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万贯
等舞乐献完,卫王一脸满意,有荣与焉的向诸萦解释道:“此乐为我卫国一贯的祭祀舞,名唤《邶春》,领舞的正是小王的女儿,我卫国的嫡公主……”
卫王还未说完,就被诸萦打断,她指了指一旁的伴舞少女,“她呢?”
“嗯?”卫王被诸萦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解释道:“桓尔萤亦为我女,不过……”
她的生母是卑贱的奴隶。
没等卫王将后半句话说出来,诸萦就再次打断,她看着那位庶出的卫国公主,目光如灼,“汝可愿伴吾左右,来日若有离去之意,亦可秉明离开。”
桓尔萤眼睛一亮,像花一般的少女,没有丝毫犹豫,“我愿!我愿常伴神女身侧,侍奉神女!”
诸萦微笑着颔首,侧头望向卫王,“是吾唐突了,不知卫王身为其父,可有不允?”
她用的是问句,但是面容神情中没有半分歉意,笑吟吟的,好像只是在讨论今日的天气不错。
而在卫王等人看来,竟也是理所应当。
“萤儿能得神女垂青,是她天大的福份,小王哪有不允的。只是,萤儿此名冲撞了神女您的名讳,不如您重新予她一名。”卫王望着诸萦恭敬的道。
诸萦毫不在意的一笑,“吾不在意此事。”
既然诸萦这么说了,卫王自然没甚意见,他连连应到,“好,好。”
应和间,卫王瞥到地上跪着的桓尔萤,和变脸似的,即刻换成威严的君父模样,“神女既然开口要你前去侍奉,你自应当尽心竭力,不可造次。事事应以神女为先,知否?”
桓尔萤匍匐的跪在地上,额间的坠饰与木制的地板交相映衬,“萤儿谨记父王教诲。”
“嗯。”卫王满意的捋了捋胡子。他在心中暗想,这个女儿虽然生母出身卑贱,但也有两分聪明伶俐,竟然能叫神女看上,原先不过是准备给嫡出的舒儿远嫁他国做媵,还是如今这般反倒是更有价值些。
她若能好好服侍神女,来日也能在神女身边进言,多多照拂卫国。
桓尔萤被诸萦收入身边侍奉,直接将宴会的氛围送入高|潮。
桓尔萤更是直接坐在诸萦席位的斜后侧,代替了替诸萦斟饮的宫婢。
后面但凡诸萦想要夹些什么,或者稍感口渴,还不及诸萦有所表现,桓尔萤就先一步发觉,亲力亲为,竟比服侍人的宫婢还要懂得看眼色,全然没有一国公主的架子。
直到宴席散去,卫王等人百般挽留,恳请诸萦留下,直言边境之事大可交由桓珩处理,再者还有那么多的将领在。
诸萦却玄妙一笑,空灵出尘,“不必,仙者最讲究机缘,吾方一入世,便遇上他们,既如此,也该看着他们后事达成,才算了却这一桩缘分。
再者……”
诸萦看了看周围雄伟的宫殿,随手指到足有九层之高,远远瞧着高耸入云的摘星台,“尔等准备的宫殿,吾不甚喜欢,倒是那摘星台,颇合眼缘。来日若拾掇好了,吾再来此罢。”
卫王没想到诸萦会看上摘星台,但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摘星台是第三任卫王修建的,那位卫王痴迷星辰,常观览星辰,废寝忘食,为了能更好的观览,那位卫王动用国库,大兴土木,特意修建了这座摘星台。
因为是王上所用,所以摘星台地势正中,可俯瞰整个王宫。而且,当初那位卫王极为痴迷此道,几乎一整日都呆在摘星台内,故而一应事物俱全,内里建造坚固,处处细致多样。
从建造之初起,就和星辰天上沾染了关系,这般一想,不正是暗和诸萦从天庭而下的神女身份吗。
不过,诸萦并不知道这些,她知晓自己将来势必要住在卫王宫。一则,卫王宫的供应势必是最好的,二则,劳民伤财再为她建造一个宫殿,实在不适合,她自己就觉得心中不适,还不如住现成的。
至于为什么指摘星台,诸萦单纯是看它最显眼,随手一指罢了。
恰好摘星台看起来也有些老旧,应该要稍作修缮一番才能住人。
诸萦又看向桓尔萤,“你可有行囊需准备?”
