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叶霜寒
待老人牵着小景来到冬记面馆的时候，已经是十分钟后了。
走近院门，老人才明白小景为什么会想到这里来。
无边无际的香气从篱笆内蔓延出来，胃里的馋虫作祟，嘴里早已口水泛滥。
早上照顾小景吃完早饭后，时间已经不早了，她只得匆匆带着他往学校赶，此刻空空的胃里早就饥肠辘辘。
老人狠狠吞咽了一口口水，望着敞开的院门，她却神情怯怯，不敢抬腿走进去。
衣角又动了动，老人低下头，就看到向来没什么表情的小外孙眼里满是渴望，就连嘴角也流出了点儿可疑的痕迹。
自从女儿和那个负心汉离婚，后来又因为工作原因带着小景四处转学以后，她那个之前活泼可爱的小外孙就变得沉默寡言了，就连面对她们这些亲人也很少有强烈的感情波动。这么多年了，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小景对一样东西有着这么明显的渴望。
最终，老人心一横，牵着小外孙的手，走进了冬记面馆的大门。
一路走来，老人的心情越发忐忑。
她那早已过世的丈夫是搞建筑的，耳濡目染之下，她对这方面的东西也有点研究。
这家面馆的装修虽不华丽，反而十分低调，但这正符合国人内敛不喜奢华的性格。院里的一草一木种植摆放得都恰到好处，足以看出面馆老板是一个颇有雅致的人。距离前堂越来越近，老人看着那搭建用的木材，眼神一亮。
这木头，好啊。
具体好在哪里，她就说不出来了。
但也因为如此，老人的脚步迈得更加艰难：这样的一家店，是她们能消费得起的吗？
老人神情犹豫，却见小孙子已经进了屋，她赶紧跟了进去。
大堂坐满了人，对于她们的闯入，里面的人丝毫不在意。他们几乎每个人前面都摆放着好几屉竹屉，个个低着头吃得满头大汗，“斯哈斯哈”的声音不绝于耳，偶尔夹杂着几句“好吃！”“爽！”的夸赞声。
就在老人不知如何是好之际，一道清澈的女声响起：“你好，请问要吃点什么吗？”
语气很是柔和，消弭了她大部分不安。
老人转过头，就看到一个身穿雪白色厨师服，身材高挑的女人正看着她，看样子是这家面馆的老板。
见老人不说话，忍冬继续道：“今天早上只卖春笋鲜肉烧卖哦，客人要买一些吗？”
这家面馆老板戴着口罩，但可以看出她的眼神和声音一样清澈，眉眼柔和，周身的气质也是非常温柔。
这恐怕也是小景敢在外人面前开口的主要原因：“要.......要！”
看着小外孙焦急得扯着自己衣角的样子，老人哪舍得说不，她转头看了看，没看见菜单，只好轻声问这个年轻的店老板：“......不知道你们这个烧卖怎么卖？”
“烧卖一屉三个，一屉18元。”
比起外面卖的烧卖，这家面馆卖得确实贵了很多，但也不是买不起的价钱。
老人思索了一会儿：“那就给我来两屉吧。”
第78章 春笋鲜肉烧卖（二）
找忍冬拿了打包盒, 一路上紧赶慢赶，才终于在正式的课开始前赶到了学校。
好在小景在路上还算听话，没有再突发奇想想往哪里去。姥姥把他送到班级门口, 摸了摸他的头, 这才又拿了他一路上一直注视着不放的打包盒, 递给他。
拂了拂小孙子额前被弄乱的碎发，姥姥还是有点放心不下, 她又弯下身开始交代道：“小景啊，在学校要听老师的话, 知道吗？小景要多和同学交朋友呀。姥姥给带的小零食在书包里呢，小景饿了就拿出来吃，别饿着了知道吗？如果同学想吃，也可以分给大家吃，我们小景知道要和朋友分享的, 对不对？”
面对姥姥的敦敦教诲，小景却只抱着餐盒，低着头一言不发。
但姥姥知道小景是听进去了。
悠悠叹了口气, 姥姥目视着小景走进了班级, 这才转身向外走去。她没有走出学校, 而是去了同一楼层的办公室，她需要去找小景的老师了解了解情况。
这边，小景背着书包，抱着餐盒, 在讲台边站了一会儿, 这才像有了方向似的, 朝一个地方走去。
刚开学, 老师还没来得及调整座位, 在看到自己的同桌还是那个扎着两个麻花辫的小姑娘后，小景莫名松了口气。
还都是半大的小孩儿，此时刚下了早读，教室里闹哄哄的，他的同桌余一一也正在和前桌的小姑娘聊天，只是她的嗓门略大一些，隔半个教室都能听到。
小景在座位边站了好一会儿，还是前桌看到他，拉了拉余一一的衣袖示意她往这边看，她才注意到小景的到来。
余一一看到他很是惊讶，张嘴便脱口而出：“啊，向小景，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这学期要转学不来了吗？”
向小景不说话，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余一一被他看得心虚，毕竟这些话向小景本人从来没有说过，但班上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向小景也没有否认，于是大家便默认这个半路转学过来的新同学只和他们同学半学期就要转走了。
余一一尴尬地别开视线，眼尾扫到桌上散乱的书，她这才恍然大悟般“啊”了一声，然后赶紧把向小景桌上的书搬到了自己桌上。
见自己的桌子终于腾干净了，向小景这才在座位上坐下。
因为不小心占用了同桌的座位，余一一很不好意思，便伸手去拿向小景抱着的餐盒：“我帮你拿…….”
