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山白白
“嗷!我错了,阿耶饶我……啊!疼疼疼!”
薛恒疼得眼泪花都冒出来了,不断挣扎四肢,却仍然掀不开比他还重的薛父,只能面色狰狞地求饶。
忽然,他灵机一动,扯着嗓子嚎道:“我这都是为了攒钱给阿娘买首饰,如果阿娘知晓,一定不会怪罪儿子的!”
“阿娘下月就回长安!您要再打我,届时我就把您藏私房钱的事都告诉阿娘……嗷!疼!”
薛父冷面无情地扬起戒尺,复又落下。他在薛恒的哭嚎声中,恶声恶气道:“我的脸面都在圣人和文武百官面前丢尽了!”
“与这相比,私房钱算什么大事?大不了等你娘回来,为父就把私房钱上交。”
薛父冷笑一声:“左右今日这顿打,兔崽子你一下都别想少受!”
他非得出了这口恶气不可!
闻言,薛恒心中一片凄凉,一边哇哇大哭,一边缩起身子、试图躲避戒尺。
只可惜,马车狭小,加之他家阿耶的身子太沉,使得薛恒毫无还手之力。
他绝望地将右手伸出窗帘,嚎道:“嗷——!好疼——!”
“有没有人来救救我!”
不远处,另一辆宽敞些的马车驶过。风吹起窗帘,可以瞧见里面一位少年郎被两名仆役架着,而在他后头,一名衣着华丽的妇人正亲自挥舞着竹条。
薛恒与那位少年郎同时发出哭嚎。
“阿耶/阿娘,疼——!”
与此同时,后门外又是另一番场景。
因着有田肃、薛恒等人的衬托,那些如叶柏一般老实报出定价,又或者像易七郎那样提价不多的监生,被自家长辈和颜悦色地夸了一顿,早早回了食堂。
其余提价甚多的监生们,被自家阿翁或阿耶骂了个狗血淋头,灰头土脸地回到国子监,纷纷在心中庆幸自家长辈竟然没动手。
殊不知,他们家阿翁、阿耶没有立即动手是有缘由的。一则,他们之中大多数都是守旧派官员,今早克制住了本能,没有参与百味食肆定价之争;二则,他们也担心在国子监后门直接动手,容易闹出动静,届时被革新派官员看出端倪,反而会更加丢脸。
这些官员目送少年郎们步入后门,在心底冷笑一声。
且等六日后放冬至假,回到府中关起门好好清算!
官员们愤愤丢下窗帘,欲要离去之前,不约而同地瞄向停在偏僻处的田家马车。
一想起今早田尚书闹的笑话,他们心里头就好受不少,幸灾乐祸地勾起唇角,吩咐自家马夫驱车离开。
再丢脸,能比田尚书丢脸嘛!
而田家马车内,一老一少正陷入僵持。
田尚书怒极,手持粗木棍,喝道:“田台元你可知错?”
田肃瞄了一眼被堵住的车门,不断试图躲避落下的木棍。
怎奈马车里头就这么大的地方,即便再怎么躲,也得受上好几下。
田肃嚎了一声“疼”,梗着脖子道:“我没做错!这是阿婆应允的!”
提到田太夫人,田尚书的气势立马弱上些许,下意识追问:“夫人晓得我藏私房钱了?”
见状,田肃胆子大了许多,声音也响亮起来,义正辞严道:“对!”
顿时,田尚书气势更弱了些,心虚不已。
今早在朝堂上丢脸,以及连着多日被坑钱的经历,又让田尚书怒气横生。如若不狠狠揍糟心孙子一顿,他着实不甘心。
可一旦想到这些时日以来,他家夫人明明已经得知私房钱的事,但还是揣着明白看戏……
田尚书心头一凛,感到有一股寒气从脚心窜上头顶,好比被一桶冰水当头浇下,当即清醒过来。
怪不得这些日子,夫人的脸色不太对劲呢!
想想也知道,这必然是在等着他自个儿去认错!
田尚书老当益壮地往田肃屁股上踹了一脚,将糟心孙子直接丢下马车,又朝着田肃扔了一句“日后再与你算账”之后,然后火急火燎地吩咐马夫赶紧回府。
孙子可以慢慢教训,夫人得赶紧哄一哄,否则家宅不宁哇!
可怜田肃被从马车上踹下,因着下盘不稳,所以生生摔了个大马趴。不但吃了不少灰进嘴里,上下牙齿还咬到了舌头,疼得他两眼泪汪汪。
等到田肃从地上爬起来,田家马车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一边拍了拍身上各处的灰尘,一边后怕道:“呼……还好有阿婆在,否则这回我就完啦!”
阿婆,就是他田台元永远的灵丹妙药,专治阿翁!
田肃嘿嘿一笑,嘚嘚瑟瑟、大摇大摆地往国子监走。
待他回到食堂之时,薛恒还未回来。
许平适才听到了谢青章所言,现下瞧见田肃这一身狼狈模样后,倒也不觉得讶异,无奈地让食堂杂役领着田肃去收拾。
直至田肃勉强拾掇完自己,回到桌案边时,方才看见薛恒一瘸一拐走进食堂的身影。
田肃惊叹道:“安远,令尊下手也忒重了吧?”
薛恒刚走到此处,苦着脸道:“要不是我说‘如若再打就不帮他买吃食’,只怕我阿耶还要再打上一刻呢!”