桓尔萤愣了愣,没想到诸萦会注意到这个,连忙道:“我、妾……”
她支吾了一会儿,神情慢慢变换,眼神逐渐变得坚定,果决道:“妾不需行囊,今后妾便是神女的人,生死荣辱尽凭神女。”
她低垂着眉,看起来平顺乖觉,和刚刚的果断,似乎截然两人。
诸萦笑了笑,没再说话。
接下来,就是展现神迹的时刻,诸萦再一次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前,直接掐诀,被氤氲的白色光晕包围,当白光散去,诸萦几人也在一瞬间消失不见。
等诸萦睁开眼的时候,她们已经到了千里之外的边境。
有之前的铺垫,一道的桓珩面色寻常,唯有桓尔萤,面色潮红,满目的不可思议。
她、竟然真的见到神迹了。
不、不止如此,她甚至逃离了王宫,逃离了她注定做媵,一生像附属品一样呆在嫡姐身边的命运。
她是桓尔萤,哪怕如萤火虫一般,只有短短一夜的光辉,光尽则死去,也好过永远只是桓舒的媵,是卫国嫁来的卫姬。
桓尔萤看着诸萦的背影,不自觉地落下泪来,似珍珠一般坠下,但眼睛却是弯着的,有无尽的神采,她在喜悦。
就这样怔怔的,还是桓珩回头看了桓尔萤一眼,她才如梦初醒,一把拭去眼泪,面上带着笑容,连忙跟上去。
关于桓尔萤的衣食住行,诸萦一概没有安排。毕竟,她现在也是吃人家住人家的。而且桓尔萤和桓珩即便不是同母所生,好歹也是兄妹,以诸萦的观察,按桓珩的为人处世,势必不会亏待自己的妹妹,哪怕是生母卑微的庶妹。
既然如此,自然也没什么好担忧的,诸萦只需要好好的当她的甩手掌柜,等着桓珩每日来向她汇报进度。
诸如已收敛了将士们的尸骨,着人去寻他们的家人,有多少人未曾寻到亲眷,又带回了哪些人的信件,甚至有将士的亲眷随着送信之人前往渑城,想见一见诸萦神女,拜谢神女大恩……
而桓尔萤自从随诸萦到了渑城,开始两日都是天未亮便起,随身服侍在诸萦身侧,比寻常的宫婢还要尽心尽力。
可当桓尔萤发现诸萦每日都睡至辰时方起,每每总有些时候在独自用布帛画些奇怪的东西之后,她就似乎摸清了诸萦的喜好。
总在诸萦的屋外候着,却能在诸萦需要的时候及时出现。桓萤脱下繁复的衣裙,转而穿上利落简单的深衣,事事妥帖,低眉顺耳。
而桓珩的行事更为利落,短短几日,竟真的一一找寻到那些将士的亲眷,即便是亲眷皆以亡故的将士,他也一一列了出来,详细的写上缘由,递至诸萦面前。
还将那些辛苦跋涉,欲前来见过诸萦之人,记了下来。包括祭奠这些将士的殿宇也有模有样的修建了起来。
桓珩刻意掐着时辰,恰好在诸萦用完朝食后前来拜访,“桓珩见过神女。”
他拱手行礼,清俊利落。
诸萦点了点头,便让他起来了。这些天他每日都来拜访她,她都习以为常了。
桓珩的目光没有直视诸萦,而是望着屋内的某个地方,神色清明,继续道:“珩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禀,不少将士的亲眷欲前来亲见神女,以示拜谢。但数地相隔甚远,亦不能似军中斥候,可昼夜不停相换快马,最远的只怕也要十数日。
而都城的摘星台,应已修缮好,将士们身后事宜也大多处理好了。不知神女是否要在渑城多停留十数日,等一等他们的亲眷?”
诸萦想了想,欣然应允,“也好。”
得了诸萦的应允,知晓诸萦一贯不爱有人在身侧,桓珩便准备行礼离开。
出乎意料的是,诸萦突然出声,叫住了桓珩,“桓珩,汝觉得吾赠予卫王的医书,可造福百姓吗?”
桓珩没想到诸萦今日会主动同他聊起其他事,往昔都是桓珩禀报事宜,诸萦听完兴致缺缺的予一回答。
但是桓珩思绪一向敏捷,他略加思索,缓缓摇了摇头,解释道:“神女赐下的医书,自然玄妙,但医书在王宫内,又是神女您赐下之物,寻常医者如此听闻,只怕便觉得高高在上,难以触及。
如此自然难以传至医者手中,此为医书,若医者未能领会,百姓又怎能享其间益处。医书再如何奥妙,也不过是死物。”
诸萦发现桓珩是真的大胆,竟然直言不讳的说出来了。她自觉神女身份没有破绽,他竟然敢直接指出,医书可能只是死物。他就不怕自己触怒神明吗?
