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假山南
她们只是用一种怜悯的、高高在上的目光瞧着她,或者相视而笑,用余光扫她一眼,高呼“哎呀,三小姐来了”、“嫡小姐来了”。
秦小猫儿很不喜欢女使姐姐们说话时的腔调,每次被女使姐姐们瞧着,她都会羞愧得脸红,后来秦晚妆就不敢再去找她们了。
小猫儿觉得自己是个十分有自尊的好姑娘。
她、她也是要颜面的呀。
既然女使姐姐们不欢喜她,那她也不必巴巴凑上去。
只是有时候,她趴在窗檐上,看着院子里的女使姐姐们,偶尔会生出些难以言说的羡慕。
女使姐姐们的衣裳都很漂亮,发上戴的首饰也跟花儿一样好看,她想起灰扑扑的自己,情不自禁低下小脑袋,绞着手指,心里总会涌出些落寞。
她何时才能穿上漂亮衣裳呀。
小猫儿坐在地上,小下巴搁在膝盖上,把自己卷成小小一团,她有些冷,伸出小手想把床上的被褥扯下来。
手伸到一半却顿住了,她想了想,被褥也很薄,再者,若是被褥脏了,还要洗一洗,冬日里的水这样凉,她要冻住的呀。
秦晚妆打了个小哈欠,揉了揉眼睛,她喝了药,又忍不住想睡觉,可是她从床上掉下来了,现下爬不上去。
她想到床上睡觉。
秦晚妆迷迷糊糊得想。
“你想做什么。”
温温柔柔的声音,如庭阶玉树般。
小猫儿听见有人说话,这才发觉自己先前把心中所想都说出来了,很有礼貌地回答:“我想去床上睡觉呀。”
这是她从来没有听过的声音。秦晚妆觉得陌生,同时又有些好奇,从地上爬起来,循着声音,吧嗒吧嗒跑到窗边儿,趴在窗檐上,瞧见个清清雅雅的青年人。
青年人穿着身水绿长袍,袖摆处勾着银丝流纹,行姿疏淡,带着些清贵气,他对上小猫儿好奇的目光,屈指轻轻叩了叩窗檐。
“你是秦家的三小姐么。”
青年人笑着问。
“是呀。”秦晚妆娇声娇气的,眸光干净又纯粹,带了些显而易见的开心。
她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哥哥呢。
从前爹爹回家时,她挤在人群中遥遥看过一眼,那时她觉得,爹爹已经是她瞧见过最好看的男子了,然而这个哥哥比爹爹还要好看许多许多呢。
“哥哥,你生得真好看。”小猫儿整个人挂在窗檐上,眸光晶亮晶亮的,忍不住赞扬。
青年人阖上玉骨扇,在掌心轻轻敲了敲,看着小猫儿,似笑非笑:“好孩子,你说得很是,我也这么觉得。”
“……”
奇奇怪怪的哥哥。
小猫儿哑了一阵,不知道该怎么答话了,歪了歪小脑袋,又问他:“你、你是谁呀,怎么会来我的院子,你迷路了么?”
