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万贯
诸萦脱离出这场梦境,重新进入桯俨的梦中。
和桓珩的苍凉不同,桯俨这样心计深沉的人,梦中竟然是一派和乐景象。他梦见天下黔首尽皆是安居乐业,诸侯国被吞并成一个国家,而这一切都脱不了他与所辅佐的明君的干系。
然而……
桯俨梦里的明君,虽然身高九尺,身姿雄伟,一看就是人中龙凤的气势,但实际上没有脸。
是字面意义上的没有脸,“明君”的面庞有如被云雾遮掩,根本就没有清晰的容貌。
或许,这也暗合了桯俨的心思。时至今日,虽然他有心辅佐明君,匡扶天下,使国泰民安,可一向现实的桯俨,在寻找明君一事上,难得如成雎一般天真,充满理想主义的色彩。
但是世上哪来的那么多有美好品行的人,且又能贵为一国之君。
寻不到符合心意的主公的桯俨,只好连梦中都将这张脸空白着。
诸萦想到桓珩还被自己晾在石桌前呢,没有多余的功夫感慨,她慢慢走上前,直至停在了为庶民耕种田地的桯俨面前。
桯俨看见眼前出现一双极为精致雪白的步履,顺着步履向上瞧,发现竟是诸萦。
在梦中的桯俨,或许也知晓这样国泰民安,民生一片和乐的景象不太可能,所以意识中能感知自己或许在梦里。
他疑惑的望了诸萦数眼,然后俊朗的眉头一皱,“怪哉,我的梦中怎会有你?”
他喃喃自语道:“辗转反侧,寤寐思服。难不成我竟喜欢诸萦不成?”桯俨看了诸萦数眼,就在诸萦以为按照桯俨那样挑剔做派,指不定要说些什么话来刺一刺她的时候,谁料桯俨最后竟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虽则接触不深,可世间之人皆爱慕美色,或许我也不能例外。
如此看来,或是有可能。”
诸萦看着桯俨都快自己将自己说服,没忍住眉毛一挑,她原以为桯俨算是最清醒睿智的人,谁料有才华的人,或许都或多或少有些不同的癖性。
她也不准备再任由桯俨自说自话下去,不是她介怀,而是她怕再说下去,自己就圆不回来了。
故而,诸萦眉间一肃,唇边笑意荡然无存,望向桯俨,声音极富威严,犹如从四面八方传来一般,径直灌入人的耳中,“痴儿。”
诸萦这一声唤,令桯俨脑海一清,神色亦恢复了冷静,仿佛又是诸萦在客舍所见的那个眸光中暗藏睿智的人,看似随意,其实一抬眸一微笑间,就将人掂量的清清楚楚。
很显然,桯俨意识到了眼前的这一切,恐怕并不单纯是梦。
诸萦的身后浮现万丈霞光,将她映衬得不像凡人,目光虚无而不见边界,唇边似乎是若有若无得笑意,就像庙宇中的神明,似乎在眷顾凡人,又似乎从不在乎这些渺小之物的生死。
她飘浮在天际之上,对着桯俨缓缓言说,一字一句都清晰的落入桯俨的耳中,“吾为神女诸萦,今入世,见尔心志可嘉,堪为千古名臣,便赠尔一场机缘。”
说完,诸萦带着披帛的飘渺衣袖浅浅一扬,桯俨便被她从此方梦境中,引入到桓珩面前。
桯俨望着眼前的这一切,纵使足智多谋,乍然遭逢匪夷所思的事物,也仍旧有些反应不过来。反而是桓珩先一步意识过来,或许这就是诸萦予他的一场机缘。
桓珩能在没有母族庇护,靠着自己在情形复杂的卫王宫中平安活下来,甚至在边关手握兵权,就不会是迂腐板直的人。
他当机立断,趁着桯俨尚且未能适应此地时,自石桌上起身,对着桯俨礼贤下士的略一拱手,“敢问先生,自何处而来?”
