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山白白
闻言,叶柏伸出右手食指,别别扭扭道:“也就生出一点点不忍心吧!嗯……像指甲盖这么大,不多的。”
说罢,他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不解道:“不过,谢司业这般累,每次都快要力竭倒地。为何你与长公主殿下他们都不心疼呢?”
孟桑挑眉道:“你觉得到了如今,我家阿娘还是为了考验而拉着谢青章切磋吗?”
叶柏偏了偏头,有些疑惑:“不然呢?”
孟桑不禁失笑,心想:小表弟还是太单纯,不懂成年人世界的弯弯绕绕啊!
她轻咳一声,暗暗提点:“你觉得我家阿娘的武艺如何?”
提起这个,叶柏的眼睛亮了:“姑母好厉害的!”
孟桑又问:“那谢青章与之相比呢?”
叶柏琢磨了一下,诚恳道:“是姑母的手下败将,不及姑母厉害。”
孟桑眨眼:“若是我家阿娘只想为难他,不断将他打到鼻青脸肿即可,为何要一次次点到为止、不断点出谢青章的错误之处呢?”
此问一出,叶柏皱起小眉毛,凝重地思考了片刻,随后极其认真地开口。
“这是在蔑视他!羞辱他!”
“噗——”孟桑没忍住,捧腹大笑。
见此,叶柏眉毛皱得更紧了,不满道:“桑!桑!”
“好了好了,我不笑了,”孟桑好不容易止住笑,努力平复呼吸,“傻阿柏,我阿娘这是好不容易逮到一个看着顺眼、也有些悟性的人,所以在偷偷地把谢青章当亲传徒弟教呢!”
“哈?”叶柏微微睁大双眼,一副不敢置信的吃惊模样。
孟桑憋着笑,薅了一把小表弟的脑袋,转身朝里走:“你呀,慢慢琢磨吧。”
徒留叶小郎君一人站在冷风中,脑子越想越晕乎,最终郁闷地叹了口气,就跟霜打过的小菜苗一般,垂头丧气地往回走。
你们这些大人,真的好难懂哦!
第101章 西北风
入夜,裴卿卿亲自照料孟知味去洗漱,无比耐心地帮他把湿答答的长发绞干,又将人送到东厢房,随后才甩了甩手,回到正屋。
回去时,孟桑正趴在床榻上,从厚实的棉被里露出脑袋和手,借着旁边小桌案上的烛火光亮,津津有味地看着手中书卷。
她左手冻冷了就缩进被窝,换焐热的右手出来抓着书卷,前后动作极为娴熟、流畅。
裴卿卿走过去,除去身上外袍,轻飘飘地扫了一眼对方手上的书卷:“又是昭宁给你的传奇话本?这回讲了什么故事?”
“讲被负心汉害死的小娘子,死后化身为鬼回来报仇的。”孟桑嘿嘿一笑,无比珍惜地把昭宁长公主借她的珍藏话本收好,随后往床榻里头缩了缩,给她家阿娘让出位置。
“阿娘快上来,我已经把被窝焐好啦!”
裴卿卿应了一声,吹灭屋内各处的烛火,摸黑钻进被窝。
一进来,她顿时皱起眉,没好气道:“这就算焐热了?冷成这样,也亏你还能坚持钻出来看话本。”
孟桑一点也不羞愧地哈哈笑了,同时迅速挪过来,像八爪鱼一样四肢缠在裴卿卿身上:“我这是抛砖引玉,最后还得靠阿娘才行!”
“冰爪子离我远点!”裴卿卿嘴上嫌弃,身体还是习以为常地将孟桑的手拢过来,揣在怀里帮她焐热。
“嘿嘿,阿娘最好了!”
依着往常,母女二人在睡前还得随意聊些什么,方才会各自睡去。
孟桑本就话多,嘴巴开开合合,一时间完全停不下来。她一会儿叨叨起自己做的冰淇淋,自称没有麒麟臂,软磨硬泡地央求她家阿娘再帮着多打发些黄油出来;再过一会儿,又扯到谢青章的身上,暗戳戳问裴卿卿近日可否教得尽兴……
起初,裴卿卿面上还带着笑意,没多久就“嫌弃”孟桑太过聒噪,赶忙转移话题:“对了,今日你带着阿柏出去送客,怎么阿柏这孩子回来时神色不大对?”
