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猗凡
黄猎户不敢多问,只知道是个远房表姐。
叶善派梅梅来叫他,他心里是存了私心的,他知道刘家媳妇不简单,跟着她有没有前途不知道,但她绝不会亏待了自己。
果然,叶善掏出了从顾诚那得的金子,说:“你看隔壁院子改造成羊圈能养多少头羊?”
隔壁就是癞子家原址,如今除了堆了些木材柴禾还没别的用处。黄猎户看了看说:“养十几头都没问题。”
叶善将荷包都扔给他:“你去给我买十几头羊回来,活禽鸡鸭也买一些。剩下的你拿着。”
张氏立刻怪叫着扑上来,又不敢直接拿钱袋子,口内道:“……善,善善呐,用不着这么多的,你这些金子都够在顺平镇买一处大宅子了。牛羊鸡鸭才值几个钱。你要买东西叫我,我可以买啊,我什么都会买,我管保比他买的便宜,东西还好!”
黄猎户老实人,说:“张嫂子说的是,根本用不着这么多。而且以小的愚见,这眼看着秋天就要过完入冬了,买太多牲口不好养活。不如买两头肥羊留着过年杀了吃肉,等来年开春再买来养。”
张氏附和:“是啊,要买活物,不如开春的时候买,小崽子还便宜,吃点草就能见风长。”
叶善没出声。
几人都不敢说话,偷偷看她。
叶善:“不,现在就买,隔壁院子要装满牲口。还有草料,需要多少买多少。猎户,钱你收着。你俩一起去买。”她点了下张氏,而后又看向畏畏缩缩的刘宗孝:“你也一起吧,不能总闲着。”
她拍了板,没人敢反驳。
于是,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猎户和张氏去了相邻的村子收活禽家畜,张氏奸猾,猎户正直,这二人配合,同人谈价竟意外的顺利。有好几次,张氏想骗了猎户的钱袋子她来保管。猎户尽忠职守,没同意。
刘宗孝趁二人不注意,偷偷的溜了。
他才不要呆在这鬼地方,他也不要跟他娘一样,每天起早贪黑的在菜地里忙活,他更不要放羊。他想念顺平镇的日子,想喝酒,想摸筛子,也想阿琴了。顺平镇好歹是个大集镇,赌坊多,机会更多,也许哪一天他就发了呢。他才不要在黄家村这鬼地方蹉跎一生。更何况还有那个女魔头在,今日她能斩断他一根指头,明日就能要他的命!
刘宗孝悄悄的溜走了,在她娘正兴奋的和卖牲口的主人家讨价还价的时候。
他拔足狂奔,只要离开这里他就得救了。他不信他四体健全,头脑清醒,大庭广众之下,她还能从顺平镇将他抓回来。
很突然的,身后传来狗叫声。
刘宗孝顿了下,认出大黄,又看到了追着大黄跑来的梅梅。
他心口一松,恰在此,大黄一个猛扑,将他扑倒在地,咬住了他的胳膊肘。
刘宗孝大惊,大吼大叫,大黄近些日子好吃好喝,消瘦的骨架长了肉,肉眼可见的壮实起来。
刘宗孝挣脱不了大黄,只得努力抬起头,朝姗姗来迟的梅梅喊:“闺女,你让这狗松开!松开!”
“闺女,我是爹!我是你爹啊!”
梅梅没什么反应,张氏却端着扁担跑来了。规律的饮食睡眠,辛勤的劳动,张氏不觉间也成了一名矫健的农妇,两条腿迈得有力又迅速。
刘宗孝大喊:“娘!救我!”
张氏上前,大黄松开他,刘宗孝:“娘!快!打死它!”
扁担落下,却不是打向大黄,而是直接劈头盖脸打在了他身上。
刘宗孝抱头鼠窜:“娘!你疯啦!你干什么啊!”
张氏不由分说将他一顿打,嘴里却哭了起来:“我也不想打你啊!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啊!你竟然敢跑?你想死啊?你要死啊?白发人送黑发人呐……”
刘宗孝从小到大就是他.娘掌心里的宝,俗称娘宝。几时遭过他娘这样的打,刚开始还难以置信辱骂了几句,后来就哭嚎着求饶了:“我错了!娘,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张氏放下扁担,喘着粗气。
刘宗孝趁机抓住他娘的扁担,双目闪着精光:“娘,咱们一起逃吧,不管哪,都比在那女疯子身边强啊……”
张氏没来得及应声,脸色刷得一白,猛地转过头,走出几步想去追人,又站住,道了声:“死了!”
