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万贯
但在殿外跪着的这些人,甚至不能及时回去应对。他们都是卫国贵族宗室里的长辈,既有话语权的人物,原本以为面对他们这样看似请求,实则逼迫的跪求,多少能叫尚且年轻的桓珩动容,却没能料到,桓珩反而接着这个时机,直接推行新令。
如今留在族中的,大多是年纪尚轻,亦或是身份微末的旁支,总归是难以服众。
这倒是令这群跪在殿外,老奸巨猾的大臣骑虎难下了。
可若是就这样回去,岂非是显得他们已屈从于变法?可若是不回去,底下的小辈压不住事,万一就这么顺从,又如何是好?可即便是不顺从,他们哪有那个凝聚力,能将族中豢养的私兵悉数收拢到手中,即便是攻入王宫,恐怕也没有那个本事,反而会引来祸患。
终究有人会按耐不住,起身离去,桓珩也并未派人阻拦。至于继续在殿外跪着的人,桓珩虽不动容,但却十分体贴的命人送去了三餐饭食,到了晚间,还着人送去蒲团,免得这些‘忠心耿耿’的臣子跪坏了双腿,除此之外,还有薄被。
寺人们甚至在他们的周围熏起了驱蚊的香,免得这些朝中重臣身体被卑贱的虫子叮咬。
然而桓珩命人做的越是体贴入微,这些谋略甚深的老臣们就越是心凉。因为这反而代表了桓珩于此事上的坚定,势必不会因为他们的阻拦而收手。
故而,到了第二日,这些老臣们就在寺人们的搀扶下,双腿打颤的下了连绵不断的台阶,直至被自家的仆人接入车中。
当他们归家之后,才发现族中早已乱作一团。
眼看形势对他们愈发不利,他们也只好重新商议。至于就此妥协,不可能的,一旦变法施行,这些原本可以累世传承的贵族,恐怕就有落寞的风险。
原本属于他们的利益会被分走,这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容忍的事。
但也有人经过殿外跪求那一遭之后,瞧出桓珩心思深沉,变法之心坚决,恐怕非但撼动不了变法之事,反而引火上身,不愿掺和此事。
于是,有几大贵族在私下密谋,欲起兵逼迫,请桓珩有生之年不得变法,若是实在不行,他们甚至选好了替代桓珩的人选。
卫王如今虽还在世,但早已名存实亡,荒淫度日,不过是在王宫内与妃嫔作乐,忙于生子。况且卫王也已年老,想要勤政不易,但从一位平庸的君主变作慵懒懈怠的君主却十分容易。
恰好卫王有一子,出生和桓珩相近,生母不过是出身卑微的庶民,在城外采食野菜时,被卫王遇上,纳入宫中宠幸了一段时日。不过,她却没有桓珩生母来得幸运,连封号都未获,就被卫王厌弃。
后来生下了小公子,才被身为卫国王后的齐公主赏了良使的封号,良使在卫王的一众嫔妾中,依旧是低微。
故而母子二人,在卫王宫中,便活得如同隐形之人。
又见这位小公子生性木讷不敏,如今也才七岁,若想要扶持一位公子,来日继承卫王之位,实在再适合不过。
于是,这些贵族们,明面上还是对变法十分抵触,时不时做些阻拦,欲令桓珩焦头烂额,私底下聚集私兵,藏匿兵器,只待找准时机,一举逼得桓珩不得不停止变法,或是扶持年幼的小公子。
就在他们自以为毫无纰漏,并且一切都准备妥当之后,便在殿堂之内,假意表露出对变法一事的退让宽容,意图同桓珩说和,为贵族再争些权益。
他们将戏做了全套,而后就请桓珩入颉氏的族中。
颉氏乃是卫国的大贵族,有奴隶数万,封邑也是贵族中最多的,颉氏的人,在卫国的朝堂,不仅握有兵权,便连许多要职也能看到颉氏的人。
除了颉氏,几乎所有反对变法的贵族都出现在了这里。
桓珩出现的时候,这些臣子几乎都是面带笑容,恭恭敬敬的行礼,看不出半分异色,谁能想到他们私底下连如何囚禁桓珩都想好了呢。
桓珩穿着玄色常服,就如同往常一般,似乎并未对这些人起疑心。
