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万贯
就在卫王的腿上察觉到酸意,忍不住在心间哀嚎,不知自己究竟是犯了神女的什么忌讳,甚至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最近光顾后宫过于频繁,令神女觉得他荒淫不配为王,甚至下定决心如果神女放过他,就戒掉后宫之事一月时,诸萦突然开口了。
“卫君,近来可觉聒噪?”诸萦放下手中的青铜爵,将目光落在卫王的身上。
卫王不解其意,试探的说道:“如今正值盛夏,蝉声鸣鸣,神女可是觉得聒噪扰人?小王回去便命宫人将夏蝉尽数沾走!”
卫王说的很坚定,就差对天发誓,只要能让神女满意,不降下惩罚,捕蝉算什么,便是将整个王宫,乃至整个郢城的树皆砍了去,他也毫不犹豫。
诸萦没想到卫王这么不上道,她说的是蝉鸣的问题吗,分明是意有所指。
外头千金难求的纸,如今闹得沸沸扬扬,卫王难不成竟是未曾听过?
诸萦对上毕恭毕敬的卫王,即便是强装,到底也不好意思为难对方,只是不由有些怀念桓珩,若是桓珩在,恐怕此时已经知晓她的意思,甚至不需要点拨太多,交给桓珩自是再放心不过。
但如今桓珩不在,她只能多加提点卫王,故而诸萦再开口时,便直白许多,“吾听闻,如今郢城甚多人追捧白纸。”
卫王对这事倒是知晓的清楚,毕竟如今他较过去闲适许多,或许是因为众臣皆默认桓珩才是来日的卫王,又兼桓珩明理而有治国之能,所以他们的心力皆放在桓珩身上,劝谏的人,也由原先的卫王转为变成桓珩。
以至于卫王如今行事少了许多臣子的盯视,松泛得紧,不但时常宠幸妃嫔媵妾,甚至也能听些宫外的趣事。
如今被郢城贵族们竞相追捧的白纸,又如何会不曾听闻。
传说白纸薄如蝉翼,色如白雪,乃是神物。如今可是千金易得,白纸难求啊。他倒是有心也想寻来一份,可这些臣子一个个的,都想着用以传承后世,如何舍得献给卫王,一个个都模棱两可。
尤其是闵伊,他可是听说了,明明闵伊手中的白纸最多,可是却吝啬的紧,谁也不肯分上一张。
卫王原本自恃身份,想着他开门见山,直接开口,总没有不给的道理。谁料闵伊还未等卫王开口,抢先劝谏卫王如今应该勤于国事,不可荒废于嬉,许久没被人义正言辞规劝的卫王,只好一脸惭愧加茫然的听完,最终也没能开口要到白纸。
想到这等伤心往事,卫王下意识的清咳一声。
他恭敬的对诸萦拱手施了一礼,“回禀神女,小王听闻过,此等神物,乃是自神女您的身边流传而出,如此珍贵之物,竟被肆意追捧,钱财求之,甚至惊扰了您身边的小仙人,实在是小王监察不力,待小王回去,定当痛斥他们,还请神女莫要怪罪。”
诸萦没想到,卫王竟然又会错了意,她对不配合的卫王感到了实打实的无奈,并且开始理解,为何卫国的臣子们如此轻易的就将重心放在桓珩的身上,恐怕并不仅仅是年龄恰当的公子只余桓珩一人的缘由。
毕竟和聪明人对话,闻弦歌而知雅意,可遇而不可求。
卫王或许有国君的野心猜忌,但实无担的起这份重担的智谋。
诸萦只好把话敞开了说,“无妨,吾既入世,本就为了济世安民,若能将造纸之法传予世人,何尝不是好事。”
卫王大惊,“此乃神物,神女您竟有如此宽宏仁善之心,实是卫国之福。”
诸萦不得不承认,虽然卫王不及桓珩能一点就通,但他或许奉承话听得多了,故而称赞起人,也的确诚恳动听。
但是该办的事是逃不掉的,诸萦微笑的看着卫王,“如此,便交由卫君将造纸之法传扬,使天下人获益。”
出乎诸萦意料的是,卫王十分诚恳的应下了。
就在诸萦好奇卫王会如何向天下传扬造纸的法子时,卫王一回蓬莱宫,就宣召了闵伊,将此重任,交给了闵伊。
闵伊从卫王口中听闻了缘由,却十分兴奋,他为臣多年,自然知道这是何等造福天下的大事。
只见闵伊转头就朝向摘星台所在的方向,伏身跪下,行了拜礼,情绪激昂,甚至热泪盈眶,“神女恩泽,神女恩泽啊!”