不过,诸萦的确是不会因为这般小事,就怪罪人的性子。加上她这段时日还吃人家的,住人家的……
所以诸萦很自然的没有计较此事,她一手托腮,煞有兴致的微笑着,她直视桓珩,“的确如此,但若吾再赐下一药呢?”
以神女的身份,能赐下的药自然也非凡品,桓珩心中澄明,面上也不由带了些期许。
诸萦自顾自的往下说,“寻常令凡人飞升的丹药是扰了轮回的,不可轻易赐下,但是救人性命的确有一药合适。”
作者有话说:
我家诸萦萦定然是众人皆喜欢的(理直气壮地叉腰腰)
今天也是粗长的一天呀~(满足躺平)
第13章
诸萦按着自己早已想好的话,慢悠悠的说出来,“昔年神农氏遍尝药草,方有医书载对症之药。只是,尔等于战场厮杀,即便有止血之药,亦难以止发热化脓。吾有一药,可解此难。”
顶着桓珩越来越亮的眸光,诸萦淡定的继续道:“此药名唤青霉素。只是于尔等而言,制取稍难,用时限制也颇多。”
好生古怪的名字,桓珩的脑海中升起这个念头,但很快就抛在脑后,比起这个古怪的名字,他更在乎的是此物是否真的能解将士们拼杀后,伤口恶化生脓,以及高烧难退的境况。
每当战役结束,带走将士们性命的,未必是敌人的长矛箭弩,反而有可能是这些引发的病症。
因为诸侯国林立,哪怕是王公贵族,也多是好武之辈。他们奢靡享乐归奢靡享乐,却绝不是后世手无缚鸡之力的软弱贵族。君子六艺,是衡量一个贵族的准则。
试问若是礼乐射御书数,都有涉及,又怎么会是愚钝难及的蠢材。
桓珩更是其中翘楚,更别提他还领兵数年,常年在外,更是知晓这背后的含义。
所以桓珩一拱手,神色肃穆,面容清俊,“恳请神女赐下制取此药之法,此药再难制备,珩也愿一试。
此乃利天下万民之事,若是能得神女襄赐,来日若能制成,珩不但用于军中,亦分予国内百姓,以利民生。”
诸萦看着眼前恭谨的桓珩,嘴角微微翘起。
同样的话若是说与卫王听,他怕是只能说些为她建造庙宇,多加供奉的话,但是桓珩不同。桓珩不但知道许人以利,他更知晓人心。与其给他所能给的所有,倒不如许以对方最需要的东西。
面对一个不知晓活了多少年的神女,他能给的东西太少了。能在凡俗现世的神女,最不缺的就是祭祀,即便她什么也不做,一样有数不清的君王愿意耗尽国力,为她修建庙宇,大行祭祀。
那在此种境况下,什么才能打动她?
自然是民生。
诸萦在蓬莱宫面见群臣时所说的,她下凡是为了历练,不为兵事,不为王室兴衰,唯有民生。
如同千年前,玄姬降世,为天下黔首带来了五谷。有於氏降生,统一了部落,开启了於王朝……
神灵降世,即便插手人间王位更替,为的也是安天下黔首。
桓珩和众人一样敬畏诸萦,但不同的是,他很明显的察觉了这一点,他足够敏锐,也足够大胆。
所以诸萦笑了,如此也好。她是想要好好的在这里活着,树立神女的身份,除了能令王公贵族敬畏她,也应该多做些什么,让黎民也拥戴她。否则,若是这些统治阶层,生出利用她的心思……
她想要的是足够的自由自在。
诸萦没有为难桓珩,她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布帛拿了出来,上面详细记载着简略的青霉素的制取之法。上天庇佑,幸好她从前追剧的时候,看到过穿越剧的主角是如何制备青霉素的。
否则她既不学医,又不制药,怎么可能会记得。
桓珩接过布帛之后,就认真的端详起来。
诸萦补充道:“制取的器皿与常见的不同,吾将形状大致画了下来,至于具体如何,恐怕需要你自己寻工匠研造。”
提醒完桓珩,诸萦看他似乎在认真的辨认字迹,也装模作样地望了一眼,然后一脸的恍然大悟,好像才知道桓珩未必能看懂这种文字。
她很是理直气壮的解释道:“数万年来,吾一贯用此种文字,流传至今,想来与尔等应有些不同。”
她微笑着,架势端的十足。诸萦自觉她就差一个净瓶了,保持着这副姿态,她又佯装体贴的问道:“是吾的疏忽,你可能看懂此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