提起这个,孟桑闷声闷气地笑了半天。一直等到裴卿卿不耐地戳她痒痒肉,她才将“小郎君以为谢青章每日都在受虐,于是于心不忍”的事,详细地说与裴卿卿听。
“原来如此,”枕在木枕上的裴卿卿偏了下头,在黑暗里伸出手,准确无误在孟桑额头上轻轻一点,“阿柏这孩子看似少年老成,实则心性质朴,你别老逗他。”
孟桑嘿嘿一笑,捉住她家阿娘的手指,并将其揣进怀里:“哪里是我故意去逗他?分明是小表弟自己送上门来,可怪不得我。”
“哎呀,阿娘您放心,女儿有分寸的,”说着,孟桑小声嘀咕,“肯定比您当年对着阿舅时,要有分寸得多……”
话音未落,裴卿卿会过意来,半笑半恼地捉住孟桑的死穴,开始挠对方的痒痒肉。
“好啊,是不是昭宁偷偷说给你听的?”
“居然敢打趣为娘!孟桑你惨了!”
孟桑拼命躲避,最后还是抵不过裴卿卿的巨力和技巧,倒在榻上上气不接不下地笑着求饶:“哈哈哈,阿娘!我错了!”
“别挠了,别挠了!被子里的热气都没了,我下回一定不多嘴,哈哈哈……”
孟宅满打满算就是个小二进的宅子,占地并不大。母女二人在正屋惹出的笑闹声,隐隐约约传进东厢房和西厢房。
西厢房内,阿兰与管事的婢子睡在一处,正对着烛火做着针线活。听见动静后,二人相视一笑,继续穿针引线。
而东厢房内,绘声绘色讲着故事的孟知味,以及全神贯注听故事的叶柏,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唉,桑桑怎么又在“招惹”夫人/姑母啊!
一大一小停顿片刻,见怪不怪地继续讲睡前故事。虽然东厢房内拢共就一张床榻,但这一大一小挤一挤,却也还算宽敞。
孟知味眼睛上的布条已被取下,他背压隐囊、靠在床头,和颜悦色地将一个冒险故事讲完,然后才温声道:“好了,该睡了。”
叶柏还有些意犹未尽,但他素来是个有分寸的郎君,晓得不能让孟知味太过劳累,因而不会和同龄的大多数孩童那般纠缠。
小郎君钻出被窝,趿拉着鞋子去到桌案边,从暖炉上温着的小锅中,舀了一碗温热的清水,接着小心翼翼地捧着陶碗去到床边,将其递给孟知味。
“姑父辛苦了,阿柏给你倒水喝。”
孟知味稳稳握住掌心的陶碗,在叶柏的辅助在,他慢慢将碗送至唇边,小小饮上一口,笑道:“多谢阿柏。”
“应该的。”叶柏接过陶碗,把它放到床边小桌案上,吹灭烛火,随后乖巧地躺进被窝里。
他感受到孟知味在躺下前,帮他掖了掖被角,忍不住感叹道:“姑父,有你真好。自从懂事后,我就跟着阿翁一起住在故居,偶尔才会回到永兴坊,所以一直都是一个人睡的。阿翁看管得很严,连我家耶娘都不能来陪。”
“从小到大,没有人像姑父你一样,日日给我讲故事,每晚都帮我掖被角。”
孟知味摸索着躺下,翘起唇角,温和地抚了两下小郎君的头顶,没有多说什么。
叶柏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趁着夜色遮挡,悄摸摸用头顶蹭了蹭对方温热的掌心。蹭着蹭着,他忽而想起一事来,犹豫地开口:“姑父,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孟知味眉眼柔和:“你说吧。”
听见准确的答复后,叶柏又踌躇片刻,然后先将这些日子以来听到的“叶家往事”全盘托出,接着才困惑道:“姑父,那些人都说子嗣为重,是真的吗?”
“为何你与姑母的阿翁,就并不在乎呢?”
闻言,孟知味愣了愣,笑道:“先不提女子不如男的认知是多么的浅薄、世人眼中所谓的男子传承香火是多么的愚昧,于我而言,你的姑母和阿姐才是世上最重要的存在。”
“人活一世,能让自己与看重之人过得快活自在,才是顶顶要紧的事。”
叶柏年岁还小,将这一番话翻来覆去地在脑袋里琢磨许久,仍然有些似懂非懂。
一时间,屋内无人开口,沉默许久。
就在孟知味以为他已经快要去见周公时,叶柏突然抛出一个问题,忧心忡忡道:“那谢司业呢?即便阿姐如阿婆、姑母这样只诞下一位小女郎,他也会心无嫌隙,事事以阿姐为重吗?”
他问得十分直接,孟知味怔了一下,忽而笑了:“不如你以后借机去亲口问一问青章?”
“啊?”叶柏有点紧张和诧异,忍不住侧过身子,睁大双眼,“姑父不亲自问吗?”
