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君 第36章

作者:素染芳华 标签: 情有独钟 重生 甜文 穿越重生

  小丫头就馋了,眼睛转了转,问:“那姐姐能请小丫吃碗馄饨吗?”

  直白得男孩儿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镇上食肆里的胖大厨是个好人,有时客人剩了的饭菜,他就给我们留一份,所以食肆里的饭菜我和妹妹都吃过,那馄饨摊儿妹妹馋了几回,我去因着问了价要八文一碗,没舍得带她吃过。”

  柳渔笑笑:“那今儿我请,你们带路。”

  袁州一带的馄饨,别名清汤。

  所谓清汤并非一碗汤水,而是馄饨的另一种叫法,自然,也有不同,相较于馄饨,这清汤的肉馅儿极小,皮擀得极薄,只用筷子头儿沾一丁点儿肉馅,皮子一包一捏,你还没瞧清,一朵便成型了。

  这清汤现包现做,吃得就是一个鲜,碗底放上调好的料,撒一把葱花滴点儿香油,把那小馄饨沸水煮熟连带着汤水一并浇进碗里,因着馅儿少没甚重量,那又薄又透的皮就在浅赤的汤汁里飘成极轻极透的一朵朵,配上葱花,白的绿的,煞是好看。

  两孩子不知馋这吃食多久了,只到了这馄饨摊看着邻桌的客人吃,就止不住咽起了口水。

  柳渔点了两碗,只看着两个孩子吃,自己坐在一边想心事。

  小孩儿珍惜的一口一口吃着,似乎是刻意控制着让自己吃慢些,把味道尝仔细些,吃到末了,端起比他们脑袋大的海碗,连汤汁也喝了个干净,一滴不剩,才满足的摸了摸肚皮。

  柳渔瞧得有几分心酸,再见不上那位李爷,恐怕等着她的也只有逃亡一途了,倘果真走到逃亡那一步,她的处境怕是也不能比这兄妹二人好到哪里去。

  付过了馄饨钱,因着这小摊儿上总共也就三张桌子,柳渔也不久坐了,带着兄妹俩离开,就在镇北,渝水河河堤边,寻了一处地方坐了下来,问起了兄妹俩身世。

  柳渔是这时才知道男孩儿名字,姓葛,名安,今年九岁,小丫是他胞妹,唤珠儿。

  小丫太小,早说不上自己哪里人士了,葛安却记得很牢,道:“家中原是泉州府辖下一个小村里的村民。”

  柳渔听后,问:“那又怎么到了这里?”

  葛安鼻翼耸了好几下,眼里有些水光,睫毛扑闪着眨了几回,才把那湿衣眨了回去,道:“父亲是读书人,在我六岁那年赴京赶考,后就再没回来,几年也没有音信,我娘急得病了,去岁没挨过去……”

  柳渔心下一抽,问:“然后呢?”

  葛安眼里就有了几分恨色,道:“然后我叔婶就要悄悄卖了我们兄妹,我连夜带着妹妹逃出来了,有家不敢回,一路乞讨,走走停停,走了近一年到了这里,碰上娘娘庙的师傅心善,肯收留我们,就留了下来。”

  柳渔鼻间酸涩,眼圈抑不住泛了红。

  她与这对兄妹,命运何其相似。

  又想着那时不过八岁的葛安尚有勇气带着五岁的妹妹出逃,她怎么就不敢给自己挣出一条能完全摆脱柳家这个烂泥塘的新人生来呢?为何情愿蝇营狗苟,卖弄颜色,以随意交付出后半生为代价去换一时安宁呢?

  柳渔知道,或许是因为她陷入过地狱第三十六层,才会在第十八层挣扎着,急迫地想把自己出卖给能让她免于坠入深渊的人,甚至于强形遮住自己的心和眼,忽略了能救她的那人到底是身处人间,还是只是地狱第九层而已。

  因为已经坠入过深渊,知道深渊是什么样,所以她甚至不如八岁的葛安那样,有一腔能豁出去一博的孤勇。

  葛安观她面色,犹疑着开口:“姐姐,你是遇见什么难事了吗?”

  柳渔摸摸他脑袋,道:“是有些麻烦,我得一个人细想想以后的路该怎么走,带着妹妹回庙里去吧,护好自己、护住你妹妹。”

  葛安嘴唇动了动,似乎也知道自己太小,柳渔不说那就是他们帮不上忙,他有些担心的看了柳渔一眼,点了点头,牵着小丫起身,一步三回头离开了。

  时已近午,柳渔今日却一点不想再回柳家去,她在河堤边坐着,抱着自己膝头,瞧着河水永不知倦的奔流,思量着自己当何去何从。

  谋嫁这一条路她真的还想走吗?她又当真能走得通吗?

