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猗凡
她扯起他的一角袖子往前走,许白如同魔怔不由自主的跟着走了。他心里明明是不愿意的,却又被恐惧拖拽着身不由己。
他最近时常梦魇,仙女与鬼怪轮换交替。夜半惊醒,睡不安稳,不得不跑去谢无苔那寻找安慰。
他差不多已经忘了当初喜欢她的心情了,仿佛时光割裂,将他喜欢的和现在畏惧的切割成了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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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氏得知叶善要来,将曹忠从上到下都清洗了遍。
叶善在许白的房间流连不走,目光落在他替人诊治的医疗用具上,青葱般嫩白的手指,指甲修的圆润光滑,漫不经心的抚过,一触即走。她已经许久没有做粗活了。许白给她调制的药膏很有效,先头留下的疤痕都淡去了,唯有指腹一点点做针线留下的茧子。那一点点若不是握住她的手自己观察,也是看不见的。
门口忽然传来响动,梅梅跑来了。
许白松了口气,刚要和梅梅说几句话,缓解下紧绷的心情,最好是留下她。梅梅却将手里的东西往叶善面前一送,兴高采烈道:“大娘子,您要的东西我给您送来啦!”
叶善就着她的手打开长方形的木盒。入眼两只白手套。
许白一看那白手套,脑子充血,整个人都不好了。
叶善当着他的面漫不经心的将手套戴上,露出底下一把精致的小锤子,纯铜打造,雕刻花纹。叶山抿唇一笑:“小三子费心了。”
梅梅笑眯眯:“大娘子喜欢就好。”
叶善莞尔:“回吧。”
梅梅又乐颠颠的跑走了,连许白叫她都没停。她一直非常听叶善的话。
叶善手里把玩着小锤子,忽而递到许白面前,冲他一笑:“好看吗?”
许白:“好,好看。”
叶善:“嗯,挺有分量的,应该合用。”她往门口走,又停住:“你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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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忠从张氏的嘴里早就得知叶善要来,一直死盯着门口,眼睛充血。等她真的过来了,他喉头咕咚了下。
张氏嗖忽扭头看他,蒲扇般的大手扬起,随时做好了赏他一个大耳刮子的准备。
曹忠缩了缩脖子。
叶善说:“爹,我来看你啦。”欢欣雀跃,像眷念父亲的女儿,充满感情。
许白此刻就像他的名字一样,面色煞白。他以前从来没觉得叶善有何不对,心里眼里都是像云朵一样柔软美丽的小仙女。如今终于跳出“情.人眼”,才第一次意识到谢无苔没有危言耸听也没有恶意诋毁她。
她真的能做到,眼神,表情,语气三者分裂。
譬如此刻,她的语调像蜜糖一样甜腻,然而眼神却透着深不见底的恶,面上又是一派平静无波。
曹忠喉咙卡了一会,终于想起自己要说什么:“你们不能这样扣押我!我,我是曹家人!曹阁老权倾朝野,你们这么对我,曹阁老不会放过你们的!”
张氏没忍住,嘴角扯了扯:“呸!数典忘宗的东西!”
曹忠:“你们不过小小一个山寨,能有多少人?朝廷的千军万马一到,你们必死无葬身之地!我是曹家心腹,肩负重任。他们找不到我必然到处寻我,你们如此行事必惹来灾祸!如果你们肯现在放了我,我可以既往不咎,从此后一笔两清,互不相干!你们当家人呢?我要同他说。妇人心胸难成大器!必将拖累你们整个山庄!”
叶善坐在边上的椅子上,一只手支着下巴,等他说完了大喘气的时候才慢慢道:“是的呢,已经过去一个月了呢。”
曹忠呼吸一窒:“你们且等着,快了!”
叶善:“不必等。那位曹公子来过一封信呢,说公爹要是欢喜妻儿团聚,不若就此隐退,在山庄养老,他可以接替公爹,将一应事物揽下。他年轻人,年富力强,正是吃苦耐劳的时候。”
曹忠眼珠子突出,半晌没了声音。
叶善轻轻一笑,“我已让人仿了公爹的笔迹,应下了。公爹欢不欢喜?”
曹忠被仇恨和绝望痛苦交织,破口大骂:“我.操.他娘的曹飞!我就知道他此番过来不安好心!竟是这等谋算!我曹忠苦心经营这么多年也是他能轻易夺了身家的?不行,我一定要回去。姑娘,姑奶奶!我曹……我刘世仁发誓从今后为你所用!只要你放了我,从今后我鞍前马后,肝脑涂地,绝不敢有半句怨言。姑奶奶!祖奶奶!求您放了我吧,我知道错了,我不敢了!再不敢了!”
叶善起身,按住他的一条腿。
张氏头皮发麻,趁人没注意,偷偷溜了出去。
叶善眸子一转,看向许白,“你摸摸,腿骨长歪了呢。”她抓着他的手,顺着刘世仁的腿摸下去。其实哪用得着摸啊,看都能看出来。
“公爹说的是呢,既要做狗,当然得能跑能叫。”
刘世仁看到叶善的锤子,魂都没了,挣扎着就要起身,嚎啕大哭:“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姑奶奶,您放了我吧,我不敢了,我真的不敢了……”
叶善:“按住他。”
许白觉得自己此刻的脑子都是空白的,完全不能自主思考,言听计从。
叶善雪白的手套顺着他的腿骨往下摸去,说:“会有一点点疼,你忍忍,正过来就好了。”
说完这句,她自己蓦然的愣了愣,有种似曾相似的感觉扑面而来。
不过很快,她垂下眼睫,干脆利落的敲断了腿骨。筋脉复位,那滋味可不是常人能忍受的。
很自然的,刘世仁失.禁了。
叶善让开,“许白,包扎你会吧,你来做。”
她盯着许白包扎好刘世仁的一条断腿,等他固定好。她举起小锤子递到他面前:“送你了。”
许白木然接过。
叶善:“喜欢吗?”
