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梨落煎雪
“如今还能自苦,若是一着不慎,自苦的机会都没有,白白送了小命,这宫里枉送了性命的人还少吗?你若是想不明白这一点,改日便去冷宫门口看看。”陈贵人放下针线,握着迎春的手说道。
“小主……”迎春咬了咬嘴唇,不再言语。
*
傍晚,天将擦黑,灯火逐渐亮了起来。
春熙宫东配殿,秀贵人歪在床上,由莲花扶着喝安胎药。这些天来,她听从太医的叮嘱,无事不下床,安心躺着养胎,安胎药也是每天一碗不落的喝。
莲花拿水给秀贵人漱口,又端了碟糕点,看小主没有胃口只能放下,服侍小主继续躺下。
然而不过小半个时辰,秀贵人便觉得小腹隐隐作痛,似乎有下坠的趋势,这种感觉让她非常恐慌,忙喊莲花,又怕声音大用力猛下腹坠的更厉害,只能提着气喊道。
莲花正在殿外叮嘱小宫女再去御膳房备一些小主爱吃的点心换换胃口,听到声音赶忙进了寝殿。
“快,快请太医。”秀贵人捂着小腹,惊慌失措。
“哎,奴婢这就去。”闻言莲花忙不迭跑了出去,并交代小宫女进来伺候。
莲花急急忙忙跑到太医院去叫人,因着天色晚了,许多不当值的太医已经出宫,值守太医院的应该是四个太医才对,莲花进去只看到一个坐班小太监,忙抓着他问道:“太医呢,太医呢?”
“太医们都在长春宫。”小太监说道。
长春宫,又是长春宫!莲花跺跺脚,抓着小太监的胳膊追问:“四个值班太医都在长春宫吗?可还有其他太医,我们贵人小腹疼痛……”
小太监甩开莲花的手,没好气的说道:“让你们贵人等着。早不痛晚不痛,非要这个时辰痛,怪谁?我们这些无根太监,能做什么主。”从前,秀贵人得意的时候,有一次小太监传太医晚了点,被训斥了好一顿,还挨了三板子。原本太医院的小太监们就地位低下,太医们可以随意指挥,就是各宫也敢欺负。不好拿太医撒气的时候,这些小太监就是出气筒。
况且有人特意叮嘱过,秀贵人的事也不必过多担待,面子上过得去就得了,太后就第一个不待见她。
“你……”莲花被小太监呛的哑口无言。
“有本事呢,就去长春宫请太医。别怪我这个无根的东西没指点你。”小太监说着一把推开莲花坐在了椅子上,只当没有莲花这个人。
原来,傍晚时分,白月光娘娘胎动不安,眼见着快要足月了,有丁点的动静就十分紧张,因此扫琴叫了太医院的四个轮值的太医去长春宫轮番诊脉。
莲花到了长春宫门口拍门叫人,看门的太监已经换了人,看到是秀贵人宫里的莲花,忙问道:“怎么了?”他的上一任刚因为怠慢秀贵人的龙胎而被罚去慎刑司服苦役,他可不想。
“我们小主腹痛不止,麻烦通秉一声,让皇后娘娘指派一个太医去我们小主那儿。”莲花说明来意。
看着莲花跑的一脸汗,又慌张,且合宫上下都知道秀贵人的情况,因此看门的太监赶忙进去递话。
话传到了门口燕儿处,她赶忙进了正殿,回禀给扫琴。
四个太医正跪在床前看诊讨论。闻言,白月光娘娘指了指最末跪着太医,让他去延禧宫看诊,又让燕儿跟着去随时回禀情况。
李太医闻言面有难色,然而还是很快收敛了神色退到院子里随着莲花去了延禧宫东配殿。
莲花看李太医跑得慢,一手提着灯,另外一只手拉着李太医胳膊火急火燎赶往东配殿。
“小主,小主,太医来了。”莲花忙上前替过小宫女亲自扶着秀贵人。
“太医,我腹痛难当,快帮我看看,快。”看到太医,秀贵人也顾不得礼仪不礼仪,连忙说道。
李太医跪着把脉,手一搭心内暗道不好,然而面上还不敢慌张,“小主的胎平时都是张太医看的,还劳烦姑娘赶紧通禀娴贵妃拿了出宫的对牌钥匙去请张太医进宫……”
“混账,你就说,我的胎要不要紧。”秀贵人脸疼的煞白,厉声喝道。
“这,这……微臣虽看过小主的脉案,但是素来不知道小主是什么体质,只能斟酌着用药,一切还等张太医来了才有定论。”李太医忙不迭说道。
“那还不快去请。”秀贵人又急又害怕,声音尖了三四分。
第19章
“奴婢去,莲花你们看顾好秀贵人。”长春宫宫女燕儿看情况不好,忙说道,提着灯先去了娴贵妃那里让派人去请张太医,又回长春宫回话。
张太医快马加鞭赶进宫来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把了脉,又和李太医商量了片刻,拟了方子让小太监赶紧去熬药。
张太医则给秀贵人扎了针,缓和胎像。