  便如陈家,不说陈昇作不作得主,只看陈太太手段和陈昇其人,进陈家确实只是从柳家那个绝命的沼泽挣出来,再将自己投进另一窝泥淖。

  那位李爷反倒可能才是最作得自己主的,然而迟迟未归,她也还不知那人品性如何。

  只剩八天,柳渔怎么也看不清生路在哪。

  她思量着除了嫁或逃,还能有什么破局的法子。

  柳渔很清楚,一切的源头在柳康笙、柳大郎和伍氏的贪婪,谋嫁就是她应对柳康笙的法子,柳渔细想,便是一时不成,只要在撕破脸前让柳康笙看到能得到更大利益的希望,那就还能商量,真正难缠的是柳大郎和伍氏这对夫妇。

  柳渔这时候忽然想到她娘王氏昨天敲打伍氏的那一番话来。

  文氏的肚子!

  她陡然站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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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是了, 文氏的肚子。

  林氏在柳康笙面前是没有话语权的,可是文氏这一胎若生的是个男孩呢?盼男孙盼得眼都绿了的柳康笙是否会另眼相看。

  她把长远的利益画成大饼,清楚地摆在柳家三房人眼前, 林氏合一个文氏,是不是能和伍氏斗上一斗?

  柳渔激动地交握着双手在河堤边踱了几步,从内部分化瓦解她们,这绝对是一招好棋。

  不,不需要文氏这一胎是儿子,柳康笙虽偏着大房,可二房三房也不是隐形人, 没有一个是好惹的,只是柳康笙除了对待孙子偏得明显,其他事情明面上一直还算得上是一碗水端平, 另两房没什么反扑伍氏的机会罢了。

  是她想左了,她从前只一味防备柳家所有人,可是不对,现如今真正对她动了歪心思的其实是大房夫妻, 她何不把二房三房磨利,作护卫自己的刀。

  柳渔激动地踱了几步, 步子渐渐又缓了下来。

  不,她还是不能把希望全都寄托在别人身上, 文氏如今看着且还好, 可柳二郎柳三郎呢?林氏又会不会和伍氏沆瀣一气?这都是未可知的。

  若果真是如此,怕是过了这一劫, 下一劫也不知在哪一刻等着她。

  可柳渔也清楚, 应对眼前的困局, 这确实不失为是一个半可行的法子, 必要的时候,为自己争取几个盟友,哪怕是因利益而团结起来的盟友。

  陈昇那里柳渔已经不再想了,还剩八天,下一步再看看那位李爷吧,然而不管那位李爷是好是坏,柳渔知道,她都该为自己多备几条退路了。

  若是那位李爷那里不能成事,而二房和三房也制衡不了大房,那就该逃了。

  可该怎么逃,往哪逃,身份路引怎么办,钱财可够,安全如何保障,这都是问题。

  柳渔到这时方觉自己所知真的太少太少,上辈子和这辈子,她真正在外行走过吗?没有!

  被卖往扬州城的路途中被灌了一路药,说到底没有任何在外行走的阅历。这些事情,她可以问谁?柳渔脑中把自己认识的人过了一遍,也只一个林九娘和绣铺女掌柜或许能一问。

  是的,她该去打探一下的。

  这时便不是不愿回去面对柳家那群人了,是确实不能回去,然而还不能打草惊蛇,再似上次一般把伍氏招了来。

  柳渔想了想,行到了镇北桥头处,默默候着,果真,约莫两刻钟后,叫她等来一个柳家村人。

  她几步迎了上去,唤了一声婶儿。

  那妇人是识得柳渔的,亲亲热热问:“阿渔今天还没回家去?”

  柳渔点了点头,笑道:“我在镇上还有点事,能不能托婶儿与我娘说一声,我晚点再回家去?”

  那妇人一笑,“阿渔是想晚上放河灯吧?安心,我把话给你娘带到。”

  柳渔愣了愣,才想起渝水娘娘诞辰这一日长丰镇这边晚间是可放河灯祈福的,只是她们乡下离得远,也不愿花钱买那劳什子河灯,少有人做罢了。

  想到一直未及祭奠的生父,柳渔只觉正是时候,她确实该祭一祭生父了,而也再没什么别的理由能比这个更叫王氏能接受的了。

  她眼里露出些笑意,点了点头:“正是,劳烦婶婶与我娘说一声,免得她挂心。”

  两人别过,柳渔目送那妇人上了石桥,转身便折回长丰镇里。

  ~

  而此时益安堂里,周如意被安置在医馆内院,由周太太按着,老大夫行了针炙又灌了药,才把情况稳住一时。

  走到一旁,周太太这才有机会问起周如意这病症缘故,听得老大夫隐讳的说是被用了下九流的药物,生生气了个倒仰。

  如意在庙里和自己分别前都还好好的,这期间接触过的人也只一个陈太太和陈家那一对儿女罢了,这能做手脚的除了陈家人不作他想。

  这桩婚事周太太早就惦上了的,只是陈太太一直不接茬罢了,前天傍晚突然来约上香,周太太当时未想,现下女儿出了这样的事情,她怎么可能不去想,如此看来突然找上她家如意也是事出有因,周太太虽还不知内里究竟,却已经认定这就是陈家人干的好事了。

