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万贯
若说原因,则有些荒诞,是为了一块玉。卫国得了一块举世无双的美玉,郑国国君听闻,便遣使节前来,说愿以一座城来交换。卫国国君自无不可,便令人送往郑国。
谁料郑国行事有如盗贼,拒不履诺,还是卫国的使臣机警,才平安将美玉带回。但这一来一往,两国各有名目,就开战了。
虽说桓珩自觉卫国是站在道义的一方,可为了一块玉,而致两国交战,放到明面上,尤其是在神明面前言说,实在有些不光彩。
但胡说一通,更不可取,所以桓珩没有犹豫,也未偏颇,据实将缘由说了出来。
诸萦听完,微微颔首,然后就将目光看向郑国的军队,“汝等,可有话说?”
郑国人虽然都在磕头求饶,可对象毕竟是诸萦,怎么可能不时刻关注,所以诸萦一开口,就有一人站到最前,他一腿跪地,低着头,双手抱拳行礼。
看模样,应是统领这支队伍的将军,生的很是魁梧,本是凶神恶煞的长相,此刻却也说不出的敬畏恭敬,“神女在上,确实、确实如此。”
郑国将军一脸羞愧之色,这事情确实是他们郑国做的不地道。只是郑国地势偏远,没有什么谦让仁逊的作风,一贯崇奉武力。所以郑国在各诸侯国间,是出了名的蛮横。像这种出尔反尔,想要强行占为己有的事情,绝非一件两件。
平时倒是没有什么,大不了就是打,论打仗,他们郑国从不胆怯。只是这次,竟然真的遇上了只记载在竹简和铭文中的神明。而且看这架势,这位神明,似乎是为了卫国人来到俗世。倘若是真的,岂不是天亡他们郑国?人力如何能与神抗衡。
郑国将军越是想,就越觉得心惊,表情就愈发灰败。
得知真相的诸萦也很无语,但是细想又觉得情有可原,卫郑两国哪里是为了一块玉要动干戈,只是找了一个借口罢了。
可她既然问了,就不准备让他们继续打下去,至少眼下不能。否则她应该如何是好?届时是帮还是不帮?
诸萦借着她神女身份所带来的威望和其他人的固有思想,立时为这事下了定论,“荒谬,不过区区玉石,竟抵过尔等性命。我贵为上古神邸,尚未视尔等性命如草芥,怎的你们自己却如此施为,真真可笑。”
她冷笑一声,目光如炬。
或许视有刚才的神迹坐铺垫,现在的他们只觉得神女一怒,犹如雷霆,各自心惊胆颤起来。
连同卫国的几名残兵,都霎时跪下,认错反省。
“是我等的错,求神女宽恕啊!”
“吾王吾王,何故贪此玉,黔黎如草芥,社稷不复存啊!”
卫郑两边的人,头磕的一个比一个实,哭着哭着甚至还吟唱起来,这叫一个悲痛欲绝,悔之难当。
桓珩虽也跪下了,却和这些慌乱的人不同,他神情镇定,思虑清晰,“因如此荒诞的缘由致使两国交战,死伤无数,是两国君主的过错,未能及时劝谏,却是我等臣子的过错。
既有过错,珩不敢请神女宽恕,神女即便取走珩的性命也是应该。只是起因既然和我等有干系,恳请神女容我们做些可以补救如今境况之事,以孰罪过。”
桓珩这一番话,沉稳有度,以情套理,寻不出半分错处,却也足够恭敬谦逊,诸萦自然没有意见。
她也巴不得这事能快些解决,比起其他人都在哭嚎告错,她更希望的反而是桓珩这样。不然她怎么继续下去,难不成脸一板,真降个天罚不成。就是她想,可这个单纯以漂亮著称,实则攻击力薄弱的游戏人物,也压根没这技能呀。
心里想着,面上也不露分毫,诸萦容色依旧冷俊,但却微微颔首,“嗯。”
这便是同意的意思了。
郑国将军眼睁睁看着桓珩的话打动神女,忍不住在心中扼腕,可惜他笨嘴拙舌,不能也如桓珩一般说话,反叫卫国人讨了先机。可他心中又隐隐庆幸,瞧眼下这情形,神女应该是不会怪罪他们了。
