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佳音
尹明毓垂眸,淡淡地说:“打发闲散时间罢了,凭谁来嘲笑?你若是喜欢又有顾虑,另取个名号,正巧我大姐姐的陪嫁里有一间书肆,可以放在那儿寄卖。”
文娘子极心动,又无法马上作出决定,便转移话题道:“我今日出门前去与母亲辞行,我长嫂还说,让我替她引见,想与你结交。”
尹明毓无甚兴趣,客气道:“年节里忙,我也只得两日空闲,无暇交际。”
文娘子也不好抱怨娘家的事儿,只隐晦道:“我长嫂为人极喜欢与人结交,若真有此心,想必不会罢休,便是我这里不通,定然还会寻别的路子……”
尹明毓不以为意,她没嫁进谢家,都敢拒绝渭阳郡主,更何况旁人。
而文娘子也只是提醒,瞧出她有数,便又转开。
尹明毓中午准备了一桌席面,宴请文娘子,两人喝了几杯酒,午后谈兴更高。
文娘子自个儿没注意,她先前还说得是正在看的话本故事如何如何,现下天马行空,多是她之所想。
尹明毓也没提醒,笑盈盈地靠在榻上,权当是听人说书。
下午送人离去,尹明毓得知谢钦今日休沐,早回府,竟然还真的请了她二哥和韩旌到府里来指点学问,便教人去膳房吩咐,送了几碟点心到前院书房,当做是她的招待。
谢钦从没有收到过她特意送到前院的任何吃食,即便理智地知道,这是礼节,再指点两位客人,尤其是韩旌时,便忍不住更添几分严苛。
他本就一副冷漠寡言相,涉及到学问,很是直接,完全不留情面。
偏他还颇有理有据,对韩旌道:“距春闱只三月,你若想取得名次,需得更加刻苦。”
韩旌本就对谢钦有些别扭,此时拿着他被批驳的满纸标注的文章,分明笑不出却还得表示受教,心里越发郁闷。
而比他更郁闷的是尹二郎尹明麟。
他现在只是秀才功名,所学自然不及韩旌,可谢钦对他和韩旌一视同仁,险些让尹明麟以为他明年也要参加春闱。
且更重要的是,“景、景明。”
谢钦原来是尹明麟的姐夫,如今又娶了他的妹妹,偏他气势太盛,尹明麟叫不出“妹夫”,只能叫谢钦的字。
但是字也叫不利索。
尹明麟无奈道:“我是新婚……”
谢钦神色不变,“新婚又如何?”
新婚当然要温香软玉在怀!
但尹明麟不敢这么说,便委婉道:“新婚自然要多陪伴妻子……”
谢钦道:“你回府便可陪伴妻子。”
“但是景明,你留了这么多功课和文章,我哪来的时间陪伴?”
尹明麟说完,见谢钦一脸“他所留功课不过尔尔”的清淡神情,抓耳挠腮,为难道:“我于读书上不够开窍,需得勤奋才能完成,只几日,我许是要废寝忘食才能完成。”
谢钦依旧冷酷道:“读书若想有进益,本就该有废寝忘食之决心。”
尹明麟:“……”
既然谢钦在学问上严谨,无法说通,他干脆也不再遮遮掩掩,直白道:“我新婚,我是个年富力强、血气方刚的郎君,若非有隐疾,正该与新婚妻子蜜里调油些时日才是,好歹多宽限几日。”
年富力强、血气方刚、隐疾……
谢钦神情倏地更冷。
尹明麟一抖,靠近韩旌方才得了些许勇气,呵呵干笑:“不成便不成,我回去便发愤忘食,夜以继日……”
夜以继日……真苦……
而谢钦眼神不由自主地瞥向柜子,那里有个严锁的箱子。
待到冷着脸送走尹明麟和韩旌,谢钦面无表情地站在柜子前半晌,打开锁,死死地盯着箱子里头的东西。
尹明毓该不会怀疑他有隐疾,所以才两次三番这般暗示吧?
她那般大费周章,难道也是在表示不满?
谢钦终于伸出手,缓缓取出一本教帕子包裹的册子,坐回到书案后。
册子板正地躺在书案上。
许久,谢钦长指捏住封皮,翻开,拜读。
第55章
谢钦是本朝开国最年轻的状元郎,博闻强识,虽说不如当朝大儒声望高,但能得他的指点,亦是旁人求不来的,实际极荣幸。
韩旌和尹明麟皆知道这一点,心里并非不感谢,但这不妨碍尹明麟愁眉苦脸。
尹明麟回到尹家,尹父、长兄全都叮嘱他好好上进,回到自个儿院里,娇妻倒是温柔,还红袖添香,这才稍稍抚平了他的苦闷。
而韩旌回到京中韩家的宅子,韩夫人也在等他。
“三郎,回来了。”韩夫人问道,“今日可有进益。”
韩旌向母亲行礼,点头道:“是。”
韩夫人满意的笑,随即状似漫不经心地问:“可见到二娘了?”
韩旌摇头,如实答道:“并未见到,不过表妹让人送了点心到前院款待我和表兄。”
韩夫人眸中有些担忧,拉着他到近前,仔细询问道:“你说二娘会不会还惦记着你和她的事儿?”
“母亲,您在说什么?”韩旌皱眉,不赞同道,“您不要胡思乱想。”
“我如何是胡思乱想,这是极大的事儿,万一二娘对你旧情难忘,教那谢郎君知道,岂不是要怪罪你?”
