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别寒
这一次询问他的是卓不绝。
老者的语气平和,没有压迫,也没有质问,风轻云淡的像是在谈论今日的天气如何。
谢九思眼眸一动,注意到了卓不绝所说的是“希望她如何选”,而不是“觉得她会如何选”。
是在问他的想法。
说实话,在他心里白茶的安危比那个少年要重上千倍万倍,对方生死如何他完全不在意。
他自然是希望白茶优先考虑自身。
但是矛盾的是,如果白茶真的抛弃了青雲,他又会觉得不安和惶恐。
谢九思被抛弃在这个世上太久太久了,哪怕之后在庄周梦蝶里得知了当年的真相,得知了谢沉和卫芳洲是爱着他的,只是身不由己,难抵天命罢了。
可即使如此,他也很害怕被人抛弃。
尽管他知道现在扔下青雲自己走,对白茶来说是最好的选择,但是,但是……
“我不知道。”
“我希望她自私一点,但是又害怕她太杀伐果断……”
青年的脸色有些苍白,好像那满天大雪又落了下来,把他再一次带回了六七百年前那个涅槃重生的雪夜。
而青雲,显然也梦魇在了天劫之中。
这让谢九思有一种,自己还在那里,还没有从中走出来的窒息中的错觉。
卓不绝深深看了谢九思一眼。
“可是世上没有两全法,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得舍弃什么。这才是万物法则,因果循环。”
而现在,到了白茶取舍的时候了。
是要冒着随时被人发现的风险进入梦魇把青雲带出来,还是弃他而去。
——是选择,也是道。
秘境里的白茶也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她一边御剑一边拍着少年的脸,“啪啪”的声响,把少年白净的脸留下一道道红痕。
“青雲!你醒醒!醒醒!”
“你别睡了,你要是再睡下去就真的醒不过来了!不是说好的要突破瓶颈学会展羽吗,你就是这样突破的?啊?!”
“不,我,我好困,好冷……”
青雲身子哆嗦着,身上有霜雪窸窸窣窣落了一地。
“是天惩,天在惩罚我。因为我,我是昆仑凤的旁支,我不该独活,天,天发现了我,它要带我走。”
天惩不单单是凤族的劫数,也是整个灵族,尤其是鸟族的梦魇。
白茶能够感觉到他很害怕,害怕到无法挣脱,无法清醒。
【老白,我们找个地方把他放下吧。他和谢九思不一样,他的心智和灵智都太脆弱了,根本没有自动破梦魇的可能。】
【……你是说,扔下他?】
白傲天没有否认。
【我们和他只是口头承诺,并没有立誓。加上宗门大比开始之前我们就各自立过生死契,在此方境内,无论你做什么都不会受到因果惩戒。】
【老白,我知道你是一个重诺守信的人。我就是你,我明白你心中所想。但是这一次可能要失信一回了。】
因为比起承诺,沈天昭的神魂更为重要。
【你不欠他什么,他也不欠你什么。】
是啊,她不欠他什么。
她没必要为了他冒着被淘汰的风险。
要是她这边出了岔子,会导致风停云他们那里也功亏一篑。
宗门大比有规定,只有通过七日境的修者才能有承神魂的资格,也就是说如果白茶淘汰了,哪怕最后风停云他们夺魁了,她也承不了这神魂。
蓬莱说这样做是为了公平公正,神魂应该给有能力者,而非旁人分羹。
所以所有人都可以淘汰,她不行。
白茶静默站在原地,周围的雾色越来越重,旖旎朦胧,似纱幔蒙上她的眉眼。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少覆上了晦暗。
她得走出去。
走出第一步就好,这不是什么难以抉择的取舍。
一个无关紧要,连朋友都算不上的修者,抛下便抛下。
青雲不是也说了他是为了帮助她夺魁而来,她这样做也是为了夺魁而已。
对,她没办法,也没有错。
白茶垂眸看向身子抽搐着,不知是害怕还是冷的少年。
他在梦魇里哭喊,喊着天惩,喊着爹娘,喊着……
“别走,别走,别丢下我一个人,我,我好怕,阿娘,我好怕……”
“别怕,只是梦而已。”
她抬起手将他眼角的湿润擦拭,然后轻轻拍了拍他的头。
“醒了就好了。”
感觉到青雲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些,白茶压低剑面,找了处水草丰盈的地方把他放置。
这样应该就没事了吧。
他醒不了也是好事,他的天赋和法器若是被旁人利用,剑宗这边可有的苦头吃了。
【走吧老白,再不走就要迷失在雾里出不去了。】
白傲天催促着她离开。
白茶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少年的脸在雾霭里隐约,然后咬牙,御剑反向而去。
她走了。
真的走了。
浮生宝镜外的青年喉结一滚,直勾勾注视着那抹明黄色的身影。
云雾晦暗里,她是唯一的颜色。
所有人都不意外白茶的选择,终南老祖不意外,程商不意外,甚至卓不绝也是如此。
人在面临选择时候或许会纠结,会犹豫,可是他们终归是自私的。
在他们看来白茶这样才是正确的。
没有人会傻到为了不相干的人做出牺牲,这样才好,只要她安全就好……
“倒也不是没有,沈天昭不就是这么个蠢货吗?”
谢九思一愣,抬眸循声看去。
他刚才……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吗?
程商勾唇笑了,苍白的面容因为这点儿笑意有了颜色,但是那眉眼依旧刻薄。
“你该庆幸他的徒弟是个有脑子的,不会为了什么所谓的道牺牲心爱之人,更白白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他说完这话,将视线移开,嘲讽地看向浮生宝镜中那个拼命躲开迷雾的少女。
“没什么好惊讶的。”
卓不绝压低声音对一旁愕然的青年说道。
“我忘了告诉你,程商的天赋是读心。只要修为低于他的,他都能窥其心中所想。”
“不过他现在和我一样都是油尽灯枯之相,修为大不如以前。你只用神识隔绝意识,他便读不到你心中所想了。”
谢九思神情一凝,连忙照做。
他应当只是好奇他会如何想,所以才读了他的想法,之前应当没有介入过他的神识。
迷雾浓重,被困在里面的人或看到雷雨交加,或大雪纷飞,又或者海浪翻涌。
只有白茶眼神清明,勘破万物。
然而她虽没有被幻境所困,但是她脑子里却乱得厉害。
把他放在那儿真的好吗?
有人发现他捏碎了他玉牌还好,如果是神志不清的人失手伤了他,甚至杀了他,又或者是有人为了增进修为,剖了他的金丹怎么办?
那她就不是抛下他,而是间接杀了他。
不,不要这样想白茶。
他和你没什么关系,入境生死有命,你没必要因为将他的命数强加自己身上,这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你不是圣人,也不是神佛。
你这样的人不被天道所容,能从天道中争一道命数活下来就该知足了。你没有只手遮天的神通,你能庇护自己,庇护在意之人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旁人的事你管不了,也不该管。
因果累命,又累人。
你好不容易幸运了一回,没有他人阻碍,没有遇上什么险境,安然无恙地走了出来,这不是好事吗?为什么要以身涉险?
一路上白茶都在这样不断的说服自己,放下罪恶感,放下良知,告诉自己这是逼不得已,是无可奈何。
可是这并不能让她好受。
师尊,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如果是你你会如何选?
沈天昭还在昏睡,他给不了白茶答复。
白茶握住手中的命剑,呼吸越来越急促。
不对,这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