桓珩得了诸萦的颔首,便缓缓站了起来,周遭的哭声也变小了不少,他们都在注视着桓珩,想知道他究竟会如何处理。
在这个时代,人们对神灵的崇拜信奉甚至逾越性命,比起未知的死亡,他们更在意的或许是神明的怪罪。因为死亡或许意味着还有来世,可是若被神明厌弃,那便是永坠黑暗,生生世世如蝇苟,从骨血里打上了被厌弃的印记,还不如死了。
桓珩抬腿,向前迈了几步,走到郑国将士的面前,他面无惧色,神色坦然,大声道:“今为不义之战,却平白夺去诸多将士的性命。这里不但有我卫国将士的血,亦有郑国将士的魂魄。
今日我桓珩,以卫国公子的名义,也是以衡云军将军的名义,向诸位言明,我欲止戈休战。”
另一边的郑国将军虽然没有桓珩的出身来的高贵,在国内的地位也大不相如,但是事急从权,以今日的情形来看,纵然是郑候知晓此事,应也不会问罪。毕竟,此战违背了神意,安敢继续?
没有拖延太久,郑国将军也很快做出了决定,他双手抱拳,“固所愿也。”
很好,有两方将领在军前的这一番话,这场战,至少一年半载内,是打不起来了。
解决完了郑国人,桓珩又走到诸萦身前,隔着数步之遥,作揖行礼,神色恭谨自若,“珩已息兵事,余下便是回卫国,为战死的将士们备好棺椁,送他们归乡,再为他们安置亲眷,以免他们的亲眷陡然失去亲人后,还要受饥寒困苦。”
“嗯。”诸萦自无不可,具体应该怎么坐,桓珩肯定比她了解。她道现在听了一堆的郑国卫国,却还没搞明白这到底是哪个朝代,是史料上真是存在的,还是架空,更别提知道这里的风俗情况。
战场上又不好打听这些,她还要维持疏离出尘的仙子人设。
所以越早到热闹的地方越好,这样才能打探到具体点的东西。
诸萦望向桓珩脸上还还露出一个笑容,“既然如此,吾送尔等一程罢。”说完,诸萦闭上双目,手上像模像样的掐起了诀。实际上,她正在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来的小地图上,寻找卫国的城池。
这还是刚才诸萦突发奇想,要是自己能直接到那所谓的卫国就好了,否则堂堂神女,不能腾云驾雾,还要和他们一起靠双腿走回去,一脸狼狈憔悴,想象就很不符合人设。结果脑海中突然就浮现出一张粗略的地图,可以随着她的想法放大缩小或是转换。
几乎是一下子,诸萦就想到,她穿之前,玩的这个游戏人物的四个技能,其中一个,就是可以带着队友顺义到地图上的任意一个地方。
有之前的仙力在,也为了让自己的仙女人设更稳固,诸萦毫不犹豫的提了出来,她要带桓珩几人回卫国。
桓珩闻言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对着诸萦轻轻一笑,目如朗星,爽快道:“珩代众人谢过神女。”
很显然,桓珩以为诸萦是怜惜他们几人方才血战过,此时赶回城内,怕是要破费一番功夫。
当然,这只是误会罢了……
看他们没有异议,诸萦也不犹豫,直接在脑海中的地图上圈定位置。下一刻,一阵白光围绕着诸萦几人,光芒大盛,只令靠前的郑国兵士们禁不住误了眼睛,等光芒弱下来时,眼前早已空旷,只余微风杂草,早没了半点人迹。
此非人力可为,更是坚定了郑国将士们对诸萦神女身份的认定。除了深深的震撼和敬仰之外,其中出身略高,有宗族姓氏的将士们,此事心中不免生出感慨,若是最先遇上神女的是他们便好了。
或许神女也会对他们如此眷顾,那不管是对他们,还是对郑国,绝对是大幸啊!
