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山白白
说到这儿,二人已经走出院门。
田太夫人扫了一眼四门学讲台所在方位,露出假笑:“哎呀,时日还长着,哪里说得清日后的事儿呢?”
说罢,她欣赏了一番秦太夫人青白交加的脸色,然后与其他人打了个招呼,转头往食堂相反方向去了。
行不多远,田太夫人先是与太学的一拨人遇上,随后就迎面遇上四门学的家长们。
老人家定睛一瞧,回想着田肃告知她的细节,没多久就将目光锁定在瞧着略有些瘦弱的许母以及衣着贵气、长相和气的薛母身上。
田太夫人面上挂起和蔼的笑来,走到许母、薛母跟前,笑道:“二位便是薛副端与许主簿的夫人吧?我夫君是吏部尚书,家中二郎多亏你们两家的郎君照顾呢。”
她望向许母,眼底掺着欣赏:“若不是许家大郎悉心帮二郎辅导课业,肃儿这回岁考也不会进步这么多。”
“走!老身请二位去百味食肆用吃食,日后再去府上谢过。”
许母和薛母听了,不由面面相觑。前者不大参与京中官员夫人的交际,一时不晓得是否要婉拒。后者爽朗些,这些年接管家中产业也时常和人打交道,看出田太夫人此番作态出自真心之后,她毫不拖泥带水地拉着好友应下。
田太夫人就喜欢这种爽快人,笑意愈浓。
于是,三人并肩朝着食堂走去,一路上都在聊自家的少年郎。
经过官员廨房所在小院时,薛母扫见站在里头与国子监官员说话的人,迟疑了一瞬:“这是……”
另二人自然也瞧见了,只不过许母一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根本认不出那老叟的身份。至于田太夫人,虽然她年岁大了些,但眼力见还是有的。
田太夫人神色不变,老神在在道:“无妨,今日来了国子监,便都是监生家长,无关官位和男女。”
闻言,薛母安心许多,爽朗一笑:“主要是我这小儿子千叮咛万嘱咐,让我没来食堂时,在外护着百味食肆的孟厨娘一些。”
此言一出,许母二人有些讶异,连带着走在他们附近的郎君、夫人也是一愣。
田太夫人乐得眉毛都在抖动:“巧了,我家二郎也是这般嘱咐的。”
周围人纷纷应和,都说自家也是这般。
许母莞尔,柔声细语道:“看来,这位孟厨娘的厨艺和人品着实过人,方才让监生们时时刻刻回护。”
经过这么一出,众人更好奇待会儿会品尝到什么吃食了。
甫一走进小院,就能闻见空中弥漫的各种香味。
没走几步,众人就瞧见不远处立着的公告栏,不由驻足细看、啧啧称奇。
那上头不仅列有今日食单、新吃食“锅盔”的宣传画,最边上还贴了本次岁考水平较高的监生文章。
田太夫人扫见最顶上那一张,顿时笑了,轻拍许母的手:“是你家大郎的文章。”
许母定睛看着字迹工整的文章,柔声道:“这孩子在课业上,一向刻苦用功,不让我和他阿耶烦心。”
薛母也笑:“不仅如此,平儿还有余力拽着我家三郎一起呢。”
闻言,田太夫人也喟叹:“以后有你家大郎,肃儿也能少招来他阿翁几顿骂。”
三人相视一笑,继续朝里走。
等到步入食堂大门,那香味便更浓郁了。众人尚且来不及多嗅几口,注意力就被里头的热闹场景吸引过去。
正前方一左一右站着两名模样讨喜的杂役,热络又有分寸地向诸人介绍起如何在食堂用吃食——左边是百味食肆,提供点餐、暖锅、饮子、小食等,而右边是食堂,各位可自行去打菜处领吃食。
众人听完,心里头略微有了底,各自去到不同的方向。
田太夫人领着薛母二人去到左侧专门划分给暖锅的一张食案坐下,从仆役手中接过食单子。老人家不愧是田肃的祖母,祖孙二人在点菜一事上都十分豪气。她哗啦啦地点了暖锅和一堆涮品,然后又挑了些感兴趣的热菜,最后把单子递给薛母。
“你们可有什么想加的?”