桯俨神情微微一怔,在看到气度不凡的桓珩后,攸然明白了些什么,弯腰向桓珩回了一礼,“某名桯俨,吴国人士。”
作为旁观者,在梦境之外的诸萦,手缠“绿杨阴”,闭着双目,看着二人逐渐热忱起来的模样,不由的笑出了声,看来她的目的达到了。
诸萦想起自己之前画的那些图纸,有了桯俨,纵使不能让他只为自己一人行事,可这些东西,经由极擅机巧之道的桯俨的手,想来很快便能解决。
只是,有了手工织布机,还得有棉花才好。
农家农家,她该去何处寻来擅长农事的农家弟子呢?
诸萦陷入新的沉思,“路有冻死骨”,只盼望她能早日让这个时代的民众,即便是最卑贱的奴隶,都摆脱这样的凄惨。
不过事情并非定要一样一样的来,关于白纸的事,也可以一并推广。用够了这里的竹简布帛,实在太过不便,若是能传扬出去,用者必定甚多。
然而这些,只是开始。
诸萦在脑海间细细的盘算着,她微微一笑,心中自有丘壑。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写六千,但是好困好困,就先写四千多叭~( ̄▽ ̄~)~
晚安,宝们~
第83章
这下宋国的事,几乎都已解决,诸萦并不犹豫,径直回了卫国。
她回去之后,先是用小纸人打探上回梁城的民众如何了,直到确认桓珩将其一一善后之后,方才放下心来。
而桓珩此刻还在梦中。
并非诸萦有意把人留在梦里,关键是,她在梦中曾告诉桓珩天上一日,凡间一年,虽然她及时将桓珩带到了另一处去,可到底也待足了三分之一刻,约莫五分钟,折合下来,将近两日。
诸萦只好在桯俨醒来,离开梦境之后,仍旧用散将桓珩迷昏,因为只有两日,又有诸萦悄悄施加治愈技能,桓珩的身体并没有大碍。
就是那些侍从吓坏了,还有臣子们,生怕桓珩有个好歹。就诸萦用小纸人视角的观察来看,他们绕着桓珩不知请来多少大巫和医者,后来实在没了办法,又在诸萦的神位前祈求,不知有多诚恳。
诸萦当然有能力让桓珩起来,但是桓珩必须睡满两日才可以。故而,诸萦在大巫前来祭祀占卜的时候,隐匿在暗处,悄悄动了手脚,让卦象显示为大吉。
又让青鸾变小,衔去纸张,上面写着金灿灿的几个大字,“造化将至”。
臣子们视为大吉,于是一个个的,认定桓珩便是天选的下一任国君,有鬼神庇佑,原本就被桓珩收拢的人心,此刻在“天”的助益之下,愈发凝聚。
两日之内,自然更是难以出乱子。
等待诸萦估计桓珩将要醒过来时,特意装扮好出现在桓珩居住的宫殿之前。顶着前来侍疾的满室臣子的目光,淡定的走近去,长长的裙摆在殿内铺洒,显得气势十足,泱泱华贵。
当诸萦走到桓珩床榻前站定的那一刻,桓珩的眼皮突然动了动,慢慢的睁开眼,当他睁眼的第一瞬,瞧见的便是诸萦。
他的目光亦从最开始的茫然,经一两息的功夫便转为清醒。桓珩起身,从床榻上一跃而下,对诸萦行礼。或许时因为有诸萦私底下悄悄的施加过技能的原因,虽然桓珩睡了整整两日,但是精神尚好,手脚也并不发软,行动看起来十分自如。
“尔之机缘,即已寻得,便莫要耽误时日了。”诸萦站在桓珩身前,神情淡然,面容带着浅浅笑意,慢慢开口道。
桓珩心中一凝,看来梦中所见,果然为真。
他不由神态更加恭敬端肃,“是。”
诸萦原本是想亲手施加瞬移的技能,把桓珩送到宋国去,也免得一来一回的耽搁功夫,但她心间又不由浮起一个念头,都道君贤臣良,往往能被载入史册的重臣,都有那么一段被君王礼遇的过往。