可惜,没有如果。
而在郑国将士思绪非非的时候,诸萦等人已经到了卫国的城池,渑城。
渑城是卫国边境的一座城池,但却不像外头的土地一般贫瘠空旷。因为这里是整个卫国最大的皮毛贸易之地,虽然常年和郑国发生摩擦,却依旧难掩繁华。因为前头还有两座小城挡着,总不至于那么快被波及。
更何况,如今次一般的大动干戈,还属稀少。渑城的城池固若金汤,城内储存的,不论是粮食还是水源,都足够他们关上城门,安安全全的挨上一年半载。
桓珩他们睁眼看到眼前景象的时候,虽然早做了准备,心中还是不可避免的惊了一惊。
诸萦当然也不例外。
因为比起刚刚的尸横遍野,此处真的是难掩繁华。虽然在她看来,还是简陋的过分,城内的主道都是尘土飞扬,小贩叫卖的品种乏善可陈,可至少这里人来人往,透露出和刚刚截然不同的人气来。
就在诸萦有些出神的时候,桓珩弯下腰,对诸萦深深作了一揖,眉目坦然,言辞恳切,“不知神女因何来俗世一趟,可方才幸得神女施以援手,否则桓珩性命难保。
如若不扰神女欲行之事,珩可能为神女安置衣食住行等俗事?若有需从,亦可为神女差使,略尽绵薄之力,只望神女莫要嫌弃。”
其他几名将士也都一脸殷切的看着诸萦,盼望着她能答应,却又担心贸然说话会引得诸萦不快,所以不敢置一词,只是齐齐望着诸萦,期盼之意,溢于言表。
作者有话说:
萦萦会不会选择留下来呢~
第3章
桓珩的话递的刚好,她对这里人生地不熟,若是没有他主动开口,诸萦想顺遂的在这里活下去,只怕也不易。而桓珩是卫国公子,又经她相救,加上自己的神女身份,自然会好生相待,也不用忧心如何活下去。
只是却不能表现的太明显,所以诸萦微微蹙眉,像是有些犹豫不决。
桓珩也不催促,只是双手仍旧行着礼,等待诸萦回答。
良久,她才道:“也好,那便依汝所言。”
桓珩没有立刻抬头,而是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卫国得神女驾幸,实卫人之福。然珩等尚未知晓神女尊号,恐有冒犯,不知神女可否相告,来日修建殿宇,供奉巫祭,也好不出过错。”
突然被问起名号,诸萦心中一愣,但是这可难不倒她。她对这里的神话体系并不太了解,但是没关系,又并非每位神明都会被记载下来,只见诸萦面露微笑,淡定非常,“吾名诸萦,为天帝之女。”
桓珩确实未曾听过,有名唤诸萦的神邸,但是神灵诸事,又岂是凡人能尽数探寻的。他神情如常,不露半分异样,“桓珩见过诸萦神女。”
其他几人对视一眼,也跟着拜见,“我等见过诸萦神女。”
“嗯。”诸萦颔首应道。
他们方才是在一处巷角出现的,恰好能瞧见些外头的景色,却不至于让外头的人清清楚楚的瞧见,否则凭空现活人,外头就不是这样风平浪静了。
接下来桓珩就带着诸萦去了一处府第,陈设简朴大气,门口还有兵士把守。这处宅子是桓珩置下的,他在边境镇守有一段时日了,作为边境大城的渑城,自然也有他的人和势力。
亲自驱使仆人将最好的院子腾出来,并将库房内所有能寻到的珍贵物件摆上,仔细的熏过王族才能用的上好的龙涎香,桓珩虽然是卫国公子,领兵在外,却将一应事务安排的井井有条,哪怕时间紧迫,也毫不见慌乱。
安顿完一切,桓珩将诸萦请进院子内休息,询问过诸萦之后,才风尘仆仆的前往城主府。
他这次率五千将士前往,本是为了夹击郑国军队,可奇怪的是原本应该在其他几侧一起夹击的卫国军队却没有出现。他勉力支撑了七天,哪怕是援军也半点不见。
这次若非有诸萦神女突然现世,只怕他已是疆场上的一缕孤魂。