然而太迟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从请人看诊到张太医进宫开药施针煎药,一个半时辰过去了。
药还没煎好,秀贵人只觉得下腹一阵热潮,整个人痛晕过去了。
娴贵妃和令嫔等在外间,看到太医一手血出来禀告就知道事情不好了。娴贵妃只能打发了小宫女去养心殿告诉皇上,且知道中宫不安好,并没有立刻打发人过去告诉,先瞒了下来。
不过片刻功夫,秀贵人小产的事情六宫皆知。
春熙宫听到消息的时候,嘉妃正在屋子里看话本,闻言放下话本,“恃孕生娇,可劲儿作妖,惹人厌烦。如今墙倒众人推,也怨不着别人,保不住也是她自己无能。”
“正是,不是人人都有福气诞育龙种,能在她肚子里两个半个月,也是她上辈子烧了高香。自己不惜福,怪不得旁人。”腊梅弯腰拿起话本合上收纳好,附耳说道:“娘娘放心。”
“嗯,本宫也乏了,歇下吧。”嘉妃右手扶腰起身往寝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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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晌午,罗太医来请平安脉。
诊完脉重新拟了一张药膳之后,苏梨末见罗太医仍跪在地上似有未尽之言,便抬手示意,让冬雪领着其他宫女去外间候着。
“自几日前娘娘询问了秀贵人的事情之后,微臣回去便多有留意,找到了熬药的药渣,的确是按照方子上的药材熬制的,只是像黄芪、艾叶等益气止血的药用量只有方子上的一半。秀贵人的胎本就险之又险,汤药里重要的药材减半,效用大打折扣,以致滑胎的迹象越来越明显,最终……无力回天。”罗太医低声说道。
“知道了。”苏梨末说道,朝着霜降使了个眼色,霜降递了一个锦袋给罗太医。
罗太医双手接过,谢恩退出。
秀贵人的事情看似蹊跷,实则一切都有迹可循。
前番太后不过是小惩大诫,让她在宫里好生养胎不要恃孕而骄,坏了风气,并未过多苛责。然而各方势力便按耐不住,纷纷跳出来作践她。
秀贵人虽则美貌,实在愚蠢,她的脾气宫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又向来心气儿高,自视甚高,被捧在云端又摔在泥地里,比割她肉还叫她难受。出计策的人,就是算准这点精准出手,连番打击,又减少了药材,以至秀贵人小产。
算的好准,也好狠。
苏梨末只觉得背脊发凉。
从前这些都只发生在她追的清宫剧里,然而现在真真实实的发生在眼前,她不由得毛骨悚然。
若是没有自保的能力,遑论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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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秀贵人才悠悠醒来,听到动静莲花赶忙上前照看。
“孩子,我的孩子……”秀贵人面色惨白,语带哭腔,撕心裂肺。
“小主一定要好好将养身体,日后还会有的。”莲花劝慰道,此刻说什么话都显得苍白无力。
昨儿小腹胀痛隐隐有下坠之势,秀贵人就知道不好了,然而此刻得到验证,顷刻间心如死灰,眸中最后一丝亮光瞬间灭了。
“若不是昨儿轮值的太医都被叫去了长春宫,奴婢能早一点请来太医的话……是奴婢无用,小主别这样,奴婢看着吓得慌,心里有气,尽管打骂奴婢,千万这样……”看着贵人毫无生机的模样,莲花哭着说道。
听到长春宫三个字,秀贵人缓缓回过神来,“长春宫?”
“小主?别吓奴才。”莲花扶着秀贵人着急的哭道。
“又是长春宫!”秀贵人直挺挺坐起上半身,气不打一处来,憋了多日的火儿顷刻烧到了心口:“如果不是长春宫三番四次阻挠太医来看诊,延误了看诊的最佳时期,我又怎么会小产保不住胎儿?我的孩子,他还没有来这世上看一看,还没有叫我额娘,他怎么就狠心丢下我去了?”
“就是长春宫,专跟我过不去!她自己生不下嫡子,担心别人生下小阿哥威胁她的地位,我只是一个小小贵人,我的孩子怎么会威胁到她?”
“我的孩子到底哪里碍着她了?”