不说三顾茅庐,但至少亲自前往,也算是聊表诚意。不但日后能显现这位臣子的重要,更为紧要的是向天下贤才展示自己求贤若渴的身态。
这也是这个时代惯常的做法。
故而,诸萦将本欲抬起的手按下,面带笑意的悠然离去,只余点点粉白花瓣垂落,留予众人印象。
和诸萦所料不差,桓珩在她离去之后,便着手安置了朝中事物,因为诸萦的默许,卫国的许多事宜已尽皆交由桓珩之手,卫王除了大事,几乎很少插手。
好在卫王本就是沉迷女色的人,虽然有野心,可是更惧怕鬼神,生怕自己死后会沦落到不堪的地步,巴不得事事顺着诸萦,能向诸萦卖个好。这段闲置的时日,卫王不用忧心朝政,也有了空闲,一时间后宫喜信频传,恐怕要不了多久,桓珩就能多上许多位庶出的弟弟妹妹。
上无君主压制,下无臣子阻挠,桓珩政务安置的十分顺利。
因为有梦中游览仙宫,神仙牵线与贤臣相会的缘故在,桓珩这番宋国之行,竟然无人阻拦,相反,臣子们一个个涕泗横流,恨不能祷告天地,觉着是鬼神庇佑,卫国称霸诸侯国的时代,将要来临。
昔日陈国强盛,可不就是从陈侯以五张羊皮,买下了名臣季昇开启的吗?
虽然,也不能否认陈国的数任先王,皆为勤勤恳恳之辈,一代积攒一代,才攒下了不菲的家底。可季昇变法,的确是直接催化陈国强盛的原因,陈国亦是在他的手上,从诸侯国的合兵中全身而退。
季昇的存在,除了极少数人知晓是变法的好处,更多的人,则在脑海中多了一个概念,一代贤臣是能使一个国家强盛的。
而桓珩梦中被神灵牵线,遇及贤臣一事,更是给了卫国上下一种,卫国将会大兴的暗示。
又如何不令人兴奋、狂喜呢?
就在桓珩预备启程,众臣在桓珩的马车前相送,君臣依依惜别时,桯俨亦在客舍中陷入沉思。
他本不是深信鬼神之说的人,可梦中的一切,栩栩如生,还有那与自己言谈甚欢,观点甚合的人,也是面貌清晰。往日里,他虽也做梦,可从无如此清晰,梦中人的面貌也总是不清。
更重要的,是诸萦。
桯俨一直都对这位举止不凡,来历成谜的“贵女”心生疑惑,若说她是庶民,压根不可能有此等品貌姿仪,可若说是贵女,为何要在他这小小客舍揽下一间屋子,偶尔现身,总是行踪不定。
就桯俨察言观色的敏锐来说,诸萦和子砚,决计是没有私情的。而且……
他记得当初诸萦救下子砚时,子砚身上的伤甚重,平常人或许都难以活下来,落在诸萦的手上,却连愈合都较常人快上不少。桯俨细细的回想和诸萦相遇的细节,越是回想,便越能察觉到不对。
但若是将诸萦的身份视作下凡尘的神女,则一切都能解释的清。
自古以来,凡是大贤者,皆能有一番不凡的际遇,危急时刻,亦有神迹显现,救下他们的性命。就桯俨的观察,子砚的确有几分才能,若说来日可成大事,未必没有可能。
就连桯俨自己,他一向是对自己信心满满,否则也不可能因为瞧不上这些诸侯天子,独自开了家客舍,将那些国君当成大白菜一般挑拣。
思索中的桯俨,不由又想到梦中遇见的桓珩,想到桓珩的风华仪度,谈吐见闻,还有对国事的态度,这份见识,即便放在诸侯中,亦是翘楚。
在桯俨看来,宋王虽贤能,却被祖宗宗法所累,少了两分锐气,陈王虽野心勃勃、雄才大略,可难免有些刚愎自用,过于武断自传,桓珩兼具二人的优势,又年纪尚轻,没有沉累的暮气,自可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卫国将来如何,实在难说。
