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万贯
在诸萦和砚说话间,没人注意到,颉叔听到砚唤那位老者时,微不可察的蹙了蹙眉。
诸萦没有继续理会砚,而是自顾自的扶住老者的手臂,她脸上没有过多的神色,但是却低眉温声道:“我扶您吧。”
老者缓慢的抬头看向诸萦,他没有诚惶诚恐,也没有砚的尖锐不配合,他冲诸萦点了点头,咳嗽了声,“多谢姑娘了。”他唤诸萦姑娘,而非主人,可见即便沦落到这个境地,在他眼中仍旧只有砚才是他的主人。
诸萦没有计较这些,她扶住老者之后,转头看向颉叔,“先生,还要麻烦您带路了。只是不知道这么一来一回,会否耽误您要办的事。”
诸萦这话指的是刚刚颉叔说他正好顺路,亦要在昉阳门附近行事,所以可以顺带带诸萦前往一事。但此时原就不急,不过是怕诸萦婉拒,才特意提出来的。
所以颉叔闻言后,先是爽朗大笑,同时用一只手稳稳制住砚的挣扎,然后道:“不必担忧,某欲行之事不急在着一时半刻。反倒是某已然应承了姑娘,要送你一程,自没有食言的道理。”
诸萦没有再客套,“那究多谢您了。”
然后便跟着颉叔前往客舍。
一路上,诸萦想过和颉叔交谈,又担心自己说的太过明显,反而引起对方的不喜。所以只是随意聊了聊。
等临到了客舍,诸萦才望着略微清冷的门庭,语带惊叹,状似随意的向颉叔问道:“这门前的灯柱好生精巧。”
颉叔看了眼灯柱,又看了眼诸萦,“姑娘的眼力倒是极好,寻常极少有人能属意到此。不过,这些灯柱只是取了些巧意,寻常的很,不足为奇。”
其实诸萦也不太清楚灯柱的运作之理,但是灯柱的外观状若仙鹤,将烛火衔在口中,背后有一个不太显眼的凹槽,看起来是可以按下去的。
衔住烛火的仙鹤口,有一点点摩擦的轨迹,上头似乎还沾染了白色微黄的粉末,有点像是磷,轨迹看起来应是时常运行。诸萦猜测,这个灯柱,应该不需要人为点燃或是吹灭,只需要按下机关就可以自行将烛火点燃和熄灭。
具体是怎么回事,诸萦也猜不太出来。但是刚刚颉叔虽然嘴上说着是取了巧意,寻常的很,但是脸上微不可察的得意,足以证明诸萦的猜想没错。
她是极为幸运的,或是眼前人不光是从属墨家,而且甚至可能和她哪个时代记载的墨家一般,极为擅长机巧一道。
诸萦跟在颉叔的身后进了客舍,里头出了百无聊赖的伙计,还有一个在拨算盘的人,他看起来比颉叔年轻许多,约莫三十出头,和颉叔的正派不同,他坐姿不羁,低着眉,神态瞧着懒洋洋的。
颉叔一见到他的这副姿态,虽然有些看不惯,但或许是见惯了,所以神情明显忍了忍,先肃着脸摇了摇头,然后才道:“桯俨,这位姑娘有意住客舍,恰好你这处的客舍还有不少空余,不妨寻两间出来。”
桯俨连眼睛懒得抬起来,保持着那副姿态,颇为随性的拨了拨算盘,不知道在做些什么,谓叹道:“师兄你这一来,害的我连算盘都拨错了,马上便能得出数了。”
“你、你真是!”颉叔伸出手指着桯俨,狠狠叹了口气,显然对自家师弟的这副态度又是不喜,又是无可奈何。
没有理会快要气急败坏的师兄,桯俨还在自顾自的拨弄算盘,眼睛连半点都未离开,但是嘴上还是吩咐了起来,“庖六,带客人挑两间干净点的房舍,既然是我师兄带来的,房钱便收的便宜些吧。
算上朝食夕食,一日五十圜钱,两间房舍……”
他拨动算盘的手一停,不知从何处又扯出一个,正欲抬手,就听到诸萦的声音从上首传来,“两间房舍便是一百钱。”
这下,始终只顾着自己行事的桯俨,才将头抬起来。
他的手还不忘继续在另一个算盘上拨弄,细长的手拨动的动作熟稔又迅速。
算盘声一停,他望着诸萦,突然间便笑了,神态不复刚才的懒散随意,反而有两分认真。
作者有话说:
这章是补昨天的更新,今天的更新可能是下午更_(:з」∠)_
原谅可怜的作者咕叭,她是个憨憨,竟然挑着期末开文的T_T
第18章
诸萦有些莫名,但她不是扭捏之人,大方的和桯俨对视了起来,任凭他打量。
和诸萦的坦然不同,颉叔看着自家师弟这个样子,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视作不见,他眉头一皱,神色不满,训斥道:“桯俨,你怎可如此失礼!”
