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猗凡
所以等他醒转后,眼神茫然,片刻后意识到自己没有死,还要在这肮脏的世上肮脏的活着,竟不由生出愤怒的情绪。
等他缓过神,恶狠狠的将顾诚一瞪,又瞥见他手里的烤肉,张嘴就叼了过去。
顾诚的手抬了下,杜渐以为他要打自己,本能的缩了下。等再睁开眼,顾诚已经走开了。杜渐的后背心狠狠挨了一脚,杜渐趴在地上,半天没起身。他看到飘逸的衣摆,那是叶善的裙子。
杜渐刻毒的盯着她,不复先前的肆意嚣张。他伸手去够食物,叶善似有所感,回转身,一脚踩上他的手。
放出去的那个梁人去而复返,身后背了一大捆东西,扛不动,拖行在地。刘宗孝上前帮忙,又有其他人一起搭手拖拽。
顾诚看了会,才发现是帐篷。他张了张嘴,又看向叶善,最终习以为常的选择了闭嘴。
她总是习惯将生活安排的井井有条,越是艰难困苦,她的干劲越大。她强大而值得依靠,无需任何人的帮助都能将日子过的很好。她性格坚韧独立,做任何事任何决定都无需跟人商议。
她的身边总是围绕着很多人,心甘情愿的供她驱使。
顾诚不仅帮不上忙,还被其他人给照顾上了。那个梁人不仅带来了帐篷,还带了吃的。大概是为了验证食物无毒,他自己先啃了好几口。
顾诚道了谢,百无聊赖的看他们忙活。
忽然,大.腿被什么压住了。
谢无苔的音量陡然拔高,又急速拐了个弯,“大娘子,那是个人不是玩具。”
叶善揪着谢小宝的后衣领子将他扔到了顾诚的腿边。
顾诚愣了下,坐起。
谢无苔忙喊,“姑爷,劳烦您看着孩子。”猛朝他眨眼,他怕大娘子没轻没重的弄伤了孩子。
众人都以为是因为谢小宝跑来跑去,大娘子嫌他碍事,包括顾诚也这样认为的。
他将孩子抱在怀里,说:“我来带孩子,你们放心忙你们的。”随即掰开手里的吃食往小宝嘴里送,哄他吃东西。非常有耐心。
杜渐从喉咙里发出格格古怪的笑声,他说:“你这么喜欢小孩子怎么不自己生一个?”
顾诚没搭理他。
杜渐了然:“是她不给你生吧?嘿嘿。”
顾诚随手采了几把草摊在腿前,手里变戏法似的编了一个小蜻蜓出来。小宝捧在手里格格笑。
杜渐:“小东西又烦人又恶心,哪里值得人喜欢?”
顾诚:“所以这就是你杀死你亲生儿子的理由?”他问的突兀,声音又轻。
但杜渐听到了,他表情怪异道:“就算我杀了我儿子,你一个外人耿耿于怀干什么?”
顾诚面上笼上一层寒霜,刚好小宝抬头,顾诚慌忙换了副面孔,温柔和煦。
杜渐一直盯着他看,眸光变幻,“你之前离开那么久,该不会是去给那小杂种收尸去了吧?”
“哈哈,你可真是个大善人!”
“那么大善人,既然你谁人都同情,那你也来同情同情我好不好?”
顾诚伸出一条长腿,脚尖勾起那块先前被抛在地上的肉块,一弹,堵住了他的嘴。
杜渐居然也不嫌脏,一脸病态的啃了。就在顾诚以为终于要换回片刻安静的时候,杜渐又道:“我忽然发现抓错人了。你比那个女人有意思多了。抓一个和自己差不多的人有什么好玩的。完全不一样才好玩嘛!我应该抓你啊!”