若梦中的一切,皆为真,那么桓珩便是桯俨多年所求的良主明君。
思及此,桯俨望着屋外的瓢泼大雨,嘴边不自觉露出笑容,颇有深意。看来他这些年积攒的东西,很快就能有勇武之地。而这偌大的天下,风云将变。
不说桓珩一路是如何前往的宋国,诸萦之后的时日却是悠闲得紧。她只要等着桓珩将桯俨带回来,就能将自己手中所画的图纸,付以实际。
诸萦闲来无事,自是日日看着小纸人们逗趣,那日将小纸人们悉数送出去救人,但后来召回来之后,不知为何,有一只小纸人格外不同,不知是何人帮它装扮的,竟裁了一朵花,粘在了小纸人的头上,甚至还帮这只小纸人穿上了花布衣裳,制成曲裾的样式,又在小纸人的脸颊两侧涂上了红艳艳的胭脂。
虽然不能说十分丑,但是硬生生把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纸人,变成了祖母抚养长大的,乡下喜庆热闹模样的小纸人。当然,这只是诸萦委婉的说辞,其实……
是变得十分滑稽。
尤其是那只小纸人还特别满意自己的妆扮,旁的小纸人一个个竟还艳羡它。好好的、成日打架的小纸人们,每次一遇到这只花枝招展的小纸人,竟然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交头接耳的指着那只小纸人叽叽喳喳,窃窃私语,说的好生热闹。
弄得诸萦每次一瞧见就想笑,兴致起来了,就有样学样的帮其他小纸人涂上两团大腮红。
后来,王宫里头,不知是哪个想讨好这群在神女面前伺候的“贵纸”们,见它们喜欢竟然学着奉上了小衣裳,诸萦没有制止,再之后,那些没处讨好人的宫人妃子,竟一股脑的跑来给小纸人献殷勤。
一时间,每只小纸人都穿着漂亮衣裳,每次从外头回来,都装着一堆的东西。
还有卫王宫中一位心思灵巧的夫人,或许是顾虑小纸人们,纸小手短,每每拿不了什么东西,还特意做了个布兜袋子,像极了诸萦在现代上学时用的单肩包,不过缝的更可爱小巧一些,用的还是精美的丝绸。
装的鼓鼓囊囊的小布兜挂在小纸人们的身上,别提多有趣了。
弄得诸萦望着这些活泼可爱的小纸人成日发笑,日子都活泛了不少。
但是看小纸人的模样,亦是提醒了诸萦推广白纸的事宜。不过这事急不来,虽然大有裨益,但纵有人因循守旧,难以改掉用竹简的习惯,而且慢慢推行实在太过麻烦,桓珩又不在卫国。
诸萦自然只能自己动手了。
不过,说是自己动手,实际上传扬出去,却还是靠这些近来在卫国王宫风头正盛的小纸人们。
度过了刚开始的恐惧,不论是宫人妃子,还是那些前来上朝的臣子们,对这些整日在王宫中霸道晃荡的小纸人都格外关注,十分讨好。
毕竟,神女终日待在摘星台上,轻易并不能得见,而且纵使神女很少生怒,可就算神情淡然的站在众人面前,也叫众人不敢抬头仰望,反而生出距离感,将他们的心紧紧揪着。
可是小纸人们就不同了,虽是从未见过的神物,终日又是一副霸道模样,可是任谁看了它们日日顶着红成两团的脸颊,脑袋上沾着硕大的花朵,都快将王宫中的花给薅秃了的滑稽样子,恐怕那点子惧怕都会烟消云散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