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猗凡
今日雨势太大,几个在镇上念书的孩子便没有出门,而是聚在了一起给村子里更小的孩子讲从镇上听来的《飞龙将军擒杜渐》。
顺平镇属于云州,云州位于晋国与梁国的边界,常年受梁国铁蹄骚扰,云州百姓对梁人可谓恨之入骨。
顾世子大破梁军,重创敌军,退敌百里!捷报传来,云州百姓载歌载舞,通宵达旦热闹庆祝,待顾世子凯旋回京,云州百姓夹道相送,一路跟随数十里仍不愿归去,一时传为佳话。
不过此时距离顾世子离开云州已经一个多月了。英雄的传奇故事正热乎着,被人津津乐道,口耳相传。类似《飞龙将军擒杜渐》的话本子还有不下十好几种,最综合的版本大概就是《顾世子大破梁军》。自然,英雄美人嘛,少不得也有风月故事,像云州知府独女孟小姐就被编排了进去。至于其中内情真真假假,也不是他们这些无知屁民可观内情的,但话本子传的那么广,也没见孟知府如何,众人私底下闲聊,猜测八、九不离十,顾世子与孟小姐或许真有可能私定了终身。
黄家村地处穷乡僻壤,百姓贫瘠,自然也引不来敌军骚扰。然而村里的人对梁军的痛恨并不比任何人少,耳濡目染,张嘴闭嘴总要骂几句梁人,近来他们的业余活动又多了一项,聚在一起就开聊顾世子。聊到火热时吐沫横飞,神情激动,仿佛那场惊天动地的战斗,他们就在现场,也参与了上阵杀敌。
正惟妙惟肖的学说书先生拍着惊堂木讲故事的正是黄猎户家的儿子,他说的正兴起,见同村的伙伴黄忠不专心,心中恼火,接连用地上捡来的烂木头拍得啪啪响。
黄忠回过神。
他娘也给他引来了。
黄猎户的婆娘长得粗壮,乍一看跟家里是杀猪的似的。
黄忠大惑不解的指着窗外大雨中模糊的人影喊,“你们看她在干什么?”
众人一同挤到门口看过去。猎户婆娘瞧不清叶善的脸,垂着粗壮的臂膀想了半天,说:“没见过这人啊,哪儿来的?”又见女子背着竹篓往西边走,恍然明白过来:“哦,张婆子家的新媳妇。她干啥呢?”
猎户儿子说:“娘,这些外来人又在偷咱们黄家村的东西!”
猎户婆娘嘴里骂骂咧咧了几句,站着看了会,见叶善只是搬河里的石头往家里去,笑容一松,面上不屑道:“几块烂石头而已,没啥好稀罕的。”她嘴里这么说,心里已然明白,无非是张婆子在教新媳妇规矩,呵呵。
她没当着儿子的面看热闹,而是从屋后割了一把韭菜。一边择菜,一面看戏。
人生已经很苦了,若是没有更苦的人供她茶余饭后看笑话,这苦闷的日子该如何排解啊。
起先只是猎户家的人看到了叶善在雨中搬石头,后来越来越多的人看见了。这么大的雨天,时不时还有电闪雷鸣,连村里的壮汉都没去田里干活了,却让个娇娇弱弱的女孩子搬石头,这不是成心折腾人嘛,多狠心的婆婆啊!
不是人!
没心肝的!
狗.娘养的!
脏话越骂越难听,同情的话也说了一箩筐。
终于,村长家的老娘在媳妇孙女的议论声中也注意到了,她弓着腰,背着手,透过茫茫雨幕,重重叹了口气。
世道艰难,同为女人,不思如何互帮互助,反媳妇熬成婆后,更变本加厉的迫害媳妇,这世上的人都怎么了?
黄婆婆撑起一把黄纸伞,踩上木屐,朝河边走去。
她年岁大了,走路艰难,狂风刮着她的伞,一晃一晃,险些将她带倒。她儿媳妇原本还在犹豫该不该出去看看。刘家人虽然来了他们村子,但他们原本不是黄家村的人,也不服黄家村的管理,为此还发生过几次激烈的冲突。张氏泼辣,丈夫儿子都是混账。黄家村几名长辈商议后,一致同意,从此后他们和刘家人进水不犯河水。
按理,刘家的媳妇,就算是再看不惯,村长媳妇也没资格管。然而,她女儿忽然叫了起来,一抬眼,竟然发现婆婆去了。村长媳妇哪还能坐的住,伞也不打了,木屐也忘穿了,冒着雨就追了上去。
婆婆是个善心人,一辈子善良,该她管的不该她管的,只要她觉得不公、可怜都会帮一把。譬如西边陈寡妇,当年她是落难到了这里,无房无地无处安身,婆婆收留了她,后来不知怎么的就闹出了寡妇猎户的丑闻。
猎户媳妇提着杀猪刀,要死要活。
黄婆婆升了公堂断了案,原来一切不过是一场误会,陈寡妇儿子夜里得了急病,抱着他往镇上去,刚巧遇到夜晚撒了捕兽网往回赶的猎户。猎户出于同情,帮陈寡妇一起将儿子送去了镇里看大夫。本是一桩助人为乐的好事,硬生生被猎户媳妇闹成了丑闻。然而,事实都摆在了眼前,猎户媳妇还不依不挠,吵着闹着要将寡妇赶走,绝了后患。
最后还是黄婆婆做了主,让儿子孙子将靠山那边不用的几间茅草房修葺了一番,让寡妇母子搬了过去。既能勉强照看上,又不至于逼得人没活路。
却说村长媳妇很快追上了婆婆,婆婆性子执拗,儿媳妇也没办法,只得搀着她一同去了。
叶善刚捡好一筐石头正要走,黄婆婆赶过去,握住她的手,“可怜的孩子啊。”
叶善:“?”
