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执太子是我前夫 第26章

作者:八月于夏 标签: 情有独钟 重生 穿越重生

  杨旭这大半月是夜夜不得安眠。

  恨极了顾长晋,也恨极了刑部那几名堂官, 到最后, 连自家侄儿杨荣都给恨上了。

  听说嘉佑帝亲自改了杨荣的刑罚,从徒刑改成绞监候后,也顾不得旁的了,一大早便跪在司礼监的值房堂屋前。

  前朝下了早朝后, 裴顺年在乾清宫随伺了好一会, 回到司礼监,都快申时了。

  杨旭一见着他的身影, 立即手脚并用爬了过去,一口一个“干爹”地喊。

  裴顺年却并不看他,兀自进了值房堂屋,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杨旭一路膝行进去, 膝盖磕在地面上“嘭咚”“嘭咚”地响。

  “干爹!干爹!干爹您理理我!儿子知错了!儿子真的知错了!”

  裴顺年在一张紫檀木雕花圈椅坐下, 斜了杨旭一眼。

  “快给我起来!还嫌不够丢人现眼是不是?!”

  肯训斥他, 那就是还未放弃他。

  杨旭糊了一脸涕泪, 立即“诶”“诶”两声,慢慢哆嗦着站起。

  裴顺年道:“方才在乾清宫,我已同皇爷说了,你侄儿在昌平州做的事,你丝毫不知。眼下这东厂提督的位置皇爷暂且给你留着,只你近来不必在皇爷跟前伺候了,到御用监先冷个两年。等皇爷忘了你侄儿的事,你再回来。”

  杨旭心知这是要他同杨荣划清界限了,他扑通一下又跪在地上,嚎啕大哭道:“孩儿兄长就荣儿一个孩子,孩儿没了根,如今就盼着荣儿给我们老杨家续个后啊!”

  杨旭家远亲、旁亲不少,但嫡亲的兄弟就只他兄长一人,而杨荣又是他兄长唯一的儿子。杨荣一死,他老杨家可不是绝后了么?

  裴顺年之所以最器重杨旭,便是看重他这份重情义的性子。他如今的身子是越发不好了,再撑个几年就算不想退也得退。

  都说人走茶凉,他自是要挑个能知恩图报重情重义的来接他的位置。

  杨旭原是裴顺年选中的人,可眼下嘉佑帝厌了他,若他不知好歹,还妄想救下他侄儿的命,那东厂与御用监,他也不必呆了。

  “皇爷如今正在气头上,你若非要留个后也不是不可以。卸下你那腰牌,自个儿去皇爷那求情。皇爷念在你多年苦劳,大约能给你那侄儿留条命。”裴顺年垂着眼,慢悠悠道。

  他是要个重情义能知恩图报的,却不代表他想要个没脑子的。若杨旭到这会还想保杨荣,那他也不必再留在内廷了。

  杨旭瞬间便咂摸明白裴顺年的话,怔怔地望着这位在内廷叱咤了二十年的大掌印。

  嚎啕声与涕泪一下子便止住了。

  裴顺年还在等着杨旭做抉择。

  良久,杨旭哽着声音儿哀戚道:“孩儿还未给干爹尽孝,这腰牌儿等孩儿给干爹尽孝后,自会还给皇爷!”

  从司礼监值房大院出来,杨旭脸上的哀戚之情倏然一散,那双哭得红通通的眼恢复了一贯的阴狠。

  杨荣那蠢货他早就知晓保不住了。

  今日一番作态,不过是怕裴顺年弃了他,另择他人。

  好在裴顺年还未放弃他。

  杨旭身旁那名唤柳元的太监抖了抖手里大红的披风,道:“干爹,抬撵在外头侯着了。”

  杨旭淡淡嗯了声,目光却凝在不远处的金水桥。

  那里,一个身着青色官袍缀鹭鸶补子的年轻郎君正跟着个随伺太监,往大明门去。

  兴许是注意到杨旭的目光,那郎君脚步一顿,往他这里看了过来,而后不卑不亢地拱手做了个长揖。

  那从容不迫的模样,看得杨旭心火直烧。

  若不是这小小的刑部员外郎,他家荣儿也不至于没命。

  早晚……早晚他会叫这人给荣儿偿命!