黑暗中,孟知味缓缓勾起唇角,慢条斯理道:“以长辈的身份来问,对方难免会有所顾忌,很多时候都是口不对心。”
“可要是如你一般的孩童去问,大多数人都会放下戒心,有时甚至会直接说出心中最为真实的念头。故而……”
孟知味轻轻拍了拍叶柏的后背,笑眯眯道:“这桩涉及桑桑终身的要紧事,就托付给你啦。”
此言一出,叶柏顿时来了精神,深觉自己肩上负上重担。
小表弟狠狠点头,郑重道:“阿柏记住了,必不负重托!”
孟知味莞尔,与叶柏又说了几句话。随后,二人沉沉睡去。
翌日,孟桑一起来,就察觉到自家表弟的目光比以往还要灼热。
近来小郎君的嘴巴越发严实,有时就好像被缝起来了一般,怎么问都不会吐露一个字。
对此,孟桑只能是摇头一笑,将这些小小异样抛之脑后,继续轻松快活的休假生活。
大年三十之前,除了吃吃喝喝、睡懒觉、说笑打闹之外,孟桑也还有一些别的事要忙碌。
二十五日时,她陪着自家耶娘去了一趟裴府旧宅,见了一下当年被放良的裴府奴仆。
裴府的地契一直被昭宁长公主握在手里,加之还有叶简在,所以裴府一直都有人前去扫洒,并且努力将宅邸维持在裴卿卿离开长安前的模样。
当孟知味一家三口过去时,虽然裴府中的诸多物件摆设变得半旧不新,甚至有些老化,但整个宅邸都很干净,许多地方甚至仍旧能瞧出各任主人留下的印记。裴侍郎做手艺活的场所、外祖母的闺房、裴卿卿舞刀弄剑的半大演武场……就连裴侍郎亲手给裴卿卿做的小木马、小木刀等等玩具,都被妥帖地保存下来。
一家三口在裴府内缓缓走着,一边听裴卿卿半是怀念、半是惘然地讲起当年的一些趣事。
当日,一些被放良的裴府奴仆赶了过来,与裴卿卿等人见了一面。
其实,在孟桑与昭宁长公主相认以及后来身世暴露在世人眼前时,昭宁长公主就问过孟桑是否要见这些裴府旧人。当时孟桑觉得,自己跟人家也不认识,哪怕见了也说不上什么话,再加上耶娘也没回来,所以两次都拒了。
事实证明,她的决定还是挺正确的。这些裴府旧人的年岁几乎都很高了,不少都是头发花白的老叟或者老婆婆。他们先是热泪盈眶地与裴卿卿相认,寒暄几句之后,就将目光转移到孟桑的身上,十分关心地问了许多。
而孟桑虽能应付千奇百怪的食客,但对于这种温情场面,实在是不太拿手,于是只能乖巧地笑着,推自家耶娘出来救急。难得见到她一副窘迫的模样,孟知味和裴卿卿憋着笑,到底还是出来控住场面。
待到了第二日,孟桑还未从众人热情的问候中缓过神,就又得和叶柏一起陪着裴卿卿二人出城,去裴家祖坟以及净光寺,祭祀外祖母以及大舅舅。
这回去到净光寺时,知客与主持已经对孟桑十分眼熟,对于借庖屋的请求更是一口答应,并且安排了寺内最好的斋房。由孟桑亲自掌勺,四人用了一顿精致不足、美味有余的素斋,又在斋房内歇上片刻,然后才踏着晚霞回到孟宅。
除了这两桩大事之外,除夕之前还发生了一件小事——谢青章在来孟宅“受苦”时,恭恭敬敬地向裴卿卿和孟知味请求,想要上元佳节邀孟桑去街上赏灯。
彼时,孟知味和裴卿卿对视一眼,倒是也没多说什么,无可无不可地表示“只要桑桑愿意就行”。
然而在接下来几日的练武中,裴卿卿攻势一次比一次凶猛,使得谢青章每日必得累得满身大汗,方才能抓着刀剑,离开孟宅。
对此,孟桑除了逮着机会就去安慰心上人,持续不断地从她家阿娘那儿薅来上好药膏之外,每晚还缠着裴卿卿,讨好地央求她娘手下再留情一些。
原本孟桑以为此举多少有些用,哪曾想每当她缠过裴卿卿之后,翌日谢青章就会被操练得更累。
看着谢青章手都在微微发抖,孟桑唯有沉默:“……”
算了算了,还是不添乱了。
日子就这么热热闹闹地过去,转眼便到除夕。
过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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