这种感慨,却和卫王的阿谀奉承很是不同,而是发自内心的敬畏感恩。
不止是闵伊,换作卫国上下的臣子,但凡知晓此事究竟多么有益的人,都能做出同样的举止。
可是当闵伊回到家中,将此事视作大好事于家中言说时,却遭到了闵齐的劝阻。
第86章
“祖父,不可。”闵齐从下首起身,站出来走到闵伊的面前,七岁的稚子看起来却很严肃板正,弯腰拱手缓缓说道。
闵伊原本满面的笑意微微一收,他有些不满孙儿擅自出言,但并没有动怒,只是笑容略淡了些,“如何不可?”
他虽然一贯喜爱这个孙儿,觉得闵齐是子孙后辈中,唯一可称得上良才玉质的人,但若是闵齐心思不够端正,想要借此次机遇,贪图财物,乃至收拢人心,那么纵使是天纵之才,恐怕也不值得倾诉心血,甚至……
只能扼杀这份聪慧,自此平庸浑噩。
毕竟,作为一个传承数百年的望族,他们这些人是天生的贵族,哪怕平庸无才,血脉中的高贵也改变不了,大可以纵情享乐一生。但空有聪慧,却无匹配的品性,反而容易遭灾。
闵伊在心中百转千折,但面上却不流露分毫,状似慈祥和蔼的长者,准备静静听一听这位孙儿的见解。
谁知晓,闵齐却道,“祖父,您欲要将纸推行于天下,仅是卫国又怎能称得上天下。且您方才说,造纸一术,所用皆为残余之物,廉而低贱。
诸国贵族以豪奢为竞,纵是知晓纸的诸多益处,闻其价之低廉,恐亦生嫌隙。”
闵齐说着,又停顿了一下,尚且有些稚儿圆润的脸上,是说不出的老成持重,“更何况,诸侯国敬仰的乃是神女,而非吾卫国。”
这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
闵伊听明白了闵齐的话外之意,上一次祭祀之礼,虽然诸侯国的国君们都对神女毕恭毕敬,可是这般大的祭祀规制,一向只有宋王室才能担当得起,同为诸侯国,纵使这些国君私底下都在僭越,可也没有哪国自己僭越便罢了,还请来如此多的国君前来观礼,偏偏他们还不得不来,怎一个憋屈了事。
且当日诸萦明说并不会参与人间王位更迭,即便她如今居于卫国,却不表明定然会护着卫国,不受其他诸侯国的攻伐。
如今那些诸侯国,不过是投鼠忌器,估量着神女如今在卫国,不愿惹了眼,但这份嫌隙却未解下。
而神女示下,广施造纸之术,以利天下万民,如此好事,又怎能仅由他们卫国得利,既然要施行于天下,倒不如主动卖这个好。
他原本没想到这一茬,只顾着卫国国内的事宜,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孙儿,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远见,更难的是目光深远,能思虑天下之事。
闵伊沉吟再三,将其中关节悉数想了一遍,以至于家中候着的其他人,无不以为闵伊将要动怒而战战兢兢的时候,闵伊却突然大笑出声,他看着眼前虽然年幼,可站的比谁都端正,始终保持沉稳的孙儿,不由兴奋道:“有孙如此,当可保我闵氏百年鼎盛。”
于是第二日,闵伊就上了奏折,要将造纸之法,以神女造福众生为名,传予诸侯国的国君,并拌上国礼,以示与诸国之谊。卫王自是没什么可挑剔的,应允了闵伊所言。
如此一来,各诸侯国皆收到了卫国赠予的国礼,以及白纸若干。
当各国国君皆发觉出白纸的妙用时,再以神女造福天下苍生之名,送去了造纸之法。因为其所需的原料并不珍贵,所以买卖时,价极为低,且易于传递。