话还没说完，就被向小景以一个迅雷不及掩耳的姿势躲开，他紧紧抱着餐盒，看着余一一的眼神，在余一一看来和自己家养的那只护食的小狗简直一模一样。
余一一无语，她有些生气了：“我只是想帮你拿一下，你觉得我会想要你这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吗？再说了，我早餐早就吃饱了，管你是什么东西我都不会想吃的！”
“你最好不要。”
声音很小，余一一没听清，她惊奇地看着向小景:“你居然会说话啊？”
向小景却不再开口了。
早自习下课后的那段休息时间很长，向小景默默把背着的书包放到一边，又从里面拿出自己的水杯，整个过程中他一直紧紧抱着怀里的餐盒。
一切准备就绪，他这才神色庄严地把怀里的餐盒放在了桌面上。
一旁的余一一虽然嘴上说不在意，但眼角余光一直瞥着他的动作，十分好奇是什么东西让她这个向来对什么事都没有兴趣的同桌这么宝贝。
终于，向小景将手伸向了餐盒的盖子——
盖子一打开，便见有袅袅白色的雾气升起。待雾气散去，餐盒里三个胖嘟嘟的烧卖这才显露出真面目来。
香气四溢，余一一控制不住地“哇”了一声，随后趁向小景不注意，整个人都凑了过来，毫不夸张的说，她的头都快伸到餐盒里面去了。
“向小景，这是什么东西啊？怎么这么香。”余一一眼巴巴地瞅着，问是问了，却没期待同桌能给出回答。
谁知道他居然吐露出两个字来：“烧卖。”
“烧卖？什么烧卖能有这么香？还这么好看！”余一一双手叉腰，神情愤怒，她觉得同桌欺骗了自己，“你当我没见过烧卖吗？”
餐盒里摆着的烧卖确实和市面上常见的不一样，每一个都有小孩握紧的拳头那般大，肥嘟嘟的，精致可爱。
外皮白到透明，薄如羽翼。其上则是捏得规则好看的荷叶边，犹如一个半开的花苞，包裹着满到快要溢出来的内馅。
浅浅淡淡的麦香随蒸腾的热气飘散着，而那股让余一一忍不住“哇”出声的浓郁鲜香则是满满当当的内馅散发出来的。
晶莹透明的糯米粒粒分明，表面染上了一层诱人的酱色。腌制入味的猪瘦肉被剁得细碎，和紫黑色的木耳碎、青翠鲜嫩的竹笋碎相互粘连，点缀其中。
所有的食材都搭配得恰到好处，不仅色彩鲜明，其中融合的香味更是鲜美诱人，自向小景打开餐盒盖子开始，就无时无刻不在诱惑着教室里各位同学的嗅觉神经。
“咕嘟——”一道清晰的吞咽口水的声音响起。
余一一不好意思地吸溜了一下口水，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开始向向小景讨饶：“好同桌，我承认我刚才说话确实有点大声了，你能不能……”
向小景转过头看了她一眼，还没说话，眼前突然洒下了一大片阴影。
同桌俩同时抬起头，就见一个体型稍大的男同学正杵在他们面前，脸上不知是不是因为肉多，看起来气鼓鼓的。
这个男同学看了他们俩一眼，又极快的低下眼瞅了一下桌上的烧卖，他恶狠狠地开了口：“你们在吃什么？交出来！”
他伸手就要去拿那份烧卖，却被向小景抢了先。
肉嘟嘟的手尴尬地停留在半空，小胖子有点气急败坏：“你知道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谁吗？睁开眼看看，我可是胖哥。你最好老实点，把那个什么烧卖交给你胖哥。”