  她咬碎一口银牙等着去找后账,此为后话,先按不表。

  只说这陈太太,从来不是个肯吃亏的主,她做贼心虚,带着陈昇避了周家人去的另一家小医馆上了药后,就要直奔陆家去找陆太太要说法去,却被陈昇一把拖住了。

  陈昇满心惦着都是和柳渔的婚事,当下拉住他娘便道:“娘,您昨日应了我的,只要我和周如意相看了没看中,您就去柳家提亲的,我明着说,我没看中周如意,娘您别忙别的,替我找媒人去柳家村说项去吧。”

  陈昇这样急着拉住他娘,还有另一层顾虑的,陆承骁对柳渔的心思他瞧得再清楚不过,他只怕陆家人原本还不知这事,叫他娘堵上去这么一闹,陆太太知道了,若是支持陆承骁,先了他们家一步去提亲,那他还有什么想头。

  陈太太不想他被打成这样了还满心惦着去柳家提亲,想到自己一腔算计被半道杀出来的几个程咬金全弄砸了,等周家那边回过味来还不知道怎么闹呢,当真是一口老血哽在了喉中,这辈子没这么憋屈过。

  柳渔柳渔,陈太太这时候是真恨不能给自己这不省心的儿子一耳光教他清醒清醒!

  只她到底是个能忍的,又觉得儿子只是一时被那柳渔迷了眼,把手里的帕子一绞,道:“那不成,就让那陆承骁白白把你打了这一顿不成?”

  直接岔开了提亲之事,说着就要往陆家方向去。

  陈昇哪敢让他娘找去陆家,一把就拉住,往陈家方向回,倒把刚才还急着让他娘去请媒人的事暂时抛到了脑后。

  ~

  再说柳渔,在绣铺女掌柜和媒婆林九娘之间,还是选择了绣铺这位女掌柜。

  因两人相识也有些时候了,她对掌柜也有几分了解,求到了门下,含糊了因由与女掌柜细打听在外行走的一些注意事项。

  女掌柜原也是个寡妇,自己能撑起一门营生又怎会真没点本事,她把铺子交由绣娘帮看着,请了柳渔后院里坐,好茶好点相待,对于柳渔打听这些事情的因由她也不多问,只把自己知道的都与柳渔细说。

  说到末了,提点柳渔:“我痴长你几岁,便托大唤你一声妹子,虽不知妹子是碰上了什么难处,要与我打听这些,但姐姐还是提点你一句,旁的事情有银钱都有空子可钻,妹子你要在外行走,最难的是你这张脸,太过貌美,有时候不全是好事,妹子若真有那一天的话,姐姐教你个法子。”

  柳渔眼睛一亮:“是什么法子,还请姐姐教我一教。”

  那女掌柜一笑,道:“说出来一文不值,现妇道人家都爱扮美,可咱孤身女子要往外行走,要想安全,那就往丑了扮准没错。”

  不过她瞧瞧柳渔,又摇头:“可妹子你这底子,我瞧再怎么扮也扮不丑,妹子听我一句,外边的世道不安稳,你这样的,能不出去,还是不出去。”

  柳渔又怎会不知呢,她点头:“我记下了,这也是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敢行的路,今日多谢姐姐招待。”

  柳渔告辞要走,那女掌柜道:“你等会儿。”

  她说着进了屋子一趟,再出来时手里是个小小的荷包,拉住柳渔手把那荷包塞进她掌心,道:“蒙你叫了我一回姐姐,我虽不知妹子你是遇着什么事了,可若不是天大的难事你也不会想冒这样的险,这点子钱你拿着,真有个万一,手里有钱多条活路。”

  毫不设防地,柳渔眼窝泛起了一阵湿潮。

  “我姓崔,叫崔二娘,我是修了福气,听你这么个仙女儿似的姑娘唤我一声姐姐,这银钱不多,也就二两,只够你应个急的,多了我也不舍得。”崔二娘说笑着,把柳渔纤细的指尖一合,将那荷包拢在了手心,道:“拿着吧,我盼你永远也用不着它才好,若没用上,你再还我或是帮着做些绣活便是。”

  柳渔眼前的湿潮渐渐化作一阵微热的模糊,她极速的一眨,想将那点泪光眨去,哪料那泪串子就那般不经事,她拼命克制,它仍扑簌簌砸了下来。

  柳渔极快的朝腮颊上一抹,放下手,冲崔二娘弯出一个极明媚的笑来:“谢过崔姐姐,我可能确实需要这个,我姓柳名渔,若日后……定拿姐姐当嫡亲的姐姐相待。”

  崔二娘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那我是沾了大便宜了,白得这样漂亮一个妹子。”

  说着挽着柳渔,相送了出去。