  重重吁出一口气,他道:“去御用监。”

  上了抬舆,又看了柳元一眼,目光在他清丽的面庞上来回扫了两转,道:“过几日我请彭大人到我府上吃酒,你记得备上几首曲儿,彭大人的喜好你最是清楚。”

  杨旭口中的彭大人便是锦衣卫指挥使彭禄。

  柳元恭敬地应了声“是”,眉心一点红痣将他秀丽的眉眼衬出一股妖娆之色。

  顾长晋立在金水桥望着杨旭远去的身影,不动声色地低下了眼。

  他前头的随伺太监掐着嗓儿笑眯眯道:“方才那位便是杨公公,顾大人兴许不知,杨公公马上就要去御用监了,今儿皇上特地下的令。”

  这随伺太监姓汪,是乾清宫掌事汪德海。

  “原来是杨公公。”顾长晋应道,语气里听不出半点喜怒,“听说杨公公与他那侄儿亲若父子,难怪方才杨公公面色那般不好。”

  汪德海笑而不语。

  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哪儿看得清杨旭的神情?嗐,这位顾大人还真是幽默。

  眼下还未到下值的时辰,顾长晋出了大明门便回去刑部。

  一进去,黄知事便红着眼眶同他道:“顾大人,金氏……金氏去了。”

  顾长晋一顿,拢在袖子里的手缓缓攥紧。

  “何时的事?金氏,可来得及听皇上的谕旨?”

  “听到了,听到了。不仅如此,坤宁宫的一位宫嬷也来了刑部大牢,说是皇后要召见许鹂儿与金氏去坤宁宫的。可惜了,唉——”

  可惜金氏没那福气,听见杨荣被判了绞监候,撑在喉头的那口气便彻底散了,含笑闭了目。

  黄知事摇头叹息,又道:“对了,顾大人,那许鹂儿……想见大人一面,这会就在后头那凉亭里侯着。”

  刑部官署后头有座小院子,里头种着几棵槐树和窜天杨,这些树年岁都不知多大了,枝繁叶茂,葳蕤郁郁。

  黄知事说的凉亭便藏在这些老树里,顾长晋过来时,许鹂儿正愣怔怔地望着一棵槐树。

  “许姑娘。”他唤了声。

  许鹂儿回神,转身望向顾长晋,在看清对面那位大人的面容时,她眸光不由得一怔,旋即慌里慌张地垂下眼,拜了个大礼。

  “民女拜见顾大人。”

  少女出口之声如黄鹂娇啼,又因着丧母之殇,带了几分凄凉,入耳催人泪。

  顾长晋虚扶了一把,道:“许姑娘不必多礼。”

  许鹂儿站起身,忍着悲痛,微微笑道:“民女与阿娘早就听闻过大人的清名了。两年前,顾大人与管大人在金銮殿告御状之事,整个顺天府几乎无人不知。那时阿娘还同民女说,日后若有幸得见二位大人,定要给二位大人送上她亲手编的灋兽。”

  刑部的人去昌平州押送她与杨荣时,她特地恳请其中一名衙役回了旧屋取了这两只竹编的小兽。

  金氏有一双巧手,只要有鲜嫩的竹条与萱草,便能编织出诸如蚱蜢、蜻蜓、蝈蝈这些充满逗趣的小物什。

  给顾长晋与管少惟编织的灋兽却要难上许多,金氏花了好几个月的空闲功夫,方才将这两只小兽给编了出来。

  如今三年过去了,那两只灋兽褪去了曾经的盎然绿意,只余枯萎而惨淡的苍黄色。

  顾长晋郑重接过那两只灋兽。

  “多谢许姑娘。管大人如今不在上京,他日见着他了,顾某定会替令堂转交这只灋兽。”