作为一国公子,如今又大权在握,众人为他备的自然是上首的席位。
如寻常宴席一般,照例为桓珩敬上,推杯换盏了一番。
宴席过半后,才由为首的颉氏族长,如今的左上卿颉汾起头,言辞恳切的重新向桓珩询问变法之事可有回旋的余地。
桓珩自是笑了笑,目光却锐利非常,“无。”
他语调轻缓的落下这么一字,但却重逾千斤。
颉汾的面色一变,他知道已经彻底没有回旋的余地,索性褪去方才的恭敬,腰背皆直了起来,毫无避讳的直视桓珩,他的面色有些倨傲和自得,“既如此,便休怪臣了。”
说着,颉汾双眼微眯,露出一个笑来,松开握着青铜爵的手,随着青铜爵哐当的一声落在地上,众人身后的屏风突然被推到,拿着斧钺的甲士将众人团团围住,他们身上散发着金戈的杀伐之气。
颉汾此刻全然没了方才卑躬屈膝的模样,反而是居高临下的对着桓珩道:“公子,如今可还要变法?若是你能对鬼神……”起誓,永生不在卫国变法,臣自然不会为难您。
颉汾的后半句还未能说完,就被桓珩打断,只见他神情自若,面色镇定的微微一笑,“自然,吾变法之心,绝不改之。”
明明身处这样的困境,刀戟斧钺就差架在桓珩的脖子上,他却能如此淡定自若。颉汾看在眼中,却总有种自己成了跳梁小丑的错觉。
颉汾被桓珩的态度激起了怒气,他左手一挥,命其他人前去擒住桓珩。
但桓珩不疾不徐,轻轻将杯盏倒扣。
哗啦一声,这些甲士的兵器就转向了颉汾。
颉汾一下慌了神,但仍勉强维持着镇定,“尔等作甚,既为我颉氏私兵,自当尽忠,若是能拿下桓珩,老夫重重有赏!”
上首的桓珩听到颉汾安抚甲士的话,不由轻笑一声。
作者有话说:
今天写的短一点,错别字可能要明天改。
因为三次元有一些负面情绪,难过了很久_(:з」∠)_
旅行真的很考验默契,否则很可能会吵架。
第106章
虽然桓珩一字未言,但却有与生俱来的气势,是真正的居高临下,一种不需有多余动作,便能尽显的轻蔑。
大抵是天生的王侯君主,承血脉而有的尊贵。
和颉玢如同小人得志般的轻蔑是截然不同的。
二者,天差地别。
颉玢不由愈加羞恼,这个时代崇尚武力勇猛,不论是王室,还是贵族,都是如此,故而颉玢也不能免俗,他也曾从军,赚取过军功,哪怕如今年纪渐大,仍旧是精神抖擞,勇武尚存。
他怒喝一声,中气十足,“竖子耳,你今日若敢变法,来日卫国必将倾覆!”
桓珩难得正眼瞧了颉屈,但神情中却带着明晃晃的嘲讽,他唇角微勾,手把玩着方才被他倒扣的酒爵,透着漫不经心。
“卫国何日倾覆,吾不知,但颉氏何时覆灭……”
桓珩言语一顿,微微一笑,手凌空握住酒爵,“酒爵落,颉氏灭。”
他面色始终同方才一般,便连动作也是不疾不徐,可越是这样,越给人以难言的压迫。
颉玢仍旧不愿认输,或者说,他还有后手,毕竟是老奸巨猾的人,夺权这样的大事,不会仅仅安排宴席上的刺杀。
故而,颉玢对着桓珩朗声大笑,神态间仍有倨傲,“你敢!城外有我颉氏一族的五千私兵,早早换了巡防将士的衣物,此时恐怕已入了城。
你若敢屠我颉氏一族,桓珩,那你们卫王室也会被屠杀殆尽,在顷刻间覆灭。究竟该如何行事,老夫劝你三思而后行。”
桓珩放下酒爵,原本随意自在的姿态略微坐直,目光直视着颉玢,锐利得有如鹰隼,“颉玢,你以为吾为何敢孤身前来赴宴?
你手下的那群乌合之众,此时恐怕连一个活口也不剩了。”
桓珩说着,神情间却是一派攸然自得,甚至在说最后一句话时,面上带着轻笑。
对上这样的桓珩,颉玢尽力梗着脖子,不愿落下风,但他的额头却渐渐被冷汗覆盖,不是他胆小畏惧桓珩,而是时辰越久,桓珩越风淡云轻,他就越明白,桓珩说的是真的。
他多日来,自以为毫无破绽的谋划,早已被看穿,真是可悲又可笑。
但即便到了此时,颉玢仍是难以明白,他看向桓珩,“这些甲士,你是怎么收买的?”