黄婆婆瞧见她额头上脖子上都是淤青,撸起袖子的胳膊上也是伤痕累累,又气又急,重重道:“走!婆婆带你评理去!太欺负人了!”
作者有话说:
本文慢热,女主专心建设她心目中的理想家园,人物感情也会层层推进。
第17章、鱼肉汤
黄婆婆抓着叶善的手不放,叶善歪了歪头。
村长媳妇说:“姑娘,你别怕,我们不是坏人,我们会帮你,我们这就去你家跟张氏好好说道说道。就没见过这么欺负媳妇的!我们黄家村可不许这么虐待人!”
叶善眨眨眼,有些不解,轻声问:“为什么?”
黄婆婆耳朵聋,没听清,大声问:“什么?”
叶善忽然大幅度的伸手,朝她们背后指去。
人类的本能让她俩不自觉的都朝叶善手指的方向看去,同时,嘴里还疑惑的嘀咕着:“怎么了?”
密集的雨帘,黄家村低矮错落的房屋,还有隐隐约约张望的人头,什么也没有呀!正当她二人要回头询问,眼角余光瞥见叶善一手提着竹篓,飞奔而去,像是山涧灵活跳跃的羚羊。
二人目瞪口呆,好一会,黄婆婆问:“她那竹篓是空的吧?”她隐隐约约记得她过来的时候,那竹篓是满满一筐大大小小的石块。
儿媳妇迟疑了会,又肯定道:“是的。”若不是空的,哪能跑那么快。
一看就是穷人家能吃苦的好孩子,说给谁家当媳妇不好啊,怎么就被刘家买了去。唉,要怪也怪她父母吧,忒心狠了!
二人又在雨幕中站了会,见叶善没有再出来,猜测张氏大概是瞧见她们了。既然她没再折腾人,她们也不好吵上门。儿媳妇搀着黄婆婆连声劝:“刘家媳妇是可怜,可咱们管不着啊。”
黄婆婆想到叶善那张白白净净的细致小脸,年岁越大,越见不得孩子受苦,况且这苦还是能避免的,因此她闭了闭眼,下定决心道:“要管!一定要管!就算她不归咱黄家村管,只要张氏敢在咱们地头上害人,咱就报官。”
儿媳妇哭笑不得:“张氏虽泼辣,但害人性命倒不至于……”
黄婆婆冷冷一笑:“你忘了她前儿媳了?”
儿媳妇呼吸一窒。
*
院子里堆满了石头,看样子也差不多了,叶善并没有停歇,而是翻墙去隔离癞子家一阵翻找,找到一把铁锹,还有几样农具。
癞子不是干活的人,他家这些东西不用猜都知道是他顺回家的。
叶善开始挖排水沟。
梅梅已经将祖母的衣服洗了,晾在屋内,底下放了盆接水。她手里又拿了块抹布到处擦,眼睛总不由自主的看向盆里翻着白肚的几条鱼。她不是很明白,大娘子明明搬石头去了,怎么就带回来几条鱼了。
不过,真的好厉害啊!
叶善干活的时候一直察觉到一道视线盯着自己不放,她停下动作看过去:“会杀鱼吗?”
梅梅攥紧抹布:“会!”不会也得会,一点用处都没的人会被抛弃的。
叶善点点头:“中午吃鱼。”
梅梅很高兴,从厨房找来菜刀,学着叶善清理蛇的样子清理起了鱼。
这些鱼的脑袋都破碎了一块,死了的鱼,比现杀容易多了。
到了中午,叶善挖好了排水沟,梅梅也烧好了水准备炖鱼。叶善走近厨房,看着盆里的里,顿了顿。
梅梅说:“是和煮蛇肉汤一样吗?野葱野蒜也都要放吗?”
