的就是她的名字,高悦行才小心地揭开了火漆。
信中,皇帝嘱咐她, 以后再寄家书, 往宫里也寄一份, 尽量多提李弗襄的动向。
甚至皇帝还下了血本, 许了她三个心愿,无有不应。
高悦行简直哭笑不得。
她仔细想想, 李弗襄也许不是因玩野了才不寄家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