“还有上次那三个太监没有杖毙,仅仅送去慎刑司服苦役,就是在向我示威,我要去找她问清楚,我的孩子到底哪里碍着她了,”秀贵人说着就要下床,莲花拦也拦不住,也不敢使劲儿按着秀贵人,秀贵人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挣扎着下了床就往外走。
“我苦命的孩子,到底哪里碍着她了!”秀贵人恨恨道,只是身体虚空,没走几步就踉踉跄跄摔倒在了地上。
“贵人,我的好贵人,”莲花赶忙上去扶住秀贵人,“太医交代过不能吹风不能劳累,贵人万万不能出去,养好身子,留待日后……”
“日后,对,日后……”秀贵人伤心欲绝,两行泪似断了线的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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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秀贵人小产,乾隆和太后不悦,一连多日后宫愁云惨谈,气压低靡。
富察皇后知道后也有些自责,不该因着自己的缘故把太医院轮值的太医都叫到长春宫,然而她自顾不暇。娴贵妃协理六宫期间出了这等事儿,她脸上不好看,谨慎起见,她重新规范了太医院每晚轮值的班次和人选。
并且考虑到皇后即将足月,让日常伺候皇后的四个太医分成两班,两个上白班,两个上夜班,以备不急之需。嘉妃虽然才七个月身孕,但是为了避免再次出现类似这样的事情,让伺候嘉妃的两个太医,轮流上白班和夜班,保证随叫随到。
除了伺候两位主子生产的专属太医之外,每晚还有三个太医轮值,便于太后皇上阿哥公主和妃嫔们召唤。
辛苦是辛苦了点,但是近期最主要的两件事情就是两位有孕的妃嫔,太医院每位太医也是把脑袋拴在了裤腰带上,生怕再出纰漏。
这些举措落在旁人耳朵里听听也就罢了,秀贵人知道之后又闹了一场,发了好大的脾气,寝殿内一应物件儿被砸了个稀碎。
但凡能早点这般谨慎妥帖,她的孩子肯定不会小产,必定会好好生下来,到时候她也能扬眉吐气,母凭子贵,平步青云。
这是踏着她和孩子的骨血来筑高墙啊,好狠的心!
而且多日来,她的下红之症不止,淅淅沥沥没个完了,来看诊的太医都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养着养着,好生养着。
她就想知道她日后还能怀上龙种,还能生不了,没有一个太医敢明着告诉她,只是她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小产之后下红不止只怕日后子嗣是无望了。小时候父亲最宠爱的一个姨娘也是这样的症状,看了多个名医始终没有再怀孕,渐渐的人越来越消瘦,如鲜花渐渐枯萎,再没有生机。
她是功臣之女,起点就高,原本可以获得皇上的宠爱,怀上皇嗣生下阿哥,在这后宫有一席之地,然后做到嫔位,妃位,贵妃,一步步的爬上去,平步青云,皇后也不是不可能,然而这一切都还没来得及实现,就像她的孩子一样,被扼杀在腹中。
她怎么能不恨!
她恨上天不肯让她的孩子好生降世,她恨太医院没有救回她的孩子,她恨这后宫的每个妃嫔太监宫女,在她被申斥的时候作践她,在她小产之后看她笑话,说她的坏话。
但是,她最最恨的还是长春宫!
皇后的胎是重中之重她知道,她省得,她从来没想过自己的胎能跟皇后的嫡出相提并论,但是她的腹中的也是龙种,也是皇嗣,凭什么就没有人照顾她和孩子的死活,长春宫一次又一次的拦着皇上,拦着太医,不让她见皇上,不让太医来给她诊治,若不是延误了最佳治疗时机,她怎么会见血卧床,怎么会小产以致无力回天?
她好恨,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
既然她没有了以后,这条命,这口气存在又有什么意义?
长春宫毁了她最要紧最在意的,她也要要毁了长春宫最在意的,她不好过,长春宫也别想好过。
血债,血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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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一,合宫觐见太后的日子,因着太后心里不痛快,因此众人只是坐坐就叫散了,仅留下娴贵妃嘱咐了一番,让她多操些心费些功夫,不要再出现秀贵人这样的事情。
娴贵妃知道太后心里不痛快,一方面是因为秀贵人不中用没有护好皇嗣,另一方面是自己的申斥和责罚竟然被宫中人拿着鸡毛当令箭作践秀贵人,这些伎俩,瞒得过旁人,可瞒不过上届宫斗冠军。只是事情已经出了,再多追责无益,且宫中势力盘根错节,没有确切的证据终究无用,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第20章
“宫里明着暗着争风吃醋的事儿不少,说开来不过是女人们为了得到丈夫的宠爱,很多事情犯不着计较,只是如今牵连着皇嗣,秀贵人腹中掉的是哀家的皇孙,哀家心里如何好受。”太后长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