叶善点了下头,然后她端起了鱼盆,梅梅提心吊胆的跟出去,见叶善按住鱼身,将上头的鱼鳞片都剔了个干净。
梅梅吃惊的张了嘴,这才回想起,她好像见过村里的妇人是这么清理鱼的,她又羞又愧,涨红了脸,低声道:“我,我,我……”
“下次就会了,”叶善起身,并不打算安慰她。
然而这一声听在梅梅耳里,仿佛给了她无穷的鼓励,她重重一点头,大声道:“是的,大娘子。”连她自己都没察觉,自从连续三顿吃饱饭,她干活有力气,说话也大声了。
鱼肉烧好,味道鲜美,就是刺很多,怪烦人的。
叶善依旧吃得快。吃完嘴一抹,继续干活。
她刚走,陈寡妇就偷偷摸摸的过来了,手里还拿着吃的。
都是穷人家,谁都不比谁好过,她手里的大碗也是清清淡淡的野菜加了一小把米熬煮出来的野菜粥。
倒是她一进屋,看到梅梅蹲坐在桌前,面前一大碗浓稠白腻的鲜鱼汤,愣住了。
梅梅听到脚步声,转过头:“婶子有事?”
陈寡妇就不好意思将野菜粥往前送了,面上讪笑道:“没事没事,就是来看看你们。”
言毕正要走,刚好叶善从门口进来,就趁那一会工夫,她想起张氏那头的房间第二间有蛇洞,带着工具将蛇洞给堵了。
陈寡妇小心翼翼道:“你婆婆快起来了吧?”张氏懒,远近闻名,天气晴好能睡到日上三竿,碰到阴雨天一直会睡到中午,用她的话说能省一顿是一顿。
“梅梅,盛一碗鱼肉汤给……婶子。”若不是梅梅这般叫她被叶善刚好听到,她就学了张氏直接管她叫“陈寡妇”了。
陈寡妇推辞:“啊呀,那怎么好意思,不用不用。”
梅梅已经麻溜的将原本打算给张氏的端起来往她跟前送了,陈寡妇胆小心善,以前就常常偷偷摸摸的塞东西给她吃。后来被张氏撞见,她竟然心安理得的不给梅梅吃了。梅梅饿的头晕眼花,张氏就撺掇她,“去找陈寡妇讨食啊,她会养你。”张氏会这样可不是和陈寡妇置气,她就是抠门自私。
梅梅早就想报答陈寡妇了,后者又推辞了几下,说了好些话。
原本该受了这些恭维话的叶善,又开始大开大合的铲平院子了。
午后,雨停了。
陈寡妇手里端着鱼肉汤,瞧见她们锅里还有,也没坚持,又将米粥放下,说:“好赖吃点,也是婶子的心意。”又站在屋檐下看叶善干活,越看越不可思议,心道:“张氏的命可真好呀!这样好的女孩子怎么就嫁了他们家?刘家的祖坟冒彩虹烟啦!”
勋哥儿不知何时探头探脑的出现在叶善家门口,以前陈寡妇从不让勋哥儿在张氏面前露脸。她总担心张氏因为自个没有孙子,会害了勋哥儿。这可不是她胡思乱想,而是真有这么回事,也是她埋在心里的一根刺。
作者有话说:
基建狂魔永远不知疲倦的劳动着……
第18章、基建狂魔继续上线
与儿子一同美美的吃了一顿鱼肉汤,又哄着儿子睡了午觉,陈寡妇开始做活,她以前是绣娘,在云州的时候进过大的绣坊,那时候的日子可真好呢,夫妇俩个为了生活忙忙碌碌,日子平淡又满足。后来丈夫给人造房子摔死了,雇主连个说法都没,席子一卷就让人抬回来了。夫妻俩都是孤儿,没有亲眷。陈氏求告无门,哪知又被县令的师爷看上,强逼着她做外室。师爷的姐夫是云州知府孟大人的管家。管家很得主人家信赖。盘根错节的关系一牵连,得罪了师爷等于在云州城都没了活路。陈氏被逼无奈,只得抛家舍业,带着懵懂无知的孩子,丈夫的牌位以及多年攒下的银子,寻了个机会逃了。
一路坎坷艰辛,遭遇过小人,也遇到过贵人,银子被骗光,母子俩个穷困潦倒,辗转来到了贫瘠又封闭的黄家村,当时都快饿死了,幸得黄婆婆收留,最终在她的帮助下,在这里安了家。
每半个月,黄家村的人都会集体赶一次集,陈氏也会随同一起,将自己的绣品带上,与刺绣店的掌柜交接,验收完工的成品,再领了新的活计回家做。她一个女人家没有力气做农活,这么些年就靠着绣品过活。可是还不够,怎么够呢?眼看着孩子越来越大,她也想将儿子送到镇上的私塾念书。
她忧心忡忡的想着,手里的活半点没落下。
直到耀眼的亮光从窗户透进来,陈氏欣喜的发现出太阳了。
出太阳好啊,她家屋子也漏雨啊,摇摇欲坠,她总担心,忽然哪个晚上下一.夜大雨,她和孩子就被砸死在里头了。
她无意瞥见桌上的黄泥碗,那是隔壁刘家的。她犹豫了下,搁了针线,拿起碗,准备偷偷过去将碗还了,她之前一直没去,就是怕被张婆子撞见。
张婆子吝啬,要是知道他们娘俩吃了她家一碗鱼肉不知会骂出怎样难听的话,不过陈氏早就习惯了,无所谓,她主要怕张婆子借题发挥磋磨新媳妇和小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