至少每日里,臣子向国君上奏,就不必有寺人抬着一担担竹简,辛苦搬运至殿内。
除此之外,其实对上层贵族们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若说有,大抵也是因其为神女手中所传扬而出,用时便如同受神女恩泽一般,心境略微不同罢了。
但对于那些底层的士人,又或是落魄的小贵族,却是一件大好事。他们可不像大贵族们一般,毫不在意钱币,只图够不够豪奢,有没有贵族该有的排场。
有些四处投靠效劳的士人,甚至为纸取了别称唤作神女纸。他们因为早已落魄,不得不成为门客,依附于大贵族,在诸侯国间辗转奔波,而得了神女所造的纸的益处,便不由发自内心的激动。
时人赞颂一个人的方是,莫不过做歌以颂之。故而,如今各国的街头巷尾,时常能听到落魄的士人们高歌赞扬诸萦。
即便是最微末的庶民,都知晓神女造了纸,可用来写字。
当然,庶民们也只是瞧个热闹,听进耳罢了。他们是不敢买纸,亦不敢学字的。在他们眼中字是高不可攀的,无比珍贵的存在,唯有鬼神认可的那些血脉高贵的贵族们,才有资格识字。
庶民,生而卑贱,如何能碰字呢?
若是让人知晓了,便是当街将他们打杀,那也是罪有应得,是玷污了鬼神造与天命之人的字。
诸萦只知晓在历史中,纸的出现,促进了普通人识字的可能,因为大大降低了识字所需的成本,但她却未能想到,不同的时代,纵使是庶民,所思所想也大不相同。
尤其是如今这个时代,阶级分明,贵族与庶民之间的界限犹如天堑般严明,人们又普遍迷信鬼神,哪怕有人在他们的面前写字,恐怕他们的第一反应都不是细瞧字是如何写出来,而是毕恭毕敬,生怕自己亵渎了。
识字,乃是贵族的权利。
卑贱如庶民,是万万不敢触碰的。
对于这样的局面,诸萦有些无可奈何,但若要改变这番情形,恐怕还需要让庶民们能吃饱穿暖。
这是诸萦在发觉纸张的出现,并未能为庶民们带去学识的普及后,独自一人坐在摘星台上,遥望远处而得出的结论。
根深蒂固的观念是一回事,再者,若是这些庶民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又怎么能苛求他们去识字。庶民若不能识字,那么掌握国家的便永远只是贵族,哪怕他们纵情享乐,奢靡不堪,可他们识字,能将上下的政事牢牢把控。
诸萦安慰着自己,不着急,慢慢来,终有一日,她可以令庶民们的思想发生改变。更何况,她最开始的目的也仅仅是让他们吃饱穿暖,莫要受太多的苦。
是她自己太贪心了,一下子就寄托希望于纸,盼望着能推动庶民识字。无妨,只当作是来日的铺垫便是。
诸萦安慰着自己,心情也渐渐静了下来。
如何大幅度提高粮种,诸萦并没有法子,但是让庶民免遭伤寒,她眼下不是握有棉花种子吗。
诸萦原本想召卫王前来,奈何卫王总是与她商讨不到一块去。她转念一想,想起了之前上奏折将纸赠予其他诸侯国君主的闵伊,卫王既然能将事情都交由闵伊,想来这位上大夫闵伊,应当颇为有才能。
可惜,她和闵伊此前并无交流,她在众人面前树立神女身份,虽然的确颇为成功,但未免太过疏离、高高在上,距离感过甚,贸然亲近询问一位臣子,怎么想都不太妥当。
诸萦凝眉认真的思索,不知为何,她想到了有於氏是拾捡从路过的神鸟口中掉落的种子,才使世间有了五谷,说明时人应当是由这种行事思维的,她可不可以也照着效仿。
但若是闵伊没有这么聪明,想不到棉花种子的珍贵,又该如何。