且不说许母,饶是家中富裕的薛母瞧了一眼点菜单子,也不由心中一颤。
现切牛羊肉、开水白菜、酸菜鱼……当真是什么贵的来什么,粗略一算,大抵七八两银钱没了。
薛母与好友对视一眼,得体一笑:“已经点了许多,足够吃了。”
“这点算什么?”老人家云淡风轻地一挥手,气势贼足,“先来这些吧,不够再点。”
仆役面色如常,行了一礼退下。
薛母见状,去到饮子柜面买了三杯奶茶回来,与二人一并分了。
许母有些过意不去,本也想买些什么。然而话未说完,就被田太夫人二人以“许平辅导自家郎君课业”为由,直接给拦下了。
见此,许母也只好作罢。
田太夫人喝着奶茶,兴致勃勃地扫着周围,忽而笑了:“哎呀,这不是我家二郎吗?旁边的两位少年郎,可是许家大郎和薛家三郎?”
闻言,许母二人不约而同地朝着老人家所指之处看去,刚巧与少年郎们的视线对上。
许平一向从容得体,遥遥行了一礼,而田肃和薛恒则有些兴奋,立马朝着这处挥动手臂,惹得田太夫人和薛母笑出声来。
薛母假意嗔道:“这孩子,惯是个不稳重的。”
好在田肃他们虽然兴奋,但还记着自己的职责。笑闹过后,三名少年郎继续严肃认真地巡视起食堂,提醒监生家长们自发归还碗碟。
见此,田太夫人三人笑了笑,不欲去打扰他们。
后厨内,孟桑正领着阿兰和柱子做锅盔。
添了油酥的面团中添入梅干菜或是鲜肉馅,包好之后再度擀平,随后一并送去公厅炉中烤制。
柱子近来进步很大,从揉面、擀面,再到入炉烤制的火候控制,都能把握得很好。而阿兰就更为老到一些,往往练过几遍就能做出像模像样的吃食,风味也很不错。
师徒三人将擀平的锅盔整理好后,刚巧到了上一炉出锅的时辰。
刚出炉的锅盔,双面都有些凹凸不平,随着纹路印上些许焦褐色。正中间黏着白色芝麻粒,四处都隐隐透出底下梅干菜的形状和颜色。
孟桑挑出一个梅干菜内馅的,随意扯过一张油纸包住锅盔边缘,然后趁着还未散去的热乎气,从最上头小小咬了一口。
外皮是干的,吃着软硬适中,口感又酥又脆,皮薄如纸。内里包裹着的梅干菜却还带着一丝丝的湿气,嚼着很美味。面皮的小麦香、白芝麻的醇香与梅干菜的独特咸甜滋味混在一处,香得让人忍不住将它整个都吞下肚。
孟桑呼着热气,足足吃了四五口才停下。她又取来一张油纸,欲要装一块鲜肉锅盔,带出去给她家阿娘品尝。
没等她装好,就瞧见一名仆役神色略有些慌张地从小门走进来,急急忙忙靠近,压低声音道:“孟师傅,孟夫人与叶相公在大堂撞见,双双出去了。”
闻言,孟桑一怔,旋即问道:“我阿娘可交代了什么?”
仆役点头,小声道:“孟夫人让您稍安毋躁,说是去去就来。”
孟桑的眉头蹙紧又松开,轻轻点头:“嗯,我晓得了。辛苦你传话,且去忙自己的吧。”
既然她家阿娘不欲让她掺和,那她就乖乖听话。
仆役叉手行礼,又退出去了。
第99章 鲜肉锅盔
片刻前,国子监食堂内。
大批监生的家长从门外涌入,各自行为不一——或是驻足其中,细瞧墙上张贴的提倡不要浪费粮食的字画;或是去打菜处领免费供应的吃食,惊叹于食堂所使用的陶制餐盘;或是去百味食肆这一边点菜,在饮子和小食的柜面前排起长队。
其中,将近一半的人都在这两个月中或多或少品尝过百味食肆的吃食,但等他们坐定,瞧见列有五花八门吃食的点菜单子之后,方才发觉还有很多是没尝过的新吃食,顿时来了精神。
“这百味食肆的暖锅怎么和外头酒楼食肆卖的不一样?且不谈各种口味的底料,便是这么多没听过名字的涮品,瞧着也新奇!”
“干锅菜……这又是什么吃食?”
“食肆仆役可在?快来说说这些吃食都是什么制成,又有什么独特风味!”