许白机械应声:“喜欢。”
叶善短促的笑了下,“那就好。”
“四肢还剩三肢,剩下的都交给你了。别怕,砸错了再来,我知道你聪明,多摸索几次,一定能学会。”
她这般说的时候,仿似刘世仁根本就是个死物。
许白钻研医道,废寝忘食,可他不是个疯子,他从来没用人体做过实验。
他怎么能?怎么敢!
临出门的时候,叶善在张氏跟前停了停,语调有些冷:“最近就不要摔摔打打了,我不希望做无用功。”
张氏抱着锄头狠不能缩进地缝,“知道了。”原来她知道,她一直什么都知道。
“娘!”叶善忽而轻快的叫了她一声,“咱们一家终于团圆了呢,我好开心啊,你开心吗?”
张氏:“开心,开心。”
叶善嘟着嘴,可爱灵动道:“那你要照顾好爹哦,许大夫可能学艺不精,要是爹疼死了,我的家就不完整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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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秋末,淮州、徐阳、江安等地忽然降下一场大雪,此后雪一直没停过。至冬至,雪深数尺,大雪封路,北方各州郡冻死饿死无数。
次年春,太子正式入朝听政,老皇帝有隐退之心。
然而,倒春寒来势汹汹,期盼着熬过寒冬,播种来年希望的黎民百姓陷入绝望与恐慌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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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灾民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老秀才壮着胆子,慢慢的吟了这首诗,形容枯槁的脸看向叶善。
叶善无动于衷。
春末夏初,老秀才突发奇想,带着学生们下山体验生活。都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老秀才毕生遗憾没有考取功名为国效力,他总巴望着自己教出来的学生,能造福黎民百姓。
这些学生中,尤以勋哥儿最得他喜爱。
谢无苔叮嘱老秀才不要走远,派了人随行保护,也就没管了。
他现在整日忙的脚不沾地,继“白虎寨”、“六匹野狼”、“青龙寨”等几大山寨相继投靠后,断断续续又有许多大小匪窝,投奔清风山庄。
谢无苔也不是毫无原则,什么人都收。他对清风山庄的定义是“换人间正气”,又不是藏污纳垢之所,因此那些穷凶极恶之徒,是万万不会接收的。甚至还会下“击杀令”。
去年冬,因为食物原因,那些坚持不肯归顺的大山寨为了手底下的兄弟不至于饿死,不得不卖下老脸求上清风山庄。
清风山庄一夕之间迅速膨胀,谢无苔乘了粮食储备充足的东风,真正做到了不战而屈人之兵。
由此,他心里更是钦佩大娘子的“深谋远虑”,佩服的五体投地。
青峰山土匪一统,不是小事。人员的调配,食物的供给,各方势力的打散重组。当然最最重要的还是思想教育。
谢无苔按照老秀才的推举,择优选择被改造的最良好的原黑虎寨土著山匪——如今一袭青衣,一身正气的山庄弟子,去各匪窝讲学。
中心思想无外乎三样,一,忠于庄主;二,相亲相爱,情同手足;三,勤劳能致富,吾辈当自强。
而各山寨的当家人直接召入清风山庄,早中晚上课,每日里晕晕乎乎,头昏脑胀。
第一日,恨不得去死。
第二日,唉声叹气。
到了第十日,忽然惊喜的发现,他们竟然能阅读简单的文字了。
有情绪激动的,撒了一把热泪,“俺老娘临死的时候都在叹气当年家里穷没钱给俺念书,不然俺也不至于上山为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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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老秀才领着自己的小弟子们下了山,与那些老中青不同,这些都是正儿八经的小娃娃,清风山庄未来的希望。
娃娃们一袭招牌似的青衣青帽,刚一下山,就受到了百姓的热烈欢迎。
这一年多来,山下百姓多受清风山庄照拂,尤其是青峰山终年为患的土匪被摆平后,简直是为百姓做了件天大的好事。
山下的酒肆茶楼也有清风山庄的产业。商铺并不避讳,直接用“清风”二字。
老秀才不出来不知道,一出来才晓得近一二年谢无苔干了多大的事。山下集市走一遭,又去了云城县衙。官老爷刘宗孝私下里也没什么架子,脱了官服唯一的爱好就是养羊,同百姓说起饲养牲口的学问口若悬河。他是没什么本事的,好在手下人厉害,都是谢无苔给他挑的人,从师爷到衙役。
青峰山土匪共三四千人,有穷凶极恶的,也有被逼无奈的。得了机会改头换面从鬼做成人,无不欢欣雀跃,热泪盈眶。
百姓笑言,刘老爷审案先问三声“师爷,你怎么看?”
刘老爷是个好脾气,笑他嘲他,他也不急红脸,审案断案不急不躁,从不拿人钱财替人办事。一天到晚牵着他的宝贝小羊,笑眯眯说:“你难我难世道难,难啊难。”
这样的官老爷是让人讨厌不起来的,百姓们见到他,都爱和他贫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