而此战的统帅是季阳君,他纵横疆场多年,不可能出现这样的失误,那么便只有一种可能,季阳君是故意为之。卫国国君有三任王后,桓珩是第二任卫后之子。
他前面有嫡长公子桓越,后面有同为嫡出,由如今的卫后所诞的公子桓昤。
嫡长公子桓珩的母亲是原本的主国宋国的王姬,名义上是身份尊贵,可惜如今宋王室已经没落,只能固守着王都四周的微末土地,苟延残喘罢了,哪有曾经分封各国的威严。所以桓越虽然贵为嫡长公子,生性也宽宏良善,但在卫国,除却一些恪守礼法的宗亲老臣,其实没甚势力。
桓昤的母亲则是另一大强盛的诸侯国,齐国的公主。有如此强大的靠山,行事一向无所顾忌,凭借她母国的金银财帛,也的确收拢了些卫国臣子的人心,只是若谈及能这般操控卫国边境上的事,只怕力有不逮。
那么……
桓珩身上披着犹带血污的披风,在渑城的街道上纵马奔向城主府,他的眼睛微眯,目视前方,露出些深思的意味,显然已经有了答案。
其实除开他们这些嫡出的公子,还有位一向备受赞誉的公子,若真的论年纪,这位公子才是真正的长公子,只可惜,是庶长公子。但是他的母家是卫国的大望族景氏。
这次统帅全军的季阳君,他的夫人的舅家,便是景氏。若论亲疏,季阳君的夫人和卫国宫内的景夫人,便为表姊妹。
只怕,这些都是早早谋划好的。
卫国内里争斗便罢了,偏偏牵涉到国政,竟置边境安危于不顾,当真是可恨。虽说方才在诸萦神女的面前,他已与郑国将领相约止战,可仍是不得不防。还有卫国那些枉死的将士们,他们的性命总要换一份公道的!
桓珩心中已有了谋划,策马的力道便愈发大了起来。对方有备而来,他的动作也必须够快,迟了只恐生变。
不拘桓珩准备如何布局,诸萦这厢却总算是松了口气。
她这突然一穿,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就迫于形势,赶鸭子上架装起了神女。半点真实感都没有,整个人都是飘忽忽的,方才整副心神都被提起来,现下一人独处,那股子压在心里的惧意,可算是一股脑的现了出来。
她当时怎么就那么大胆,呜呜。
幸好幸好!
也得亏她当时的大胆和当机立断,否则到这个地方,她身无分文,又不了解风土人情,若是要个路引户籍什么的,只怕连活着都艰难。
诸萦四仰八叉的躺在榻上,反身抱住枕头,一脸的纠结。她深吸一口气,满鼻子都是龙涎香的香气,好赖让脑子镇定了些。
总之,她已经帮自己开了一个好头,接下来只需要苟住自己的仙女人设,就能好好的活下去。反正要铺设足够,好留给时人足够的印象,记住她是仙女,这样就算哪天她的携带而来的游戏技能消失或是不起作用了,也可以不用担忧,到时候反向暗示他们自己是封了术法,想要体会人世生活,增进修为的。
对这些有了详细想法的诸萦愈发镇定,她现在要做的,就是趁四下没人,悄悄构思完善自己的仙女人设,务必做到尽善尽美!
诸萦在屋子里认真思考的时候,外面的天色也在不知不觉的昏暗。
仆人得了桓珩的吩咐,虽然还不完全知道诸萦的身份,可是从那些只言片语,还有诸萦恍如神仙一般的美貌,以及凡间未有的衣裳来看,心中多多少少有些猜测,因此愈发恭敬。
只是他们见诸萦的屋子门窗紧闭,生怕她是在修炼,或是不喜有人打搅,所以即便到了该点灯用饭的时辰,一个个的也只是在附近踌躇,无有一人敢敲门。若是、若是触犯神颜该如何是好。
这情形一直持续到桓珩回来。他将事情尽数办完,着人去收敛战死将士的尸首,派人探寻他们的亲眷,连同局也布好了,此时只待做贼心虚的有心人一脚踏入瓮中。余下的,便是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