杜渐:“啊,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顾诚,”叶善手里握着一根削尖的木杵用力一插,竖在杜渐眼前,几乎贴着他的头皮。
“我是这样想的,咱们虽然抓了杜渐,但我们毕竟在梁国境内,想要带他们全身而退恐怕很危险。为保万无一失,咱们只能等。”
第142章、拖累
从顾诚的反应来看,他是非常意外的,叶善竟然会主动告知自己的想法,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等晋国的使节来救咱们。”叶善补充道。
忽地,人影一闪,顾诚从她眼前飞掠而去,一棵碍事的小树被劈砍倒下,差点砸到蹲在地上玩耍的谢小宝。
顾诚将他护在怀里,周全严密。
叶善冷眼瞧着,一言不发。不一会,隐入密林。
等顾诚将吓哭的小宝交到谢无苔手里,再寻叶善,已找不见她了,左右一问,都说她可能巡山去了。她以前在清风山就喜欢这样。大家都习以为常。
这,这又不是自家山头,有什么好巡的?
还真是一刻都闲不下来。
顾诚心里担忧。念头刚起,另一股不友好的情绪又摧枯拉朽般的朝他压了下来。啧,自以为是的老毛病又犯了!你一直用你喜欢的方式对她好。你喜欢她,你就黏着她。渴望和她亲近,走哪儿都要带着她。喋喋不休,只顾自己高兴,有的没的,什么都说,也不知道她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她不说你就胡乱猜,还沾沾自喜,自以为了解她。
顾诚被糟糕的情绪困扰着,整个人被撕扯的难受。他绕着众人转圈圈,一面警惕外围梁军,一面等叶善回来。
忽然,外围的梁人开始喊话,原来是梁国的太后得知亲弟被绑,派了亲卫过来解救人质。山林的鸟雀被惊飞,听得出来了大队人马。
喊话声一刻不停,开出了各种诱人的条件。
叶善不在。顾诚被恶劣情绪困扰,低头蹙眉,仿佛没听见。众人唯他夫妇二人马首是瞻,都道他们心中有谋划。也不理会。手里的活不停,有条不紊,搭帐篷劈柴挖土坑砌灶。
被抓的梁人姓萧名东,眼见众人一副就此安营扎寨落地生根的架势,小心的戳了戳刘宗孝,“你们怎么想的啊?不逃啦?”
刘宗孝一副随遇而安的模样,悠哉游哉道:“被人支配的快乐你不懂。”
萧东望着他,求知若渴。
刘宗孝:“就是……你有没有过肆意妄为的人生?有没有过控制不住自己越过越烂的人生?有没有过明明不想这样过却改变不了自己的时候?”
“我有过。我的人生越过越烂,最后过成了一个烂人,一个我自己都嫌恶的烂人。我明明不想成为那样的人,我却改变不了我自己。我经常像是分裂成了两个人,一半就想这样继续烂下去,感觉很舒服很自在浑浑噩噩的挺痛快,一半又恶心极了这样的自己……”
萧东听得专注,他对他们充满了好奇,一群互相看不起却又因为某种神秘力量团结在一起的一行人。
刘宗孝当了几年刘大人,后来回了山庄,除了重操旧业继续放羊外,还兼职带山里的孩子,给他们讲民间故事,当人生导师。几年下来,对讲道理训诫人颇有心得,说起故事来引人入胜,发人深省。
刘宗孝可不敢将自己和叶善的过往和盘托出,删删减减修修补补,组合成了一部铁拳之下出真善美的动人故事。
刘宗孝一面干活一面将自己的故事说了,萧东积极帮忙,像个受教的学生,听得分外认真,非常捧场。
杜渐大概是觉得这套说辞很新鲜,忍不住打断道:“那谁!你是手残了,还是脑残?一个折磨你,羞辱你,不给你自由的人,你不恨她?你还用这种恶心的让人吐酸水的语气吹嘘她?是你有病还是这个世界变了?”
刘宗孝:“你不懂。”
杜渐:“我是不懂!被人控制被人操纵的人生有什么值得炫耀的!”