“……”
眨眼工夫,原本尚算平静的食堂变得极为热闹,人声鼎沸。
裴卿卿坐在桌案前,怡然自得地小口喝着续杯的奶茶,将这一幅人声鼎沸的场景悉数纳入眼帘,唇角含着笑意。
她坐在孟桑、谢青章和叶柏平日用吃食的老位置上,地方不算显眼,加之她身上穿的又是百味食肆的衣服,便没有过多引起监生家长们的注意。
即使有人留意到在这处吃吃喝喝的裴卿卿,最多狐疑一句“怎么这个帮工在偷懒”,之后也没了下文。
裴卿卿静静地旁观片刻,忽然低低笑了一声。
她记性极好,虽然这些年总说已经把长安的人和事都抛之脑后,但眼下仍然不难从人群中认出几张熟悉的面容。
只可惜二十年过去,早已物是人非,相见不相识啊!
裴卿卿不是个伤春悲秋的性子,只感慨了一句,然后就兴致勃勃地搜罗起记忆中的人,玩起“找不同”来——
那位身高六尺的中年郎君,是喻家十二吧?此子当年被她压在地上打,惯是个爱哭鼻子的胆小鬼,今时今日瞧着倒是挺正经的。
左手边不远处坐着的,莫非是苏五娘?嘿,真真是稀奇了,苏五娘不是个见谁就掐、看谁都不顺眼的暴躁性子嘛,这么些年过去竟然变得端庄许多。
站在斜前方的那位身形偏瘦、面带苦涩的夫人,好似是当年最蛮横、最有钱的崔家大姑娘?唉,也不晓得她这些年受了什么磋磨,衣着变得朴素,人也消瘦不少啊……
正当裴卿卿越玩越起劲时,视线一转,冷不丁就瞧见刚刚跨过食堂大门的老叟。
裴卿卿面上的笑意顿时一凝,目光陡然沉了下来,整个人好似变成将要出鞘的古刀,浑身上下在一瞬间竖起尖刺。
她那迫人的视线毫不掩饰,如一支利箭般射出,对方自然也有所察觉。
于叶怀信而言,除了圣人与几位官位相当的同僚之外,已经有十数年没人敢用这般直白锐利的视线盯着他看了。
叶怀信脚下步伐顿了一瞬,抬头回望,直直与裴卿卿的视线对上。
看着桌案旁那位明媚飒爽的女郎,瞧见对方那像极了亡妻的相貌,埋在叶怀信心底深处的那根堆满灰尘的琴弦倏地被拨动,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变快。
无数情绪掺杂在一起,如滔天巨浪一般劈头盖脸地扑过来,狠狠地击打在他身上。
不过,他到底是身居高位多年的叶相公,加之早就得知裴卿卿回到长安一事,所以在今日来国子监之前,他就已经做好了会同时见到孟桑和裴卿卿的心理准备。纵使在那一瞬间,他内心的情绪再汹涌,也依旧半分没流露出来。
二人无声对望,隐隐形成剑拔弩张之势,与食堂热闹和谐的氛围格格不入。更不必提,叶怀信还堵在了供人进出的大门口,简直不能更惹人注目。
其中一些官员、夫人或许认不出裴卿卿,但哪里会认不得大名鼎鼎的叶相公!
众人明里暗里扫着两人,心中一转,便隐约猜出裴卿卿的身份。他们连吃食都顾不上了,赶忙与周围人交换了个眼神,窃窃私语起来。
裴卿卿听见那些嗡嗡的嘀咕声,顿时拧起眉毛。她果断揪住一名路过的仆役,令其转告孟桑“稍安毋躁,她去去就来”,随后顶着从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面无表情地朝着叶怀信走去。
叶怀信本僵持着不愿多走一步,瞧见裴卿卿主动走过来后,不露痕迹地呼出一口郁气,心下忽然安定许多,整个人都精神了些。
裴卿卿走到叶怀信跟前时,沈道、谢青章等一众官员就已经来到了食堂,正好撞见这一场景。
谢青章与沈道对视一眼,前者偏了偏头,后者会意,轻轻点头。
于是,谢青章上前一步,温声道:“此处人多,不是谈话的地方。倘若二位不嫌弃,不如去在下的廨房。”
闻言,还没等叶怀信表态,裴卿卿已经爽快地应了:“成,带路吧。”
有裴卿卿开口在前,加之叶怀信自己也觉得家事不该在此地议论,所以他随之转过身来,表明自己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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