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假山南
鹤声抿着嘴角,半跪下来看她,有些紧张:“怎么了?”
“何处不舒服?”
“我带你去找郎中。”
“……”
秦晚妆揉揉小脸儿。
哎呀,磕到牙了。
怎会如此。
气死啦。
*
“咕噜——”
秦晚妆舔着糖葫芦,拍拍自己的小肚子,低头看看,颇有些好奇的样子:“我饿啦。”
秦晚妆不愿意在马车里拘着,自顾自拉着鹤声绕江走了许久,眼下也不知走到了何处。
四处阒然无人,唯有风声穿江而过,朦胧的雾气映着夕晖,显得瑰丽奇诡起来,像是山海经里那些腾云驾雾、山诹海逝的绚烂传说。
鹤声道:“我差人去买吃食。”
小猫儿抬头看着鹤声,眸子水盈盈的,眉眼弯弯,爬上一块石头坐下来,闲闲散散地晃了晃小腿,又低头舔了口糖衣。
“我、我要——”小猫儿仔细想了想,掰开手指认真数着,“我要锦屏楼的银丝冰糕,照江园的千丝卷,还有吴兴坊的梨花酥酪……”
远山云雾瑰奇壮阔。
鹤声坐在小猫儿身边,安静地听着小猫儿一个个报着名字,含笑的目光像春山花开,温煦又赤诚,漂亮的眸子里只装了一个小娇娇。
“啊——”
小猫儿惊呼一声。
黑影飞快闪过,糖葫芦脱手而出。
鹤声冷冷往西边扫了一眼。
秦晚妆反应过来时,手里的糖葫芦已经不见了,只有西边地上趴着一个灰扑扑的影子。
影子不知被什么打中了,艰难从地上站起来,一瘸一拐的,往地上啐了口唾沫,他身上破破烂烂的,脸色蜡黄,沾了不少尘土,望着两人的眼睛却清亮如斯,他冷漠道:“你们要送我去见官吗?”
语气硬邦邦的,手里还握着那根糖葫芦。
他摔倒时大抵特意护着糖葫芦,因而糖衣依旧干净鲜红,在黄澄澄的晖光下反射着清光。
这个人好凶。
秦晚妆眨眨眼睛,有些委屈:“是呀,我要送你去见官,你抢了我的糖葫芦呢。”
“我好饿。”
“我现下只有这一根糖葫芦。”
小猫儿强调。
“你还有银丝冰糕,千丝卷和梨花酥酪。”那人的声音很冷,虽然衣衫褴褛,却好似站在高处居高临下一般,带着很深的轻蔑。
“还没有。”小猫儿哼唧哼唧的,很不高兴,她觉得眼前人很笨,“还没有买,就是没有。”
“你可以去买。”他道。
“万一我马上就要饿死了怎么办?”
小姑娘很不高兴:“若是我现在实在很饿,饿得快要死了,你抢走我的糖葫芦,你就是坏人,很坏很坏的坏人!”
气死啦。
秦晚妆舍不得她甜滋滋的糖葫芦。
她的糖衣都没有吃完呢。
她特意留在最后吃哒。
“好。”他突然说。
他抿了抿唇:“那你等等我。”
“我待会儿回来。”他说。
说着,他转身就走。
好,好什么好。
秦晚妆眨眨眼睛。
她觉得自己实在不能理解这个坏人。
她扯扯鹤声的袖子,连忙跟上去,气呼呼的:“你把我的糖葫芦还给我。”
鹤声眉目疏落,冷冷看着那个灰扑扑的人,顺着小猫儿跟上他。
林满感受到身后阴冷的目光,不禁打了个寒颤,不自觉蜷曲五指,握紧糖葫芦的细杆,步子快了几分。
他皱着眉头,回头去看。
只见那个端艳的少年人低着头,眸光认真细致,像是在听他身边那个小姑娘说话,小姑娘说话娇声娇气的,生得倒是白净漂亮,干干净净像落在桃花枝头的一捧雪。
林满冷笑一声。
云州所谓贵人家的子女,竟都是这副模样。
“你要去何处呀?”秦晚妆跟在林满后面,看着周边越来越陌生的环境,有些好奇。
“为何要等一等,你现下不能将糖葫芦还我吗?”