刘宗孝:“我心里踏实。我乐意。”
杜渐咬牙切齿,气得仰倒。
顾诚看向刘宗孝,若有所思。
忽而,一柄羽箭射了进来,顾诚眼疾手快,拦截下来。
梁人的喊话一刻也没停过,见无人搭理,这是出手威慑了。
众人还没有所表示呢,杜渐忽然跳脚,大吼大叫,“射什么射?射你娘!你们是嫌我死的不够快是吧?都给老子退回去!滚!滚!滚!”
梁军统领一听杜渐的声音腿就发软,连声告罪。
叶善回来,众人开始做午饭。
叶善端了一碗热汤给顾诚,肉很多。
汤很烫,叶善趁这空挡,给顾诚换了药,重新包扎了裂开的伤口。
作为妻子来说,叶善非常称职。比很多人的妻子都称职。她细心体贴,样样周到。
或者说,当她决心扮演某个角色的时候,总能做到最好,即便当时不会,也会多听多看多学,没有无用的抱怨,任何事都尽量做到尽善尽美。
若是之前,顾诚肯定会非常享受善善待自己的好,夫妻之爱,当和和美美,互相疼爱。可他现在心情复杂,看什么事都多了别的解释。
当叶善帮他包扎完伤口,端起汤试了下温度,准备喂他的时候。顾诚偏头让开了。
叶善愣了下。
顾诚:“我自己来。”
叶善捏着碗没松开。
顾诚陷在自己的小情绪里出不来,“你不必……”勉强自己。
叶善手一松。
幸而顾诚反应快,张开手托住,饶是如此也溅出半碗汤。
叶善起身,目光有些冷。
顾诚一时也没有说话。
叶善几下纵跃,上了树。
顾诚默默将剩下的半碗肉汤吃了,他也没感觉到饿。心里有个想法隐隐冒了头。刚探出个尖儿就疼的不行,眼泪都要下来了。他想,要真这样,他可真要生生疼死了。
下午,梁军又开始喊话,还推了一个人进来,那人被驱赶着,枷锁铁链,连滚带爬,也不辨方向,进来就高声喊,“大娘子饶命!大娘子救我!”
叶善轻飘飘的坐在树枝上,居高临下,低头看去。
顾诚走过去,迟疑道:“清风山庄的?”
谢无苔原是非常愤怒的,看他这副凄惨模样,又说不出狠心的话,只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那人跪在地上,哭得涕泪横流,“我错了!谢当家,我错了!我求求您老救救我,让我回去吧!我想回去!我想大家!”
许白也是一叹。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年被驱逐出山庄的李岩生。
那会儿他被养在山庄,吃穿用不愁,还有书读。山中岁月无忧,不知世间险恶疾苦。第一次下山看到山下凄惨景象,少年人的义气与豪情被激发,天真的只想做那普渡众生的救世英雄,被万民敬仰。他自以为一腔孤勇的与看不惯的上位者据理力争,只想为穷苦百姓争取活下来的机会。而他恰恰忘记的是,他义愤填膺慷慨激昂不过是慷他人之慨。连他自己都是靠着别人活,却想让养活他的人将家底全数奉出。
这事没有绝对的对错,只能说少年人有少年人的天真。而经历过漫长岁月洗礼世间险恶磋磨的人,她的心早就红的发黑,唯信这世上永恒遵循的“弱肉强食”法则。
叶善从不觉得自己对,她只做对自己有利的事。强者的世界比较简单,是否施舍,唯心情好坏而已。
当她认出李岩生的时候,她从树上跳了下来。
谢无苔大概是看李岩生实在可怜,起了恻隐之心,微微挡在叶善身前张口骂他,还抬手打他。
叶善便没有过去,犹豫了下,在顾诚身边坐下了。
她的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贴上顾诚的手背。他微微动了下,到底没主动握住她的手。以前他总喜欢将她揽在怀里,怎么抱都抱不够,怎么亲都亲不够。
片刻后,叶善收回手,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