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越小栎
高悦行退后。
她能感觉到,面具后的他面带笑容,不知他当年刑虐李弗襄的时候,是否也如此。
狐胡小国,四年前被郑千业差点灭了国,至今仍贼心不死,还期待着有东山再起的一日。
高悦行的记忆贯穿前后十年,其实在不久之后,他们确实也做到了东山再起。
可那又怎样。
高悦行挂上冷笑,愤恨地想,等再过几年,我们家小殿下长大了,将直入你们国土腹地,脚踩你们的王廷大帐,用你们狐胡王室一百三十七俘虏祭奠我们曾经战死的兄弟,让大旭王朝的版图将彻底西扩至漠北,狐胡小国永无立足之地。
可将来是将来,现在是现在。
高悦行牙都磨碎了,也改变不了她现在的窘境。
那人伸手来抓她。
高悦行被他挟在腋下,她早有准备,一边佯做挣扎,一边用手指灵巧地解掉他腰间的双环珮,幸而此路偏僻,无人扫雪,双环珮落在又软又厚的积雪上,便没了进去,没有发出丁点动静。
高悦行抬起眼,最后回望了一眼来路。
丁文甫捂着李弗襄的嘴,把他压在假山后。
李弗襄侧着头,眼睁睁看着高悦行被那个很可怕的人掳走,他张嘴狠狠一口咬在丁文甫的虎口,当场嘴里就溢满了血腥味。
丁文甫:“我——!!”
小虎崽子狠起来还真要命。
他疼得一抽,不仅不松手,反而更用力地按住了李弗襄的后颈:“小殿下切勿动怒,冷静,陛下自有安排,绝不会让高小姐真有闪失的。”
这话他从追上来就一直不停地再说,说半天,发现是徒劳,李弗襄哪里听得懂他在说什么。
可就算听不懂他也要说,劝不动他也要劝,他又不懂哑语,总不能强行把人打晕扛回去吧,那太无礼了。
李弗襄被按着动不了,渐渐停止了挣扎,非常安分乖巧地靠着山石。
丁文甫试探着松手,见李弗襄真的没有任何叛逆的行径,这才松了口气,把臂弯上的狐皮斗篷披在他的肩上。
“回去吧。”丁文甫哄着。
李弗襄不动,冲他伸出了双臂,那意思……可能是要抱?
丁文甫受宠若惊,连皇帝都没享受到这种待遇。他一弯身,任由李弗襄环住他的脖子,他小心翼翼托着人还未站稳。
意料之外,李弗襄忽然凭空发难,抬手一扬。
他方才背靠山石的时候,手心里抓了一把雪混着砂石,直冲他眼睛上扬。
那一瞬间,堂堂禁卫副统领丁文甫的反应还快不过李弗襄一个孩子。他不过是下盘一晃,李弗襄便从他怀里脱出,丁文甫刚伸出手,李弗襄一展狐皮斗篷,把他的头结结实实地罩在了里面。
丁文甫摘下斗篷,几步猛地跳上山石,放眼四顾一片白茫茫的雪影,早已不见了李弗襄的踪迹。
高悦行被他扛着,天旋地转,心里想记住他行走的路线,半路却忽然被捂住了眼睛。
高悦行抿唇一笑,到了东宫附近,自有一幅图纸印在心中,她闭着眼都不会走错。
东宫空置了很多年,自从大旭朝建国以来,几乎从未弃用过,开国皇帝孝武皇室旁支出身,以雷霆手段将皇位收入囊中,终生未立太子,他驾崩得突然,当今圣上也是匆忙间以亲王的身份登基。
或许曾经的东宫辉煌繁盛,但几十年的空置后,尘灰的味道充斥了整座大殿,细嗅甚至有一股腐败的烂木头的味道。
原来,他们藏身在东宫。
皇帝暂没有立储的打算,东宫日常只有几个宫人打扫维持,极少惹人注意,确实是个藏匿的好地方。
高悦行眼睛上的黑布被拿开,却没有迎来光。
此处是一个绝对黑暗密闭的空间,眼睛一时不能适应,伸手不见五指。
直到,哗嚓一声响,一点明灭的火苗窜起来。那人点亮了壁灯。
高悦行眯了下眼,才发现,她置身于牢笼中,四周都是精钢铸造的柱子。
那人摘下了黑漆漆的面具,面孔竟然也很面熟,与之前带路的宫女一样,给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高悦行:“我见过你吗?”
“当然。”那人道:“我无时无刻不出现在你的视线中。”
高悦行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对方却笑了:“别怕,我保证,你现在是安全的,给我一样能证明你身份的东西。”
高悦行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身上的首饰。
“首饰不要,换别的。”
他聪明的很,女孩子的首饰眼花缭乱,没有八百也有一千,相同款式的更是不计其数。必得要一件独一无二的贴身物品,才能发挥真正的恐吓作用。
高悦行怯懦地低下头,盯着脚尖想了半天,女孩子身上别的没有,就首饰不计其数。高悦行把手伸进自己的衣领下,犹豫着,磨蹭了许久。
那人耐心快要告罄,上前伸手:“给我。”
高悦行从自己衣领里,拎出一只椭圆如酸枣一般大的东珠,莹润的光芒霎时迷了眼,令满堂生辉。
“我娘亲说,像这样成色的珍珠,十年也难遇到一个,我当宝贝一样贴身带了好多年……”
那人一把薅走了她的东珠,牢门紧闭,锁链缠了一圈又一圈。
周遭安静了。
高悦行倚在冰冷的牢门上,望着高处那盏微弱的壁灯发呆。那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源,高悦行推断此处应该是东宫的私狱,暗无天日,密不透风。
壁灯里的灯油撑不住很久,在它最后挣扎着忽闪了几下,彻底灭了。
眼前重归黑暗,高悦行忍不住想,她的父亲到底查到了什么关键东西,引得对方如此忌惮呢?