“大姐姐和二姐姐的院子在西边儿,二哥哥的院子在南边儿,你若要找他们,我可以带你去哒。”
小姑娘担心这个好看的哥哥找不着路,从窗檐上翻过来,急急忙忙的,翻到一半儿却卡住了,小脸儿烧红。
她有些不好意思,细声细语的,“哥哥,你、你等一等我,我待会儿就下来了。”
小猫儿的个子很矮,挂在窗檐上悬着的样子实在可怜,她胆子小,又不敢跳下来,一点一点的,伸着小腿往下探,一派认真谨慎的小模样。
青年人瞧着这小猫儿翻出来了,才笑着俯身,给她理了理衣裙上的褶皱,不经意间翻出褶皱里破烂的布料,眸光里染了些清寒,再抬眼时,又是温温柔柔的模样。
他慢条斯理答小猫儿的话:“我姓林,字晴山,同你长兄是多年知交,受他所托,特意来照看你。”
“好孩子,同我走罢。”
林岱岫把玉骨扇递给小猫儿,轻笑:“你那长兄催得急,我也来不及为姑娘挑些合适的物什,唯有骨扇一把,赠与姑娘,惟愿姑娘欢心。”
秦小猫儿灰扑扑的小手捏着骨扇,欢喜得不得了,细细端详了许久,又忍不住蹭上去贴一贴,长睫扑闪扑闪的,她有些害羞,声音很低,尾音却绵长:“我欢心呀,我自然欢心的,谢、谢谢林哥哥。”
她长那么大,还是头一回收到旁人送她的手信呢。
先前,哥哥姐姐们总能收到爹爹姨娘带给他们的小玩意儿,她却从没有得到过,现下,她也是收到过手信的人啦。
玉骨扇上落了层薄薄的雪,愈发莹白清透。
小猫儿捧着骨扇,迷迷糊糊的,直到白纱帷幔盖住小脑袋,她才清醒过来,有些疑惑:“林哥哥,你要带我到何处去呀。”
“自然是去我的府邸。”
林岱岫的嗓音清清润润,牵着小猫儿慢慢往外走。
秦晚妆自打有记忆起,就鲜少看见外面的风景,这一方小小的院子几乎是她的全部天地,因而对院外的模样有许多隐秘的好奇,一听见林岱岫的话,她显而易见得开心起来。
没一会儿,小姑娘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儿巴巴地垂下小脑袋,扯了扯林岱岫的袖摆,声音低低的:“可是、可是青荷姐姐她们不让我出院子。”
“姐姐们说,我若是出去被旁人瞧见了,会给爹爹丢脸。”小姑娘懵懵懂懂的,不知道女使们的话是什么意思,也鲜少见着她的爹爹,但她隐隐约约有些概念,爹爹是生养她的人,给了她活路,让爹爹丢脸是一件很不应当的事。
林岱岫皱了皱眉,懒懒扫了眼廊下昏睡成一堆的女使们,笑得清冷,指尖轻轻挑起白纱帷幔,捏了捏小姑娘软乎乎的小脸儿,哄她:“她们胡说。”
“好孩子,不要理会这些疯话,三小姐这么乖巧,生在秦府,也当是秦府的福气,如何会丢人呢。”
“当真、当真么。”
秦晚妆的声音低低的,心里有小花儿在开,先前,她听见最多的称呼,无外乎什么“丧门星”、“小傻子”,还是头一回听见有人夸她呐,小猫儿有些害羞,耳尖红红的,伸出小手把帷幔扒拉下来,自个儿躲着悄悄开心。
林岱岫淡淡道:“自然。”
他领着小猫儿,走过女使们昏睡的地方,冷冷扫了一眼,忽而注意到什么,俯身,捡拾起一只金丝步摇。
步摇上镶着上等的珍珠,映着落落的飘雪,闪着泠泠清光,林岱岫一瞧,便知是商行里的物件儿,清清润润的眸子里,划过一丝淡漠。
“咔嚓——”的声音响在雪地上,他把步摇掐断了,随手扔到院子里,断成两截的步摇沾了尘灰,不复往日鲜亮。
“林哥哥,怎么了呀。”
小姑娘有些好奇,扭过小脑袋想瞧一瞧。
林岱岫扯了扯小猫儿的头发,把她扯回来,捡起梁柱边横着的素白纸伞,撑开了,把小猫儿拢进去:“无事,走罢。”
天色灰沉沉的。
秦小猫儿伸出小手,摸摸身上柔软的鹤氅,有些开心。
这种衣裳她从前也穿过的,只是大多都灰扑扑的,并不合身,鲜少有这么好看、这么舒服的。
她仰起小脑袋,问林岱岫:“林哥哥,你为何有这么好看的衣裳呀,你平常也穿这些么。”
林岱岫失笑:“这是你长兄为你备的。”