气的颉叔连师弟都不喊了。
但是桯俨却突然清朗一笑,望着诸萦,“姑娘面相不凡,极是贵气,想来并非凡人。某自认在术算一道研究颇深,不想姑娘更胜于某。”
诸萦听到他说并非凡人的时候,差点吓得一哆嗦,幸好她沉得住气,听完了后半段,结合前言,才惊觉是自己想多了。不过,虽然是无心之言,却是最接近真相的。
她面露微笑,很谦虚的答道:“雕虫小技罢了,不值得一提。若是先生有意,改日可以一同探讨。只是今日怕是不行,妾身边的两人皆受了伤,再耽搁下去,只怕救治不易。”
桯俨并非不识轻重之人,他转头看向一旁的庖六,“带他们去最里头的两间房舍。”
说他,他又看向诸萦,含笑时风姿卓绝,“这两间房舍并不临街,尚算幽静,朝向亦好,便于养伤,某擅作主张,还请姑娘不要怪罪。”
诸萦冲他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客套话。
然后便拿出一块金饼,“妾身上并无圜钱,只有此金饼,先……付下十日的钱。”
桯俨接过手,稍一打量,就得出了结论,“这金饼的成色极好,不似寻常的金略有斑驳。”
说着,桯俨拿出一把小剪子,剪下了极小的一块,又拿一个小称来,称了称。“恰好半金,一金可换二十枚刀币,一刀币值一千圜钱。”
诸萦还是先桯俨一步算出了答案,她一手接过被剪下一块的金饼,一边回答,“那便是九枚刀币。”
桯俨一笑,“正是。”
然后便将九枚刀币予以诸萦。
诸萦结果刀币,放入荷包中,便由庖六带着上了楼。
桯俨望着诸萦的背影,眼中若有所思,露出一个颇为懒散的笑容,对着颉叔道:“师兄,您带回来的这位姑娘,恐不是常人。”
颉叔本是极为宽宥之人,但是看着桯俨,语气中很是恨铁不成钢,“观其言行举止,自是不凡,可萍水相逢之人,与你又有何干系。你终日如此作态,师门弟子中,你的天赋最好,所悟亦是我等之最,不但精通机巧术算,观星布阵亦不在话下。
师父他老人家断言,你来日必是王佐之才。可你看看自己如今的模样,得过且过,胸襟中可还有半分志气。你言欲择良主,难不成这么多年来,竟一人也不能入得你的法眼?
若求名正言顺,如今的宋王为人宽厚爱民,宋王室如今虽衰败,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中兴之治不难。若论强盛,陈国兵强马壮,隐隐间有称霸诸侯国之相。哪怕是郑国、卫国、吴国,也皆属大国。
若你有意扶持弱国,同墨家另一脉般,入中山国、虞国等诸多小国为相,护他们一国平安,亦是可行。
可你却在市井间,毫无志气的屈居在一间小小的客舍内,虚度光阴,你、你究竟想做些什么。再不济,为一游侠耳,亦可纵情天下,似折翟一般天下闻名。如今算是怎么回事?”
桯俨垂首望着他的算盘,待到颉叔说完,他才眉宇平淡的摇了摇头,“师兄,您不懂。”
他说着,攸然看向诸萦走过的木梯,眼中乍然显出一抹亮光,像是在说给颉叔,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吾只待良机。”
颉叔和桯俨师兄弟两人的争吵,或许是因为顾及诸萦,所以声音并不算大,寻常人并不能听到。
但是诸萦的五感和普通人不同,她虽然没有故意听闻,但两人的争论还是分毫不落的进了诸萦的耳朵。
她其实还是有一些意外的,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这般恰好,不仅遇到了墨家,甚至遇到一位尚未出仕的人才。
诸萦的脑海里闪过一些思绪,但是很快便放下。她得先帮眼前的人处理伤势。
她转头看向正在等着他们吩咐的庖六,“客舍里有酒吗?”
庖六弓着腰,点着头,“有的有的,只是不知道姑娘要哪一种,客舍里有吴国的蘋颦酒,入口最是醇厚,还有……”
诸萦连忙打断他,“不必,选一坛最烈的酒便是。这附近可有医馆,要治伤最好的。”
庖六人机灵的很,他反应过来,对着诸萦问道:“姑娘您可是要治这位客人的伤,若是如此,街尾有位医者,他家别的不济,却有一道祖上传下来的药方,配制成的伤药,治伤是最好的,就是贵些,要整整四百圜钱。最烈的酒乃是郑国的呙洹酒,烈是烈,入口也冲,酒钱亦不贵,三百圜钱便够了。”
诸萦对此地不太了解,也未多问,索性给了庖六一枚刀币,“无妨,那便劳烦您将伤药买回来,待回来后,先用烈酒清理伤口,再为他用上伤药。
剩下的圜钱,算是麻烦您的酬劳。”
庖六立刻喜笑颜开,“姑娘您出手太大方了,举手投足都是贵人的风范,小人一定好好帮您把事情都办妥贴了!”