高景在梅昭仪一案上有了重大发现是真的。
一直服侍在李弗逑身边的金雀果然有问题,高景将一份口供呈至了皇帝案前。
金雀对自己当年犯下的罪供认不讳,口供洋洋洒洒足有五页整,描述地事无巨细。
皇上简略扫了一眼,脸色越来越绿。
高景将口供上的内容略做整理,道:“当年与梅昭仪私通的贼子是禁军里守城的低等侍卫,那侍卫原本是金雀的相好,后来却与梅昭仪不清不楚搅和在一起,一个后妃,一个侍卫,见面颇多不便,金雀便充当其中的鸳鸯桥,替他们两人绸缪。”
此事乍一听,让人觉得非常离谱,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可更离谱的事还在后面。
高景:“梅昭仪怀孕五月时,那侍卫料到即将事败,于是早早辞去侍卫一职,远走乡下,音讯全无,托金雀时常关照小南阁。”
皇帝:“那侍卫姓甚名谁,家在何处,着令立即缉拿归案。”
高景:“那侍卫姓赵,名二铁,家在平南镇槐杨村,臣已经派人去查过了,那人早在八年前,因冬日醉酒露宿街头而暴毙。”
皇帝冷笑了一声:“也就是说,所有的涉案之人都再也张不开嘴了,只剩下她一个活口了,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高景斯文地一拱手:“陛下圣明,就是这个意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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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皇帝心中寻思, 高景今日冒雪进宫,想必不仅仅只为回禀这样一个没什么价值的结果,于是他问:“高卿还有别的发现?”
高景颔首:“有。有关梅昭仪的死因, 臣发现了一些疑点。”
皇上:“她不是畏罪自尽么?”
高景反问:“陛下当年见过她的死貌吗?”
皇帝摇头。
那天晚上,他前脚刚离开小南阁,后脚梅昭仪便自缢于天亮之前,他懒得过问, 全权交给了贤妃操办。
听闻她的死状很是惨烈。
高景说:“当年小南阁的旧人所剩不多, 臣走访了当年负责给梅昭仪收敛的几位宫人, 依他们所述, 梅昭仪死时以发覆面,双目眦裂, 舌头掉出了足足半尺长……如传言中的吊死鬼一模一样。”
皇帝有点嫌恶地皱眉:“有何异常?”
高景答:“死状异常, 民间关于吊死鬼的奇闻异志流传太广, 以至于普通人一直以为, 上吊自杀的人死状必定可怖,其实不然,真正自缢的人,死因为颈椎脱位,那其实是非常干脆的一种死法,痛苦和挣扎都不会延续很久。”
“相比于另一种类似的死法——绞杀、锁喉, 令人呼吸困难, 窒息而亡, 人在死前就会痛苦得多, 更甚者, 眼睛会爆裂, 舌头整个都会掉在胸前。”
高景缓缓说出自己的推断:“根据梅昭仪的死状, 以臣之见,她或许不是自缢呢?”
皇上:“有人杀了她。”
高景:“可惜太久远了,臣一时无从查起。”
皇帝叩着桌案,道:“朕并不一定要知道真相,但宫里细作务必要清理彻底,至于当年事情的始末,算了吧,不重要了。”
皇帝倒是想得开。
高景便适时提了一句:“不知皇上在宫中设的局如何了?”
皇帝不欲多聊,只淡淡应了一句:“一切如常,高卿回去静候佳音即可。”
高景:“臣之次女高悦行进宫已有小半年,内子思女心切,心情郁郁,臣斗胆想向陛下讨个恩典,可否允准内子进宫探望。”
皇帝自从找回了李弗襄之后,格外能体谅为人父母的心,于是应道:“人之常情,待此事了结,朕让贤妃安排。”
丁文甫手里拿着李弗襄的斗篷,在书房外焦急地等候。
高景告退时,正好撞上他的狼狈,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可他却不敢直视高景的目光,借着鬓边散乱的头发,略做躲闪。
高景有所多心,但没多问,他冒雪走出皇城,宫门外避风出停着他的马车,赶车的仆从正在旁边茶铺子里喝热汤,一见主子出来,急忙迎了上去。
仆从十几岁的年纪,还是一张未脱稚气的脸,鼻尖和两颊冻得通红:“今年的雪真厚,大人也喝碗热汤暖暖身子吧。”
高景皱眉:“不是让你进车里暖着?”
仆从傻笑:“车里炭火不多,大人进宫也不知要多久,我怕把炭烧没了,反倒让大人回程的时候挨冻。”
高景由他扶着,蹬上车,仆从紧跟着钻进来,准备烧炭取暖,却在匣子上摸到了一个小荷包,精致小巧,看着像是女孩家的用物。
仆从“咦”了一声:“大人,这可是您落下的东西?”
高景从仆从手里接过那个小荷包,只觉得眼熟,抖开之后,从里面落下一只酸枣大的东珠,上头系着七彩绳结。
正如高悦行所说,东珠珍贵,像这种成色的,十年也难得一个,高景一眼便认出,这是他当年送给次女的满月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