刘宗孝不明所以,看向跑得飞快的梅梅,不解:“咋了,娘?她是我闺女吧?”他隐约记得前妻给他生了个丫头,有没有活下来他还真不大清楚。
谁料张氏回头就揪住他的耳朵,拖着他往回走,“赶紧走!赶紧回去认错!死了!死了!”
刘宗孝哇哇大叫,常年亏空的身子让他即便养了半个月也只是虚胖。实则身体弱得很,竟被他娘拖着走,毫无还手之力。
“娘!你疯啦!我可是你亲儿子啊,你想死,我不跟你一起……”
这一路,母子二人推推搡搡,骂骂咧咧,引得田间地头劳作的男男女女都在抬头张望了起来,少不得又要嘲讽讥笑几句。
到了院门口,张氏沉了沉气,以过来人的姿态给亲儿子指了条明路:“待会你进门就跪下认错,然后直接去菜园子除草,不对,去隔壁院子劈柴,总之干什么都行,别闲着。”
院子内,叶善仍在做衣裳,梅梅站她边上,插着腰,和大黄一人一狗各占一边。
张氏暗骂了句:“狗仗人势。”既惊惶难安又嬉皮笑脸,总之很分裂,双手使力将儿子推了进去。
刘宗孝一扑一倒,刚好跪在叶善脚前。他也不知怎么想的,大概是急于证明自己好歹一条汉子可以推翻强权吧,双手狂舞,挣扎着就要站起。
人都起来了,忽然膝盖重重挨了一下,全体投地的往地上一扑,鼻子砸在地上。
张氏不自觉耸肩缩脖,扭头闭眼,龇牙咧嘴。伤在儿身痛在娘心哇。
叶善脚一抬,踩在他颈窝肩头。手里的针线慢了下来。
刘宗孝懵了下。
张氏蹲下身子赶紧道:“儿子,快磕头,你快认个错啊,快认错!”
刘宗孝一眼瞥见自己断了的手指,心中的恨如汹涌江海忽然而起,叫骂道:“臭婊……嗷!”
梅梅没什么表情的看着她爹的脸被踩在脚底下,碾磨。刚开始她奶奶被打的时候,她是害怕的,惊惧的,惶恐难安,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后来她发现只要她乖乖的听话做事,即便做错了,做的不好,大娘子也不会骂她一句,更不会打她。她吃饱了饭,睡上了新床,有了新鞋,新衣,再也不用深更半夜随时随地被叫起,无缘无故挨一顿臭骂毒打。也不再害怕每一个深夜来临,屋角隐隐绰绰的鬼影。无论外头的雨有多大风有多狂,她再也不用担心哪一天墙倒屋塌,她会和那些野猫野狗一样无家可归。
刘宗孝被捶掉了两颗牙齿,又被抓着头发撞的头破血流。
他嗷嗷的哭饶。
隔壁勋哥儿听到动静,撒腿就要跑过来,被他娘叫住。
陈寡妇再是良善,作为邻居相处这么久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她心里约略有些猜测,嘴角露出一点笑,暗自嘀咕了句:“打的好。”勋哥儿问:“娘,你说什么?”陈寡妇招招手:“不关你小孩儿事,不要乱打听。”过了会又说:“咱们什么都没听见,外头不要乱说听到了吗?”
刘宗孝瘫软在地,张氏跪在地上磕头:“他错了,他已经认错了,求您大人有大量,原谅他吧,我给您磕头了,往后他再不敢了,不敢再走了,我看着他,我看死他……”
叶善往秋千架上一靠,抬起脚尖,勾住刘宗孝的下巴。那脸鲜血淋漓,都快分不清五官了。
“还走吗?”