据说,秦湫为了给他这小妹妹做些合身的衣裳,特意雇了许许多多这个年龄的小姑娘,让她们试了许多回,才得出个大致的身量,吩咐绣坊开始制衣。
但现下想一想,往日送来的绫罗绸缎也多半到不了小姑娘手里,大多都喂给了秦府那几个庶女或是表小姐。
实在荒唐。
林岱岫心里轻讽,突然听见小姑娘绵绵软软的声音:“长兄也会为我备衣裳么,长兄是什么人呀,我先前从未见过他。”
秦晚妆走在雪地上,难得没感到寒凉,她有些愧疚,低着小脑袋,小脸儿红红的。
原来、原来长兄竟是个好人么。
长兄似乎很早就离家了,自打她有记忆以来,有关长兄的概念实在很稀薄,稀薄得几乎记不起他的模样。
先前总有人说,爹爹厌恶她,是因为厌恶长公子,连带着也不愿瞧见她这个长公子的嫡亲妹妹,为此,她还讨厌过长兄很长一段时日。
却不曾想,原来长兄还会为她备衣裳。
那、那长兄定然是个好人了。
是她错怪他了。
林岱岫抿了抿唇,瞧着愧疚得几乎要把自己埋进雪地里的小团子,轻叹一口气:“他是天底下最疼爱你的人,你日后能见着他的。”
相府虽然守卫森严,但小姑娘的院子边儿向来人迹罕至,又有相白在前面遮掩,林岱岫很轻松就把秦晚妆领回了林府。
他倚着门廊,远远瞧着小猫儿弯着眉眼,在软被里翻了好一阵儿,眉眼间露出些清浅笑意,他吩咐婢女吹了灯,又叫人多加了些炭火,才拢袖慢慢走出去。
第60章 桑中
林府虽居于喧嚷闹市, 府内装饰却极尽清雅简素,除却丛生的杂草,唯有条曲曲折折的抄手游廊算得上一分景致, 冬日落了雪,簌簌一片白, 显得府邸愈发空旷荒凉。
今日却大不一样。
因为雪地上有只软乎乎的小糯米团子。
那糯米团子瞧着地上厚厚的雪, 开心得眉眼弯弯, 她端端正正跪坐起来,低着小脑袋,很认真的小模样,她伸手把雪拢在一处,哼哧哼哧地,捏了只纯白的小猫儿。
“费了半天劲, 怎么把自个儿捏出来了。”含笑的声音落在雪地上, 清清润润的。
秦小猫儿被吓了一跳, 蹭地一下蹿起来,小脸儿红红的,有些不好意思,她低着小脑袋,不敢抬起来, 声音低低的,细声细语道:“林、林哥哥。”
林岱岫颔首,轻轻应了声,眉眼舒展, 手里的素白纸伞朝着身边人的方向略倾了几分, 信口捏造:“这是家中的小妹妹, 生性顽皮, 惯爱胡闹,殿下见笑了。”
秦小猫儿这才注意到林岱岫身边的人。
那是个很漂亮的哥哥。
他披着蓝白鹤氅,斯斯文文站在雪地里,单手抱着卷青绿竹简,乌发用金丝发带束起,那双清透的眸子里好像藏了稀疏晨星,干干净净的,纯粹又耀眼。
听着林岱岫的话,他微微抬眼,瞧了秦晚妆一眼,温和笑笑,偏头同林岱岫说:“少师大人说笑了,令妹乖巧可人,着实让人心生欢喜。”
“是孤贸然造访,惊扰了姑娘。”
他看着秦晚妆,轻轻颔首,又摘下手腕上的蓝田玉珠串,踩着簌簌的雪,走到秦晚妆身边,俯身递给小糯米团子,嗓音温温柔柔的:“权做赔礼,望姑娘不弃。”
秦小猫儿心里有些开心,看着眼前的漂亮哥哥,想伸出小手去接,突然觉得很不妥当,小手悬在一半僵住了,怯生生看了林岱岫一眼。
小猫儿稀薄的记忆告诉她,大人们很不喜她随意要旁人东西的,往常有客人到秦府,偶然遇见她,要给她送些物什时,爹爹和如夫人都很不满,斥她丢了秦府的风骨,等到客人走了,还会有嬷嬷来打她的手。
她怕疼,所以再不敢要。
林岱岫对上秦晚妆怯怯的眸光,有些不解,皱了皱眉:“既然是太子殿下赏赐,收下便是。”
秦晚妆把小手在衣角抹了抹,把脏兮兮的雪水都擦干净了,才敢接过珠串。
看着闪着银光的玉石,小猫儿心里止不住地开心,她抬起小脑袋,嗓音绵绵软软的:“谢谢太子哥哥。”
江鹤声下意识笑出声,弯了眉眼:“姑娘喜欢便好。”
“我喜欢的呀,我自然喜欢的。”
上一篇:龙炎酒馆营业中
下一篇:校园文男主死对头的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