诸萦弯了弯唇,算是回应。
等小二出去之后,房内只余她和砚与老者。
顶着砚防备的眼神,还有老者隐隐相护的姿态,诸萦并没有生气,她自顾自地在一处席边坐下,泰然自若的倒了杯水,喝了口水,然后将杯子放下,全程都未看他们一眼,“吾不会与尔等为难,更无加害之意。待你们伤好之后,吾会将契书相还,此后不再有瓜葛。”
砚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怎么可能,你、你若是无所求,缘何花这般多的功夫和金,将我和叔父从那小人手中赎回。”
诸萦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继续淡定的饮杯中之水,“你可知陈国的上大夫季昇?”
砚点头,“自然。上大夫季昇,胸有丘壑,是治世良臣,若非有他,陈国未必能兴盛的如此之快。当初陈国势大,齐国便连合吴国等其他吴国合兵攻臣,若非季昇献出反间计,亲赴吴国,恐陈国已破。如此名臣,焉能不知。”
诸萦这才放下杯子,抬首直视砚,她目光如炬,仿佛能看穿人心,“季昇原先亦为奴隶出身,受人欺辱,是先陈候以五张羊皮所换,才有了今日的季昇,以及陈国。
那你呢?”
诸萦跪坐于席上,神态自若,最后一问时,缓缓一笑,明明容色极美,竟有种说不出的锐利和……蛊惑。
令人的脑海中不断地回荡着那句话,那他呢,他是不是也可以,比肩上大夫季昇,亦创出如此辉煌。
一瞬间,砚的心中似乎升起了一种希冀,胸腔中布满轩昂志气。
他质问着自己,他呢,他是否可以。
诸萦看着这样的砚,随意的又拿起杯子,掩去眼中的笑意。她起先救下砚他们二人,只是出于不忍心。但是后来观他们二人言行,举手投足间,是褴褛的衣裳和伤痕也难以掩饰的气质。
她大抵便能察觉出,砚和这位自称为仆的公孙叔父并非常人。
只是年少乍经此难,眉宇间锐气尽消,虽仍有些桀骜的脾气,但却少了年少人该有的朝气志向。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
作者咕一回来就在努力码字,但是回来的太迟的_(:з」∠)_
所以说好的中午变成了晚上,对不起!!!
这一章留言的宝都有小红包!
真的很抱歉!!!
第19章
诸萦没有再对砚多说什么,她看向被砚唤作公孙叔父的老者,取了三枚刀币递他,“公孙先生,若有所需,可先用这些刀币添置。
妾居于一旁的屋子,若非要事,平素恐并不外出,也一贯不喜与人交际,若有事,恐怕要先生您自行决断。”
老者言语推辞,“姑娘太过客气了,老朽年迈卑贱,如何担的起姑娘的先生二字。”
话虽是如此说,但他的脸上没有半分自惭形秽,也未曾有受宠若惊的神色,就好像他本就担的起这样的尊敬。这般宠辱不惊,即便是一般的士,乃至贵族,也未必能有。
诸萦无意探寻太多,该她知道时,自然便能知道,所以她浅淡的笑了笑,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锦囊,递与老者,“这里头装了些花瓣,有安神祛热之效,若是他夜间高烧,亦或是伤口恶化,入水煎服也好,生吞也罢,大抵都是有成效的。”
这些花瓣是诸萦用治愈技能时,所携带落下的花瓣,出于好奇,她之前捡了几瓣试验过,确实对治伤有奇效。神奇的是,它甚至可以无视病症,不论是内伤还是外伤,皆有效果。只是不能像她直接施治愈术那般,可以立时治好,功效亦会差上不少。
而且当她用当时在战场,令郑军静止的技能时,其实亦有花瓣。她后来试过了,那类花瓣放入水中,立刻便会消融不见,看起来无半分异样。具体是何效用,诸萦还未知晓,她试过将融化了花瓣的水倒入受伤的树植中,并不见伤好,所以效用定然是不同的。
或许也和技能一般,有令人暂时失去动作,静止的功效。
所以诸萦私底下攒了不少的花瓣,若是当她如今日一般隐瞒身份,却又遇上危机的时刻,便可以用这些花瓣。
诸萦待庖六回来后,也用同样的说辞交代过去。每日只需要送一次朝食便够了,且直接放在门内,不必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