“收买?”桓珩笑了一声,“恐怕不必。”
桓珩的目光越过颉玢,看向堂下,他道:“颉越,不如你告诉他。”
桓珩的话音刚落,在那群甲士身后,有一个人缓缓走出来。他看起来不过三十许的年纪,眉目端正,身着甲胄。
他便是桓珩口中的颉越,颉玢的侄子,一直以来都被颉玢委以重任,不论是城外布下私兵的密谋,还是在宴席上埋伏的甲士,他都一清二楚。
颉玢万万想不到,原来令他功亏一篑的会是自己最为倚重的侄子。他沉默了许久,终究是痛心疾首的问出了口,“你、你此乃为家族百年而计,你怎敢、怎敢……”
颉玢一只手指着自己的侄子,一只手握住胸口,满脸不解,“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三十许,已是而立之年,担的起族中许多重担的颉越,面对叔父的指责反而态度沉静,他仍旧同往日一般恭敬的对颉玢弯腰行了个礼,“叔父,你今日所为,才是将家族推入深渊,侄子不过是为了保全家族。
您看,今日您不就败了么?”
颉玢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他完全无法维持方才的姿态,因为如今,大势已去。他失力的跪在地上,整个人犹如虚脱了一般,他最为信任的侄子,知道族中许多辛密的侄子,已经投靠桓珩,他们是彻底败了,毫无余地。
但颉玢心底深处,却又真的生出了庆幸。
他庆幸侄子投靠了桓珩,所以无论如何,至少他们不会被族诛。
在场的贵族,大多是参与了此事的密谋,许多人的表现甚至及不上颉玢,有的人惊惧痛哭,还有人痴痴愣愣,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
桓珩对这些人的失态没有兴趣,他站起身,冷漠的起身离去,在即将迈出门之前,他吩咐左右,“先关起来了罢。”
“是。”
而后,他便起身离去。
这场贵族们筹谋已久的,对变法的阻碍,彻底落了幕。
不论私底下贵族如何猖獗,当他们的罪行被公之于众,又未能得逞的时候,所迎来的自然是灭顶之灾。
有了这样一出,这些贵族们自是元气大伤,再无余力可阻拦变法。
那日宴席上的人,也尽数被桓珩关进牢狱,各贵族不得不以钱币赎回这些尊长们的性命,此消彼长之下,变法的形式一片大好。
而在这样的气氛之下,桓尔萤也终于回到了卫国都城。
当她的车马入城门的时候,引得过路的庶民百姓,尽皆驻足。
在郢城,已许久没能看到这样气势的车架了。
因为原先嚣张的贵族们,大多在那日的宴席之后,元气大伤。
至于那些侥幸没有被波及到的贵族们,在这样人心惶惶的时候,即便有这个实力,也不敢招摇,生怕下一个被清算的就是自己,一个个恨不能遁到地里,让桓珩见不到他们。
桓尔萤离城之前就已经是声势浩大,因为诸萦担忧她仅仅是庶公主的身份,恐怕不能震慑那些心怀不轨之人,所以要表露出卫国宗室对桓尔萤十分看重的模样,而最好的方式便是将一切为她准备齐全。
齐全到这些人只要一看到逶迤的车队,还有肃穆的甲士们,就能知晓桓尔萤虽是庶公主,但地位非凡。
而在经过这么长时日的四处奔波后,桓尔萤的东西只多不少,车队也愈发长了起来。
几乎成了郢城的盛景。
既然能惊动这么多人,自然也逃不过诸萦的眼睛,她几乎在郢城最高的地方。
受时代技术限制,很难有逾越三层的楼阁出现,更何况,层数原本也代表着身份。原先九重楼阁,唯有宋天子才可居,如今各国王宫之所以能有九重楼阁,也不过是因为礼乐崩坏,他们才敢僭越。
所以在卫国,唯有王宫才能有九重楼阁,又因为诸萦住进了摘星台,无人敢与诸萦比肩,故而除了诸萦所居的摘星台,其他凡是九层的楼台,尽皆荒废了。
诸萦站在高台上,看着桓尔萤进城的队伍,她颇为嘉许的点了点头。
其实桓尔萤若是想低调些入城,也是可以的,但她偏偏选在郢城人最多的时辰,浩浩荡荡的入城。
这么长时日的历练,至少明白懂得为自己造势,也算有长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