向小景捂着餐盒不撒手，大胖正要上来抢，却见余一一在桌上一拍，“腾”地一下站起来：“海大胖，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不就仗着长得比别人高耍威风吗？小心我回家告诉你爸爸！”
海大胖和余一一是邻居，他爸从他妈怀孕起就想要个女儿，谁知道生出来又是个带把的。这时候邻居家又正巧生的是女儿，他爸就把余一一当女儿宠，对她比对自己这个亲儿子还好。
别说这事自己本来就有错，就算没错，在余一一的添油加醋下，他回家也少不了挨他爸的一顿打。
所以余一一一提到他爸，大胖瞬间就蔫了，但那阵香味又让他馋得不得了。眼珠子一转，海大胖有了主意：“余一一，要不这样，我把这个烧卖抢到手，到时候分你一个，你就别去给我爸说了。”
这话一出，本来看着海大胖的向小景顿时警觉地将目光转向余一一。
就见余一一皱起眉，仿佛在认真思考这句话的可行性。
海大胖撸起袖子，脸上的洋洋得意还没完全显露出来，猝不及防之下就被余一一提拉住了耳朵：“自己干坏事还不够，还要拉我下水是吧？好啊你海大胖，你看我回去告不告诉你爸爸就完事儿了，罪加一等，等着挨打吧你。”
“唉哟，别别别……”
此刻的海大胖就像被捏住后脖颈的小狗崽子，哎呦哎呦直叫唤却不敢反抗一下。
“就是啊，海大胖，你怎么可以欺负同学呢？”
“就是就是。”
这时候，班上响起了不少为向小景说话的声音。
胖大海生气地看着他们，不少人被看得移开了视线，但更多人却依旧在指责他。
被余一一提拉着耳朵的姿势实在太没威严，胖大海怒气冲冲，只在心里记好这些人，打算来日算账。
把胖大海弄回他自己的座位后，余一一就马不停蹄回来了。她双手上下拍了拍灰尘，还没再跟向小景说话呢，就见一个烧卖被递到了眼前。
“给你。”向小景的话依旧很少。
不明所以的余一一赶紧上手接住。
“要不是姥姥叫我要多交朋友我才不给你呢。”
“你说啥？”
余一一没听清，但向小景早就将注意力转向了手中餐盒里的烧卖。
他在剩下的两个烧卖中左右看了看，大小几乎毫无区别，最终，他拿起了离自己更近的那一个，缓缓送入口中。
烧卖很大一个，他一只手拿着轻咬，另一只手则微微托在底部。
先轻轻咬上一口被捏成荷叶边的褶子，入口软中带韧，只有浓郁的麦香。唇边不知何时沾到了糯米粒，向小景舌头一卷，就把它吸入了口中。糯米韧性十足，每一粒都包裹着酱汁，向小景咂吧了两下嘴，眼神一亮，又迫不及待往烧卖上咬了一大口。
这一口里包含了满满的糯米，爽脆的黑木耳、肉香浓郁的黑猪肉、脆嫩清甜的竹笋……多种鲜美的滋味全包含在了这一口里。因为塞得太满，向小景在嘴里咀嚼不开，但他根本舍不得张大口，唯恐有米粒掉了出去；又不能狼吞虎咽，担心浪费一丝一毫的美味，整个人坐在座位上进退两难。
余一一和她前桌看着向小景滑稽的样子笑得前俯后仰，她看着手上的烧卖还有些不可思议：“向小景，你这就把它给我了？”
收获了向小景的一个白眼。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余一一正要开动，却见前桌正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准确的说是看着自己手上拿着的烧卖。
余一一想了想，前桌平时对自己也挺好的，有什么好吃的都愿意分给自己。虽然很舍不得，但还是分她一半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