说罢,他尝试落座,旋即满面痛苦地站起来,委屈道:“算了,我这几日还是站着用吃食吧。”
许平与田肃对视一眼,纷纷忍俊不禁。
同一时分,如薛恒一般站着用吃食的监生不在少数,俱是一副尴尬又痛苦的模样。
这副场景落在孟桑眼中,惹得她不住发笑,叹道:“看来近些日子的国子监讲堂,有热闹可以瞧啦!”
她朝着叶柏挤眉弄眼:“阿柏,届时你可得给我细细描述一番。”
叶柏现如今对她是无所不从,毫不迟疑地点头:“好!”
谢青章看着这一大一小,眉眼间挂上无奈又纵容的笑意。
孟桑啧啧称奇地扫了一圈,笑嘻嘻道:“我明日给他们添一道滋补的汤品,给他们养养身子!”
说着,她遗憾道:“唉,怎么当下没有笋呢?若是能做一道竹笋炒肉,可就应景了。”
虽然谢青章没想通竹笋炒肉与监生被打之间的联系,但他一瞧见孟桑眼底蔫坏的笑意,便能猜出这必定不是什么好词。
念及此处,谢青章微微摇头,莞尔一笑,陪着孟桑与叶柏继续用暮食。
翌日早课时分,国子监一处讲堂。
钱博士手持书卷,不紧不慢地走进讲堂,不满地呵斥:“什么时辰了,还在闲谈!”
原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监生连忙分开,飞快寻到各自桌案坐好。
见此,钱博士心中郁气稍散,一转眼就瞧见薛恒等少数监生愣愣站在桌案前,不禁皱眉:“杵在那儿作甚?”
闻言,薛恒等站着的监生面色一苦,挣扎着入座。
虽然近些年皇太后推广了胡床、高脚桌案等物,但在正式场合还是沿用自古传下来的跽坐,也就是跪坐的姿势。
薛恒苦着脸双膝跪下,试图屁股压住脚踝之时,顷刻间从屁股传来锥心之痛,让他忍不住低声痛呼。
“嘶——”
同样的声音,从这间讲堂的各处响起,全都来自方才犹豫不敢落座的监生口中。
钱博士年岁虽大,耳朵还算好使,自然也听见了这些细微动静,于是板着脸瞪向薛恒等人。他不晓得这些监生缘何如此,只依着监规,罚他们去墙边站着。
原以为薛恒他们会如往常一边不情愿,却不曾想,这几位少年郎面色忽然放晴,喜笑颜开地抱着书卷去了一旁精神抖擞地站好。
而正襟危坐的监生们,包含他的得意门生许平在内,不约而同在憋着笑。
钱博士:“……”
这群少年郎真是越来越难懂了!
也罢,想不通就不想了。与其纠结这些琐事,还不如琢磨一番今日要买什么百味食肆的吃食带回家中。
监生们只躁动了几瞬,眨眼间就又安分下来,钱博士便也没深究,开始带着他们上早课。
站在一旁的薛恒等人,起初还因为能站着而沾沾自喜,等到站够三堂课之后,他们完全笑不出来了。
偏生今次是前有狼后有虎,要么腿酸,要么屁股疼……着实难选啊!
熬完一整天的课业,薛恒整个人都有些无精打采,半个身子压在许平身上,颓废地往食堂走。
许平倒也由着他,憋笑道:“再忍忍,过几日就不疼了。”
薛恒气若游丝道:“想到之后一连多日都得趴着入睡、站着上课,我就觉得这日子没指望!”
“子津,我都这般惨了,晚间要背的文章可否少些……”
许平面露微笑:“不可。”
“过几日就是旬考,月底还有最后一次月考,到了下月中旬还有岁考。在考完岁考之前,你与台元谁也不许躲懒。”
薛恒只觉得未来一片黯淡,索性将全身重量都压在了许平身上,瞧着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他冷不丁这么一压,许平只觉得身上背了千斤重的石头,险些岔气,咬牙道:“安远兄,你确定自己没胖吗?”
这也太重了!
闻言,薛恒心虚地站直些许,试图掩饰太平:“没,没有!”
虽然革带越来越紧,腹部和双臂都多了些赘肉,但这……这和他家阿耶比起来,也不算很胖嘛!
薛恒不欲多提此事,生硬地换了个话题,跟许平一道随着人流来到食堂所在小院。
经过告示栏时,薛恒眼前一亮:“今日忽然上了新汤品?让我瞅瞅……”
“豚肚鸡汤?”
薛恒突然屁股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兴致勃勃道:“走,台元一定已经点好吃食,就等着咱们去呢。”
步入食堂,田肃已经占好位置。瞧见薛恒二人过来,他忙不迭招手:“安远、子津,这儿!”
薛恒走过去,没看见食盒,于是笑嘻嘻道:“看来你今日也不必出去送吃食。”
田肃嘿嘿一笑:“我家阿翁正恼着呢。”
薛恒不以为意,站在桌案边:“我家阿耶也是,说是在下个朝参日之前,都不会来买吃食。”
许平看着两位好友,不禁为一众丢钱财又失脸面的官员们好生鞠了一把同情泪。
不多久,百味食肆的仆役们将各色吃食呈上,体贴地将砂锅盖子掀开。
顿时,砂锅中冒出好些白色雾气。待它们散去,方才能看清锅中吃食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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