  许鹂儿顿觉鼻尖一酸,彻彻底底湿了眼眶。

  她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本是生得十分秀美的,只不过因着过去九个月受的罪,这才生生瘦脱了相。

  许鹂儿拿手帕拭泪,待情绪平复些了,方又郑重行了叩礼,谢顾长晋救命之恩。

  手中两只灋兽如有千斤重,顾长晋望着许鹂儿,缓声道:“皇后娘娘最是体恤孤弱妇孺,许姑娘若是进宫,不妨同皇后娘娘求个恩典,留在她身边伺候。”

  杨荣是下了狱,可杨旭一党尚且逍遥在外。昌平州是杨旭故里,杨家人在那儿就是土皇帝,许鹂儿回去那儿,压根护不住自己。

  不仅仅昌平州,只要杨旭还活着,这世间大抵没有许鹂儿的安身之处,除非那些连杨旭都无比忌惮的人能给她庇护。

  眼下便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坤宁宫的戚皇后。

  顾长晋与许鹂儿只说了片刻话便回了值房,之后便一语不发地埋首案牍。

  傍晚常吉来接,主仆二人一路无言。

  顾长晋下了马车便疾步往里走,常吉默默跟在他身后。

  直到顾长晋在一个岔路口走错了路后,方忍不住开口道:“主子,那是去松思院的路。”

  男人脚步骤然一顿。

  他本该回书房的。

  这几日他下了值就直接回书房,不曾再去过松思院。方才下马车时脑子下达的指令,也是去书房。

  可不知为何,身体好似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只想往松思院去。若不是常吉喊的那一声,他甚至发现不了自己走错了路。

  就好像,去松思院,从来都不是一条错的路。

  顾长晋转过身,也没看常吉,沉默着往书房去。

  正是黄昏人静的时分,树影婆娑,寂寂斜阳卧在梧桐树梢里。

  梧桐树下,少女提着盏青纱灯,正默默数着地上的落叶。

  顾长晋住了脚,静静望着树下那道窈窕纤柔的身影。

  然后,很奇异的,那些蔓延在血肉骨骼里的火,仿佛都得到了安抚,十分顺服地寂了下来。

  不再觉得疼痛了,甚至连心里那沉沉闷闷的阴郁也在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噗通”“噗通”的心悸感。

  晚晴渐消,暮色沾上他的眉眼,而少女手中的灯愈发亮,柔光照亮了她回眸的那一瞬,她眸子里似有浩瀚星河。

  顾长晋呼吸轻轻一窒。

  容舒已经好些日子不曾见过顾长晋了。

  他只在松思院过了一夜,自那日之后,他便又回了书房,日日皆是早出晚归的,二人连一句话都不曾说过。

  今日嘉佑帝令人将许鹂儿案的判牍张在刑部官衙外,整个上京的百姓们都跑去看。

  不知多少老百姓在叫好,有些胆子大的还等在杨荣押往大理寺狱的路上,往他的囚车扔石子。

  盈月与盈雀一大早也在说着这事,若不是被张妈妈喝止,盈雀都想悄悄跑去大街上看那杨荣被扔石子儿。

  容舒其实一直在等着这一日。

  前世的这一日,金氏身亡,杨荣被押入大理寺狱,而许鹂儿第二日被发现自缢在驿馆里,死前还留下了一封血书。

  血书的内容容舒不知晓,顾长晋亦不曾同她说过。

  但那时整个上京的百姓都在道,许鹂儿是因着丧母之痛悲痛欲绝,又不忿杨荣的叔叔杨旭只手遮天、纵容东厂以及北镇抚司的人害死她母亲,这才留下血书,自寻了短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