诸萦觉得,自己或许应该亲身考察一番。
她在游戏背包里仔细找了找,总算找到了游戏必备,可以提高防御能力的斗篷。游戏中的斗篷,看似是斗篷,其实还挺不同的,常见的通常是提高防御能力,但是也有加成速度的。
但是诸萦是个氪金选手,所以她更厉害些,抽中的是一个加成特别历害的斗篷,可以一定程度上减轻对手发现她的概率,即便是攻击她,也有一定可能会便宜,而换到现实世界中,差不多就等同于隐身。
因为这个世界的人,都是凡人,而游戏中,大多是修真者。所以游戏里的技能,还有道具,一旦被诸萦用在现实世界,功效似乎都会变得更厉害,且在某种程度上变得合理。
诸萦将斗篷披上,当她将帽子慢慢戴在头上时,她的身影也渐渐变淡,直至消失不见,仿佛并没有她这个人一般。
她随手拢住一些小纸人,放进腰身悬挂的一个荷包中,又令剩余的小纸人们好好看家,就施动技能,准备去闵伊的府上好好探究一番,顺带寻一寻,看看能否有挥洒神迹,让闵伊取得棉花种子的机会。
而诸萦虽然隐身了,不知为何小纸人们却能和诸萦沟通,仿佛隐身的斗篷对它们并无作用。
其中被诸萦放在荷包中的小纸人们,甚至还小心翼翼的把手伸出荷包,然后扒着荷包探头探脑。不过,因为诸萦戴着斗篷,所以连带着它们都被隐藏了起来。
许是知道主人的心意,平时一向聒噪的小纸人们,虽然可劲的伸脑袋向外瞧,却一点声响也未发出。
而诸萦施动瞬移技能到闵伊府上的时候,却并没有选闵伊的身畔,而是随意选了个人少,几乎没有红点的地方。这或许就是瞬移技能的缺憾,虽然可以瞬移至天下任何一处,而且随着诸萦的愈发熟练,闹出的动静也可大可小,但是动静却是不可避免的,至少也会散发出白光。
所以诸萦只能选偏僻些的地方。
哪怕她如今隐身了,旁人看不到她,可是凭空出现一道白光,怎么看也都是十分吓人。
不过诸萦终日无聊,国事不必她操劳,担心自己掉马,又不敢以真实身份与人相交,若非有小纸人陪她解闷,恐怕这日子真的是枯燥到了没边,故而她并不在意浪费些时辰,左不过是当成新去处,随意的散一散心。
就在诸萦顺着闵伊所在的放在,绕着闵氏的府邸转悠的时候,一墙之隔,似乎听到了有小孩子的争吵声。
诸萦……
可能较为无聊,所以忍不住想上前听一听,她很好奇,会不会是有人在欺负人,然后那个被欺凌的人,会否会一拍膝上的尘土,然后站起来冷睨那些人,口中说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想到这种可能,诸萦不由笑了笑。
她到了这个地方,别的不说,脑补却是愈发严重了。
诸萦到底是没能按捺住好奇心,仗着自己如今身姿轻盈,向后退了几步,然后向前跑去,轻轻一跃,就成功跳上了高墙。
她也没下去,就慢悠悠的坐在墙上看戏。
看样子,的确是有人想欺负人,但最后到底谁欺负谁却又不一定,诸萦望着下面的场景慢悠悠的想到。
底下三个小童气势汹汹的围着一个小童。
其中一个身肥体壮的,看起来约莫有九十岁,比被围在中间的瘦弱小童,不知要强壮多少。他一把推搡起了瘦弱小童,口中恶狠狠的喊道:“闵齐,你这小人,净知道在祖父面前买好讨乖,才哄得祖父喜爱你,连那么珍贵的玉珏都给了你,那本该是我的!
只要我再赢一次骑射,就可以找祖父讨要,都怪你,横插一杠,抢了我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