“我要饿死啦。”
秦晚妆很不高兴,非常不高兴。
“闭嘴。”他说。
脸色刷白。
弯刀抵着右臂,冰冷如霜的感觉缠上心头,如跗骨之蛆,林满僵硬地扭头。
鹤声轻轻旋了旋弯刀,眉眼愈发浅淡,他语气却温柔,同他身边的小姑娘轻声说着:“天三待会儿就把吃食买来了,且等一等。”
小姑娘突然高兴起来,又蹦蹦跳跳的。
鹤声借着衣袖遮住弯刀,这时才施舍给林满一个眼神,阴郁又冷漠,居高临下的,似乎只是看街边随便一条猫猫狗狗,倏尔又笑得清浅:“公子,慎言。”
他笑着劝道。
刹那间,冷汗打湿后背,林满僵硬地扭过头,脸色苍白,心跳如擂鼓。
几人走了几条巷子,来到一条极为宽敞的街道。
街道此时挤满了人,周围搭了茅棚,不少人穿着破烂不堪的衣衫,手里捧着碗,埋头喝粥,先前穿街而过的赤脚孩童跑来跑去,浑身上下都脏兮兮的。
喧闹的声音不绝于耳,中间还杂着浓重的腥臭味儿,像是堆满臭鱼烂虾的箩筐,地上脏乱,尘灰四起。
这里都是流民。
西边战乱后,逃窜至云州的流民。
第32章 客人
小姑娘没见过这样的场面, 站在鹤声身后悄悄探出头,颇有些好奇的模样,洒金水绿裙摆轻轻晃动, 映着绮丽的霞光,小姑娘干净得格格不入。
远处有几个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的小孩儿也躲在大人身后, 悄悄抬头看她, 细弱的声音如猫叫。
“阿娘, 她是谁呀。”
“阿娘,她真好看。”
“……”
秦晚妆低着头,想把自己藏在鹤声身后,小手扯着鹤声的衣袖,有些不好意思:“漂亮哥哥,他们是谁呀。”
前些日子凉川举兵南进, 芜州城破, 芜州的百姓流水一般涌进云州, 官府在各地设了棚户以接纳流民。
小猫儿被高高捧在云端,当然不会知道人间的破烂琐事,眸子明净又纯粹,只在环顾四周时略显局促。
鹤声道:“是外乡来的客人。”
他不愿他的小小姑娘太早知道世间的苦难,哪怕连他也曾是这场苦难的局中人。
小猫儿似懂非懂, 乖乖巧巧地跟在鹤声身边。
林满冷笑一声,他绕过人潮,穿过破破烂烂的街巷。
这里实在很杂乱,秦晚妆牵着鹤声, 勉勉强强跟上林满的步子, 裙摆沾了腥臭的污水, 小姑娘顶着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 埋在鹤声身后低着头往前走。
鹤声微掀眼帘,眼神冷漠乖戾,淡淡在人群中扫了一圈,众人噤若寒蝉,竟觉得这小少年比凉川那些生得壮硕的将军还要骇人。
那是一种从心里冒出的战栗。
像是沉入无止境的深海,海水冰冷苦涩,漫过口鼻,他们几乎要喘不过气。
有人不禁往后瑟缩两步,他们的心中不约而同浮现出相同的想法:如果惹得这个小少年不高兴,他们真的会死。
鹤声轻笑一声。
啧,他平生最厌恶废物。
身上窥伺的目光少了些,秦晚妆不明所以,觉得这是个很奇怪的地方,她戳戳林满:“我的糖葫芦。”
林满的嗓音很冷:“我的。”
“你们可以带我去见官。”
无赖!
气死啦。
秦晚妆不高兴,哼唧哼唧的。
坏人,大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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