韩旌严肃地强调道:“母亲,表妹对我没有半分私情,再说,谢郎君是什么样的人物,我如何能比?表妹都已经成亲,怎还会惦记旁人?”
韩夫人却不这般认为,“没有私情自然是最好的,可你就算家世不如那谢郎君,别处却不见得差于他。”
先前尹家弃韩旌选择和谢家子结亲,在韩夫人眼里,就是认为谢钦更重要,所以才会反口。
即便理智地明白婚事变更是各种因素所导,可事后反复想起,都会生出不平,是以才更加不愿意听任何人说谢钦更好的话,韩旌本人说也不行。
但韩旌乃是实事求是,不想母亲太过偏颇,还劝说她。
韩夫人不乐意听他说那些,转而似有些喜意道:“那日你表兄成婚,姜夫人突然与我闲聊,定然不是平白无故的。”
韩旌不以为意,“姑姑家当日那般多前去贺喜的宾客,咱们和尹家是亲戚,您结交几位夫人,不是正常的吗?”
“当然不是。”韩夫人认真地说,“你不懂得女眷交际的门道,若非有人引见或者有些额外的涵义,大家夫人通常不会主动与不相干的陌生人交际,更何况是主动交谈。”
韩旌依旧不在意,“便是如此,又能如何?”
韩夫人眉间的喜意重新泛起,眼中颇有几分期望地说:“傻孩子,那姜家七娘子还未定亲,近来姜家一直在给她相看亲事,忽然如此,许是不知从何处瞧中了你。”
韩旌一听“姜七娘子”,忽然想起猎场上的短暂碰面,若有所思。
韩夫人便问他:“三郎,你可是知道?”
韩旌回神,立即否认道:“我并无与姜家人接触的印象。”
“真的吗?”韩夫人有些失望,神情有些不确定,“若是有意,按理该有邀约才是,可怎么一点儿信儿都没有……”
她是真的以为姜家有意结亲,还为此高兴了好几日。
而韩旌并不纠结于此事,也不希望母亲为此纠结,便劝她不要再多想,还道:“我自会勤奋苦读,谋得前程,母亲只管等着享儿子的福便是。”
韩夫人却不能不多想,“你还年轻,不晓得有一门好婚事对你的前程有多大裨益,许是要少走许多弯路和辛苦的。”
年轻的郎君极骄傲,并不愿意向权势低头,通过走捷径来博取前程,是以应付母亲几句,便离开母亲的视线,回到书房苦读。
书房的光一直亮到夜深,韩夫人心疼他,戌时派人送了一次夜宵,亥时又教婢女去催促他早些休息。
韩旌口中应着,一直到亥时中才熄了书房的灯,回卧房休息。
他是韩家宅子的最后一丝动静,待到他卧房的烛火也熄灭,韩家宅子便彻底沉睡在到夜色之中,寂静一片。
午夜,人睡得最沉之时,一个鬼鬼祟祟的矮小身影悄悄摸进韩旌的院子,四处张望着,小心翼翼地走近书房。
韩旌的书房并没有上锁,是以那人轻而易举地便轻轻推开门,然后双手握着门控制着尽量不发出声音。
门打开一个一人可通过的缝之后,那人扫了眼周围,尤其是韩旌的卧房,确定院子里没有人发现,便十分小心地钻进书房。
今日月色不错,他不敢点火,只能借着月光观察韩旌的书房。
书房贴墙几大排书架,他悄悄走过去,大致打量,全都是各种书册,并无特别,便又转向书案和书案手的博古架。
书案上有韩旌的笔墨纸砚,以及他睡前刚写完的文章。
来人怕教人察觉,不敢翻动太细,只能凑近了打量。
“嘎吱——”
开门声一响,他吓了一跳,连忙趴下,藏在椅子后瑟瑟发抖。
“诶?书房门怎么开了?”
婢女迷迷糊糊地走过来,瞧见书房门开着,便推开门向里望。
椅子后的人剧烈地颤抖,紧张地吞咽口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婢女在书房里粗略地扫视一圈儿,里头静悄悄地,什么都没有,打了个哈欠,“许是昨夜没关严,教风吹开了。”
她说着,顺手带上门,回去睡觉。
书房里,那人浑身汗湿,直到许久之后都没有动静,才瘫软地趴在地上。
他是韩家的一个仆人,被人收买,潜进书房看看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方才那一瞬,仆人已经将被发现之后面临的严厉惩罚全都想了一遍,极后悔为了一点钱偷偷潜进郎君的书房。
不过现下安全了,他的贪心又上来,便扶着椅子爬起来,继续查看。
案头缸有七八个画轴,就那么随意放着,一般这么随意地摆放,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是以他直接略过,看向博古架。
博古架上有几个大小不一的木盒,基本都没上锁,他一一打开来,看看里面的东西,便合上。
直到博古架最下方,也就是他方才趴伏的地方,有一个细长的盒子,大小看起来像是装剑或者画轴。
仆人蹲下,慢慢打开来,是画轴。
单独放在盒子里,难免教人怀疑有特别之处。
是以他在衣襟上擦了擦手,才小心地双手捏着画轴两侧提起,而后慢慢展开。
画上,是少年少女两个人,少年伏在假山上,少女站在下头,少年伸手递着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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