“不,不走了。”刘宗孝嗓子都嚎哑了,声音破碎,“大人,我错了,我错了。”
“嗯?”叶善不满,一脚压住他的头顶,猛地一踩,下巴重重磕在地上。
张氏又是一阵牙酸闭眼,假模假样的打他,眼泪却是真心实意:“你乱叫什么啊,善善啊,是善善呀,我们是一家人的呀,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啊。”一家人三个字说出来都瘆人,张氏也算被教育成功了。
“是的呢,哥哥,我是善善呀,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就该相亲相爱,长长久久的在一起。”她仿佛想到了某些非常幸福的画面,眸中有光彩闪现,眼神落在他们身上,却又不在。
那只秀气的小脚从刘宗孝的头顶滑向他的前额,向后压去,迫使他抬头。
“哥哥,这样的事不要再发生第二次啰。”
语气仍是温温柔柔的,脚尖用力往后一踩,刘宗孝的脖颈猛得往后弯折,形成常人难以达到的扭曲弧度。张氏惊怕的跪直了身子,想用手护住又不敢,神色惊恐。刘宗孝的喉结咕隆咕隆发出困难的吞咽声,还未被鲜血完全浸染的面皮呈现猪肝色,脖颈血管暴涨。
梅梅闭了闭眼。
外头传来“咩咩”羊叫声,由远及近。
叶善突然松了脚,刘宗孝软倒在地,大口喘气。
张氏不等叶善吩咐,连抱带搀将刘宗孝弄进了屋。刘宗孝生死线上走一遭,直到身上被他娘清理干净了,才颤抖得害怕起来,将自己抱成一团,呜呜哭了起来。
张氏尤嫌不够似的,大概也是怕他走自己的老路,坐在他床边,声情并茂的跟他儿子讲了一回张妈妈睡前故事,名叫《癞子之死》,直接导致的结果是,刘宗孝当夜就尿了床。
且说此时此刻,黄猎户不负所托,赶回了成群的山羊。他身后还跟了几个人,担着笼子,装着鸡鸭。
陈寡妇听见了,走出来,笑眯眯道:“善善,你家买羊啦?真好啊!”眼角一瞥,院内有血迹,梅梅正打水清理,鲜红的痕迹淡去,汇入水流,一遍又一遍,直至清洗干净。
陈寡妇打了个哆嗦。
癞子家的院子,一下子被装满了,鸡鸣鸭叫,羊儿咩咩的叫唤声此起彼伏,冷清的院子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叶善空荡荡的心,这才好受了些,面上也露出了笑容。
家里买了鸡鸭羊最高兴的莫过于梅梅。小孩子天生爱小动物,她快乐的从后院薅了几片叶子就来喂羊。羊舌头卷了她的手指头,痒的她哈哈大笑。
勋哥儿站在边上,看得眼热,也跟着薅树叶子喂羊。梅梅家现在越过越好,越来越热闹,他真是羡慕。
到了第二天,张氏按时按点起床,刘宗孝歪着脖子,鼻青脸肿的也跟着打算放羊。
叶善刚起身,抱了几匹布搁在屋外的长条桌上,最近天气好,坐在外头,吹着凉风做衣裳,很舒服。
二人在门口打了个照面。刘宗孝一激灵,膝盖一软就跪下了。
羊圈里传来咩咩的叫声,听声儿就知道饿了。
张氏从刘宗孝身后踹了他一脚,示意他赶紧干活,别耽搁时间。叶善瞄一眼大黄,说:“我们家不养闲狗,你也跟着去吧。”
大黄:“?”
叶善:“我不需要看门狗,从今后你是一条牧羊犬,记住了?去吧。”
大黄没听懂,梅梅拉了它一把,嘴里叽里呱啦,手指挥来舞去,它懂了。甩着尾巴,瘸着腿,一摇一摆的走了。
后来张氏在后院拔草,看到大黄一直追着刘宗孝跑,绝不让他离家太远。行吧,刘宗孝放羊,大黄放刘宗孝,谁都别想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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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分两头,却说临安城最近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红绡女智救飞龙将军》从顺平镇传来,热热闹闹的演了两个月,自古英雄美人的戏码从来不缺观众,大姑娘小媳妇都爱看。只除了几个肖想定远侯世子厉害的,背地里说了一些不痛快的话,然而她们也妨碍不了戏园子赚得盆满钵满。
却说这一日,顾世子大病数日将将痊愈,应好友相邀出来听戏。可巧,锣鼓唢呐,吹拉弹唱,一出“郎情妾意”就这么演上了。
往日,顾世子都会一笑置之,任好友如何戏谑,只无奈摇头,不予置评。问急了,回一句,“世人都爱添油加醋,断章取义。切不可将戏文当真,毁人闺誉。”
戏台子上,少年将军被敌军围堵正陷入绝境,身披红霞的女子唱道:“小女子有一计,请将军听我一言……”
二楼包厢内,顾世子一杯水酒将将饮下,忽而冷笑一声:“无知蠢妇,自以为是!”
对面友人一愣,片刻后,来了精神,“世子,你刚才说谁?”
顾诚又不说话了。
然而,他这一句话到底传了出去。
不出几日,流言四起,红绡女的戏码纷纷撤下。
侯夫人同他私底下说:“孟大人是你爹的故旧下属,你就算不满意有人编排你和孟小姐,不理会就是,何至于大庭广众之下说那些话,让孟小姐蒙羞。”
顾诚不以为意:“照实说而已。”
侯夫人:“可你也要顾及她爹的脸面。”
顾诚笑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孟大人就这一个女儿都教不好,你还能指望他对咱们有何助力?”孟大人名义上是顾侯的旧部不假,他能坐上今天这个位置,也有顾侯的功劳,可他并不是个知恩图报的人。算不得小人,只能说是个自私的普通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